劍擁明月 第101節
他想也不想,從中摘下來一朵沾了露珠的紅色木芙蓉,隨即拉下來她的兜帽,露出來她只用一根簪挽起的發髻。 黃昏時,第四給她梳過頭。 少年修長白皙的指節捏著那朵木芙蓉簪入她的發髻,露珠顫顫巍巍的從花瓣里滑落,沾在她烏黑的發上。 明明,她此時的這張臉粘了他親手制作的面具,暗黃的膚色,雜亂的眉,還有刻意點綴的斑點。 然而他的眼睛彎起笑?。骸罢嫫??!?/br> 商絨仰面望他。 寂靜無人的長巷,她忍不住隨著他眼睛的弧度而無意識地翹起唇角。 回到小院,商絨沐浴洗漱過后,向第四要了一碗冷水,木芙蓉花的根莖泡在水中,整朵花正好抵住碗沿,花瓣顏色濃郁惹眼。 她將它放在一旁的小案幾上,躺在床上又盯著它看,沒一會兒,她又習慣性地拿來那個魯班鎖擺弄著。 折竹在浴房沐浴完也不要姜纓幫忙,他自己換了傷藥,穿了身寬松的衣袍出來,便聽姜纓道:“公子,那兩個家伙招了?!?/br> 那兩個家伙,自然是姜纓從星羅觀帶回的道士。 他們都是半緣的徒弟,卻跟在凌霜的身邊保護他。 “那半緣,也就是妙旬似乎不良于行,需拄拐,據他們二人所言,妙旬以前受了很重的傷,幾近癱瘓,妙旬通曉岐黃之術,知道醫治自己的法子卻苦于無法找來其中最重要的兩味藥,最終是凌霜與另外一個什么人給了那兩位藥,彼時凌霜正受皇帝寵信,身邊殺機四伏,妙旬便與凌霜約定,他入正陽教,并遣自己的徒兒跟在凌霜身邊保其周全?!?/br> 姜纓如實說道。 折竹敏銳地抓住姜纓話中的“另一人”,若那人便是他的師父妙善,那么妙旬何以對凌霜知恩圖報,對妙善卻是恩將仇報? 這很不符合常理。 “天硯山上有一個半緣草堂,那妙旬便在草堂之中,他們已將草堂的位置交代清楚,公子,您看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姜纓見折竹遲遲不語,便問。 “那我何必等他來找我?!?/br> 折竹扯唇,神情冷冽。 “公子現在就去?可您的傷……” “皮外傷不礙事,” 折竹滿不在乎,“你不必跟我去,帶幾十人留在此地,守著她?!?/br> “公子……” 姜纓有些遲疑,天硯山上到底是什么情況如今還不知,他若不跟著去,怎么能放得下心。 折竹卻不欲多說,只道:“讓第四不要忘了她答應過我什么,她也必須寸步不離地守在這里?!?/br> “……是?!?/br> 姜纓到底不敢違逆。 商絨聽見推門聲,抬眼便見那雪衣少年走了進來,他的烏發還很濕潤,衣襟微敞,半邊的鎖骨顯露。 四目相視。 折竹走到她榻前,看見了盛在茶碗中的木芙蓉花。 她洗去了偽裝,一張面容干凈又細膩。 “簌簌,我要出去一趟?!?/br> 他說。 “去哪兒?” 商絨一怔,隨即坐起身。 “去找妙旬?!?/br> 他并不隱瞞。 妙旬。 商絨聽清這兩字,便知他這一趟是非去不可。 她知道師仇在他心中的重量。 商絨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可是腦子里很亂,她沒發出什么聲音。 “等我回來,我們就離開玉京?!?/br> 折竹說罷,便轉身要去屏風后換衣裳。 哪知那坐在榻上的小姑娘一下站起來,在他身后雙手環住他的脖頸,他下意識伸手抱住她的雙腿。 她整個人都在他身上,臉頰貼著他的臉頰,他看不見她的臉,不知她此時的神情。 “簌簌,” 折竹半垂眼簾,“我不能帶你去?!?/br> “我知道?!?/br> 商絨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我就在這里等你,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會等,你劫獄的時候我等你,贏花燈的時候我等你,在禁宮里你讓我等,我也等你,我每一次都能等到你?!?/br> 她閉起眼睛:“我相信這一次也一樣的?!?/br> 第87章 都算了 長霧裊裊, yin雨霏霏。 凌霄衛指揮使賀仲亭從含章殿出來,抬眼便見被宮娥宦官簇擁的胡貴妃,她輕抬著下頜, 正睨著他。 “貴妃娘娘?!?/br> 賀仲亭俯身。 “賀大人既從里頭出來了, 是否也該好好想想自個兒究竟要走哪條道?”胡貴妃扶了扶鬢發,意有所指。 “臣告退?!?/br> 賀仲亭臉上神情不顯,行了禮便要往階下去。 “明月沒有死對不對?” 身后傳來胡貴妃的聲音。 賀仲亭一頓,回過頭去。 含章殿中果然還有她的人在。 “都這節骨眼兒了,陛下還想著讓你將明月找回來,”胡貴妃笑盈盈的,一雙眼卻冷極了, “那你就將她找回來吧, 我如今找不到肖神碧那個女人,找到她的女兒也是好的?!?/br> 賀仲亭低首,卻并未多言, 也不撐傘, 他抬步走了下去。 “娘娘, 賀大人一向對圣上忠心耿耿, 您說賀大人他……” 胡貴妃身邊的宦官猶猶豫豫的。 “如今都什么時候了, 他若真是那不知進退的人, 只怕也不能得陛下信任, 穩坐凌霄衛指揮使的位置這么些年?!?/br> 胡貴妃居高臨下, 凝視那道走入朦朧煙雨中的挺拔身影:“陛下那般喜怒無常之人, 可不是誰都能輕易得到他的青睞的?!?/br> 賀仲亭冒雨騎馬回到賀府, 溫夫人立即喚人備好熱水服侍他沐浴更衣, 天色暗淡下來時, 晚膳才擺上桌, 溫夫人瞧見兒子渾身濕透,從庭內走來。 “你們父子兩個怎么都不知道撐傘?”溫夫人嗔怪道,立即迎上去,用絹帕擦了擦兒子沾了雨水的臉。 “知道我入宮的消息才趕回來的吧?”賀仲亭坐在桌前,端了茶碗卻還沒喝一口。 “父親,” 雨珠順著賀星錦的下頜滴落,“胡貴妃怎會輕易讓您入宮見了圣上?” 如今含章殿已經被胡貴妃所控制,陛下想見什么人,不想見什么人,都不是那么輕易的事。 “夫人,你先回房吧,我與兒子要說些公務?!辟R仲亭不緊不慢。 溫夫人已習慣他們父子兩個談論公務時自己不能在場,當下也沒多說什么,只囑咐了賀星錦一定要沐浴換衣,去去寒氣,便由婢女扶著出去了。 “此前我問你,臨清樓中的那兩具尸體可有什么不妥之處,”堂內只剩下賀氏父子二人,賀仲亭語氣平靜,“你是如何答我的?” 賀星錦神情微變。 “子嘉,你以往從不對我這個做父親的撒謊,但在明月公主一事上,你似乎對我隱瞞頗多?!?/br> 賀仲亭手中的茶碗輕扣桌面。 “對不起父親?!?/br> 堂內一時寂寂,賀星錦許久才出聲。 “說說,你為何瞞我?”賀仲亭看著立在大開的門前,那個一身暗青纏銀鶴紋袍都濕透的青年。 迷蒙煙雨在他身后,他濕潤的眉眼浸在一片暖光里,沙沙的雨聲落了滿耳,再凜冽的夜風也吹不動他濕透的袍角:“父親,若在禁宮,她會死的?!?/br> “陛下疼她,她是大燕最尊貴的公主,誰敢傷她?”賀仲亭氣定神閑。 “可父親您看如今的朝局,太子與五皇子必有一爭,陛下已經老了,”賀星錦輕抬眼簾迎向他的視線,“何況,最敢傷她的,本是她自己?!?/br> “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么?” 賀仲亭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聽了他的話也沒有分毫驚異。 “我不知道?!?/br> 賀星錦轉過身,滿庭夜雨沖刷濯洗著瓦檐,濕潤的水氣迎面,他低沉的嗓音里裹了幾分迷惘:“父親,我什么也不知道?!?/br> 不知她究竟為何一心求死。 不知她與那個少年是否已經離開玉京。 “父親您何苦問我,你原本就都知道,不是么?”賀星錦再回頭,定定地望著他。 星羅觀臨清樓的那場火,若非有人刻意為之,它怎么會蔓延得那么快。 樓內的兩具尸體,其中一具是蘊貞公主,另一具卻并不符合明月公主的年齡,即便她們燒得面目全非,也能查驗得出。 賀仲亭沉默許久,他站起身來,走到兒子的面前:“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