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90節
妙善臨死前,還不忘囑咐他要守好這東西,他一直覺得,妙善也許便是因它而死。 “但如今,我只要找到妙旬便足夠了?!?/br> 洞外的樹木在雨幕里融化成漆黑的影子,折竹略略瞧了一眼,聽見身畔的姑娘肚子里發出輕微的“咕咕”的聲音,他回過頭來,對上她窘迫的神情。 少年冒雨出去了沒一會兒,回來時那柄被雨水沖刷得銀亮的劍上便穿著兩條內臟已經處理干凈的魚。 “身上能藏的東西很少,這回沒有鹽?!?/br> 折竹將烤好的魚遞給她,“只能暫且果腹?!?/br> 商絨咬了一小口,有點燙,除了魚的鮮味以外沒有絲毫其它的滋味,更談不上好吃,“至少是rou?!?/br> 她說。 住進凌云閣后,她再沒有吃過一餐葷食。 折竹聞言,輕抬眼簾看她:“等下了山,我便讓姜纓送你去業州,那里有很多好吃的東西,無論你想吃什么,我都能讓他買給你?!?/br> 商絨聽見他這番話,她吃魚的動作一頓,與他相視:“你要我先離開玉京?” “等我師仇得報,我便去業州找你?!?/br> 折竹從懷中掏出那枚月桂玉佩給她:“你帶著這個去神溪山,到時我會去接你?!?/br> 商絨看著那枚玉佩,她捏著木棍的手越握越緊:“不?!?/br> “你還敢留在玉京?就不怕他們再找到你?” 折竹故意嚇她。 商絨不說話,抿緊嘴唇。 “神溪山很漂亮,你一定會喜歡那里的?!闭壑裆焓謸芘幌滤慕廾?,惹得她眨動幾下眼睛,他看著,輕笑起來。 商絨擋開他的手。 夜霧濃重,在這一片火光之外繚繞浮動,秋雨沙沙的,她的聲音悶悶的:“漂不漂亮的與我有什么干系,又沒有你?!?/br> “折竹,我不走?!?/br> 第78章 背著她 魚被烤糊了。 只在折竹因她的一番話而愣神的時候, 燒焦的味道彌漫開來,他才后知后覺地將穿著魚的木棍從火堆上移開。 他盯著焦黑的魚rou片刻,將它扔到一旁, 再轉過臉來對上她的視線, 他妥協似的:“知道了?!?/br> 其實他也不想的。 “那我們一起吃?!?/br> 商絨終于聽到他肯定的回答,她松了一口氣,握著木棍將自己的魚湊到他的嘴邊。 折竹的睫毛垂下去,他慢吞吞地咬了一口。 魚rou的味道寡淡,但它至少是新鮮的, 沒有什么腥味,甚至隱約有一分鮮甜, 但他只吃了一口, 便說:“你自己吃吧?!?/br> “你不餓嗎?” 商絨咬了一小口,問他。 “你應知我一向是不會虧待自己的,”折竹撥弄著燒紅的柴火, 往里頭再添了新柴, “我去星羅觀前, 已在景豐樓吃了一頓好的?!?/br> “景豐樓?” 商絨深居宮中, 并未聽過這個名號。 “你們玉京最好的酒樓?!?/br> 折竹說著, 側過臉來看她, “吃過那里的酒菜, 再吃這沒味道的魚便覺得很是折磨?!?/br> “……是嗎?” 商絨咬著魚rou, 忍不住好奇起那景豐樓的酒菜。 折竹煞有介事, 隱隱揚唇:“是啊, 等我們下山后, 我便讓姜纓去景豐樓要一桌席面, 到時你便知我所言非虛?!?/br> 夜雨潮濕, 柴堆里火焰跳躍。 折竹倚靠在石壁上,齒間咬著一顆糖丸看著商絨認真地吃魚,他的眼睛彎彎的。 什么景豐樓,他從來也沒工夫去。 只不過是懶得再冒雨去抓魚,又想讓她多吃一些。 夜愈深,因有魚rou果腹,商絨在這一片紛雜的雨聲中昏昏欲睡,她起初還端正地坐著,后來腦袋一點一點的,一會兒歪到右邊,一會兒又歪到左邊。 一只手忽然扶住她的腦袋。 商絨一下驚醒,望見身側少年的臉。 四目相視,沒有只言片語。 火光照著兩個人的影子落在石壁上,火星子噼啪作響。 商絨順勢朝他的肩上靠去,這一剎,兩人的視線已錯開,但胸腔里的心卻都不約而同地跳得更快了一點。 他的外袍已經烤得半干,她的臉頰抵在他肩也沒有任何濕潤不適之感,積雪竹葉的清香在他的衣襟處清冽好聞。 她沒一會兒又閉起眼睛,夢外是雨,但夢里卻很安寧。 折竹感受得到她的呼吸很近,輕拂著他的脖頸,攪得他心湖波瀾叢生,他垂著眼睛,視線從她烏黑的發,挪到她光潔的額頭,再到秀挺的鼻梁……他饒有興致地仔細打量著她的五官。 這兒也好看,那兒也好看。 商絨無意識地往他懷里瑟縮了一下,少年眨動一下眼睫,環在她腰間的一只手沒動,另一只手握起來軟劍,輕松將晾在一旁的那件她的外袍勾來,動作極輕地蓋在她的身上。 然后他心滿意足,轉過臉,一個人靜默地欣賞洞外淋漓的秋雨。 哪怕是一個人看, 他也看得很高興。 商絨睡得很香,只是脖子有些酸痛,也不知何時雨聲變得隱約,她被人扶著站起身來,睜開眼睛還有點茫然。 折竹背起她走出洞外,雨勢綿軟許多,成了如針一般的細絲,天色微微泛白,勉強能教人看清腳下的路。 “若是困,就繼續睡?!?/br> 晨霧里,他的聲線有一種清亮的朝氣。 商絨的下巴抵在他的肩頭,不甚清醒地半睜著眼望著他的側臉,暗淡的光線里,他的姿容情態皆透著一種冷感。 “我可以自己走的,折竹?!?/br> 她看見他眼瞼底下那片倦怠。 “你的腳不是磨破了?” 折竹一雙凌厲有神的眸子掃視著蔥蘢草木。 商絨一愣,她并沒有告訴他自己的腳被鞋子的邊緣磨破,卻仍被他輕易看穿,她抿了抿唇,枝葉輕擦衣袂,灑出的露珠點滴落在她的臉頰。 折竹專尋了無人開辟的野徑,他們本就已離山下近了,又盡力避開了那兩個星羅觀道士去的方向,憑著他的輕功很快便在天色徹底亮起來前到了山腳底下。 風雨俱停,朝陽亟待破云而出。 商絨執意要折竹將自己放下,與他步行到了玉京城外的一處破落土地廟,姜纓等人已在這里許久,見到商絨與折竹終于出現,才長舒了一口氣。 “公子,衣裳都已經備好,其它的用物也都帶來了?!苯t指著那土地塑像后頭,說道。 “嗯?!?/br> 折竹淡應一聲。 待姜纓等人出去,商絨便抱著干凈的衣裙去了土地塑像后換上,再出來,她看見折竹也已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袍。 “過來?!?/br> 折竹朝她勾了勾手。 商絨走過去,便被他按著肩在那鋪了舊衣裳的長條板凳上坐下,她看著他打開一旁的盒子,其中盛放著她再熟悉不過的面具。 折竹才將盒子里薄薄的面具拿起來,便見商絨乖乖地仰起臉,他眼底浸出一分笑意,幫她將面具一點一點地粘好。 “你也知它的味道又苦又酸,你若執意要與我在一處,只怕要日日忍受這種味道?!闭壑竦氖种敢淮绱鐡崞矫婢叩倪吔?。 “之前也是這么過的?!?/br> 商絨看他拿起來盒子里的黛筆,又說,“哪怕要這樣一輩子,我也愿意的?!?/br> 折竹握起黛筆的手一頓,迎向她一雙干凈的眼。 一輩子。 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說些什么。 這廟宇的門也是破的,濕潤的山霧在門前繚繞,折竹用一支黛筆細致地將她的眉勾描得雜亂難看,他才心滿意足地收起東西,說:“走,我們去吃好吃的?!?/br> 今日的玉京城很明顯有些不一樣,街上多了許多巡查的官兵,但商絨卻并沒有在街上瞧見哪里有張貼自己的畫像。 姜纓新找了一處藏身地,是個逼仄的小院子,商絨坐在院中任由折竹替她清理包扎手掌的傷口,又聽他說如今的她已經葬身火海,她便驚愕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昨日星羅觀起火,臨清樓里發現兩具燒焦的尸體,一具是那位蘊貞公主,另一具則是公子事先安排好的替死鬼?!苯t在旁說道。 “什么替死鬼?” “一個想殺公子卻失了算的女殺手?!?/br> 姜纓所說的,便是那紅葉巷堆云坊的女掌柜,那女子始終不肯說出半點關于妙旬的消息,他們自然也懶得再留其性命。 “可誰都知道我在溫泉沐浴,我又怎么可能死在臨清樓?”商絨記得昨日守在那石門外的人并不少。 “蘊貞在星羅觀修行,自然有可能知道那條小徑,她將你從中帶出,你們二人在臨清樓中起了爭執,打翻了燭臺,故而雙雙葬身火海?!?/br> 折竹氣定神閑,“這故事,自有夢石替你我去圓?!?/br> “蘊貞……死了?” 商絨怔怔地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