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77節
商絨看著那一團顏色,實在說不出“像”這個字,但是他的竹編小蝴蝶卻雙翅輕盈又漂亮。 “還剩三面,你可以自己畫?!?/br> 折竹一點兒沒覺得不好意思,他伸出一根手指撥弄小燈籠,底下墜著的珠子碰在一塊兒丁零當啷地響。 他驕傲地問她:“是不是比那盞曇花燈好看得多?” 燈籠里沒有放蠟燭,那么小巧精致的一盞,掛在窗前便隨著清風搖晃,那些竹蝴蝶也隨著這一陣風而細微顫動,商絨輕輕點頭:“嗯?!?/br> 她仍舊記得那一日的瓢潑夜雨。 記得她在河岸找了許久,方才找到一片濕透的,不夠完整的燈籠紙。 她原以為再不會有了。 折竹聽見她的聲音,心滿意足地仰望掛在窗上的竹燈籠,卻聽她又忽然問:“你用的是我的竹子?之前那根并沒有丟,對嗎?” “隨處長的野竹,你那么珍視做什么?” 折竹垂下眼簾來看她。 商絨不答他,抱著雙膝與他坐在蒲團上。 “今夜若不不下雨,你等我回來,給你抓螢火蟲放進燈籠里玩兒?!闭壑褚稽c兒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又自顧自地說道。 “你要去哪兒?” 商絨終于開口。 “我師父有個師弟在玉京,之前得了一點他的消息,想去探個究竟?!闭壑褚膊⒉徊m她。 商絨聞言,心知他師父的事自然重要,便道:“那你一定要小心?!?/br> 天色暗淡下來,夢石借著去星羅觀進香的由頭,帶著折竹出了禁宮,彼時仍有小雨,馬車在一處昏暗的舊巷里停下,夢石掀簾去喚那才下了馬車的少年:“折竹公子,萬事小心,若有我可幫襯的,千萬要與我說?!?/br> 雨絲落在少年烏黑的發髻,那一葉銀簪被雨水濯洗得更為清亮,他扯唇,淡聲道:“你我之間,我一向是不會客氣的?!?/br> 夢石瞧著那脫去侍衛衣裝的少年走去巷尾的身影頎長而清瘦,極濃的水霧很快掩去他的身形,他放下簾子,在馬車中坐定,對隨行的侍衛道:“走吧?!?/br> 晦暗的天色里,街上行人甚少,折竹循著印記穿街過巷,在一間酒肆前站定。 “公子,那紅葉巷的堆云坊是賣酒的,這便是堆云坊賣的最好的酒,”姜纓說著,指向桌上的酒壇,“玉京大大小小的酒肆,少有不賣這個的?!?/br> 折竹視線停駐在那酒壇紅紙之上,“秋夜白”三字墨色渾厚。 記憶里,那斷了臂的中年男人臨著瀑布躺在一方巨石上,仰頭灌了幾口酒,露出快慰的笑容來看著他:“小子,什么宮廷玉液都比不得這一壇秋夜白,雖說這酒是極費銀子,但架不住你師父我有人脈,人家有求于我,我自然天天有這好酒喝,你也不必太擔憂咱們會吃不起飯,再不濟,還有你元喜師叔讓咱們兩個吃白飯?!?/br> “公子?” 姜纓見坐在對面的黑衣少年久無反應,便小心翼翼地道:“這堆云坊,您真要去嗎?” 他心中始終有些不大安寧。 當然作為殺手,他們這些人的心也少有真正安寧的時候。 “去,當然要去?!?/br> 折竹端起面前的酒碗來,輕嗅一下,果然酒香清冽,不似凡品,難怪那老酒鬼心心念念,時常痛飲。 他本不該在此時,當著旁人喝酒,他極強的戒心從不允許他在任何人面前有暴露自己弱點的可能,但此刻,他想起那個酒鬼臨終前的模樣。 心中終究好奇,他試探著,抿了一口。 但也僅僅只是這一口。 “只不過,我不該這樣去?!?/br> 他沾了一分酒意的嗓音低靡而不可測。 夜里雨勢仍不見大,細細的雨絲飄飛,落在檐瓦的聲音很輕,街巷點綴著燈籠的火光,如今正是消夜的好時候。 紅葉巷里,多的是賣光了酒又忙著再來買的酒肆的跑腿。 就近消夜的攤子并不少,巷子里充斥著酒香與食物的香氣,一名臉色蠟黃,眼尾與頰邊擠著幾道皺痕,弓腰駝背的中年男子提著一壇子酒,像是喝醉了似的,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堆云坊的酒已經賣罷,小廝才掛了牌,要關門,卻聞到極濃的酒氣臨近,隨即一道影子從他身邊擠進了門去。 小廝愣了一下,忙喚:“誒你是誰???” “酒……” 那中年男子的聲音壓得極低,有些含混發啞,他像是醉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朝小廝晃了晃手里的酒壇子。 “咱們堆云坊的酒可不散賣,你快出去!”小廝不是沒見過這樣的醉鬼,這紅葉巷里多的是,他也沒多少工夫與這醉鬼糾纏,便要上前將他拽出去。 中年男子一邊與小廝推搡,一邊狀似不經意地打量起這酒坊內的情形,樓梯上忽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他半睜著眼,在那樓梯轉角的墻壁上看見多道人影,隨即一名身姿裊娜的赤衣女子下來。 “掌柜的,是個酒鬼?!?/br> 小廝朝那中年女子道。 “這位爺,我們這里是不賣散酒的,您還是快些走吧?!蹦桥邮謭桃粓F扇,面上帶著敷衍的笑。 “他……他說有?!?/br> 中年男子好似神情恍惚般,晃了晃腦袋。 “您可莫再糾纏,否則奴家便要報官了?!?/br> 女子根本無心聽他說些什么,話罷便要小廝將他打發出去,卻見那男子顏色發暗的手掌里靜躺著半塊玉章。 “有……”他的聲音嘶啞。 女子一見這玉章,神情立即變得不一樣了,她當即問道:“這東西是誰給你的?那少年在哪兒?” 中年男子尚未說明這東西是如何來的,更沒說什么少年,可這女子卻脫口而出,他被胡須遮掩的唇隱隱一揚,卻一下調轉方向,伸出手指來指去好一會兒,最終停在對面那條燈火昏暗的窄巷:“那兒?!?/br> “給他拿一壇酒?!?/br> 女子得到想要的答案便匆匆對小廝說了一聲,隨即便趕緊上樓去,而中年男子則暗自用余光輕瞥她的背影。 小廝取了酒,接了他的錢。 這一刻,樓上似乎有些冰冷器物的輕微聲響。 中年男子搖搖晃晃地出了門,在滿巷的熱鬧里,誰也沒發現他很快隱于一片黑暗的角落。 “公子?!?/br> 姜纓在檐上見到那道身影便低喚一聲。 折竹一邊撕掉臉上的胡子與面具,一邊將剛得來的那壇秋夜白放在一旁,他捧了瓦中積蓄的雨水慢條斯理地清洗著手上涂抹的檀色妝粉。 “姜纓,人來了?!?/br> 忽的,少年聽清前面那條窄巷里紛雜的聲音,旋即在高檐上站起身來,夜風吹拂他玄黑的衣袂,白皙的指骨上滴答著水珠,他面無表情地抽出腰間的軟劍: “那個女人留著,其他的,都殺干凈?!?/br> 第69章 藏寶地 堆云坊里前后出來十數人, 個個神情銳利地盯著對面黑洞洞的窄巷子,捂住藏在衣裳里的東西,大步朝巷中去。 “可是折竹小公子?” 赤衣女子率先走進去, 雨絲飄飛, 長巷晦暗,她半瞇起眼睛,審視起前面那一道背對她的身影。 那人久久不應,赤衣女子擰起細眉,正欲抬手, 卻見他忽然回轉身來。 哪里是什么十六七的少年。 赤衣女子心中警覺,立即轉身卻見數道黑衣身影從高檐下落, 一瞬之間, 那些藏在她身后不遠處只待她一聲令下的屬下被迫匆忙與這些突然出現的人短兵相接。 赤衣女子聽清身后那人奔來的腳步聲,她袖間金絲一閃,回身纏住那青年的劍刃, 卻聽檐上一道屬于少年人的, 清澈而凌冽的聲音傳來: “你找我???” 她驀地一抬眼, 對上那張沾著雨水的, 雋秀白皙的少年的臉。 只見他手中薄刃銀光閃爍, 赤衣女子心下一凜, 匆忙之下只得再以袖間的一柄短匕相迎。 她雙足重踩青年的胸口, 旋即一腳踢中他的腦袋, 金絲收回, 她回頭專心應對起那少年凌厲無匹的劍招。 僅僅幾招之內, 赤衣女子便已不敵, 她重重地摔在磚墻上又跌下去, 吐出鮮血來, 劇烈的疼痛令她恍惚,半張臉壓在雨水里,這一剎又清醒了些,她才驚覺這窄巷里不知何時已寂靜下來。 濃重的血腥味裹在潮濕的夜雨里,她那些預備甕中捉鱉的人,都已悄無聲息地入了這少年的甕,死了個干凈。 “妙旬在哪兒?” 黑衣少年在她面前蹲下身,雨珠順著他的下頜滴落。 “你說什么,奴家聽不明白……”赤衣女子幾乎是咬著牙般,不防少年的劍刃忽然刺入她的右臂,她痛得尖叫起來,滿臉的妝粉斑駁,她明顯感覺到刺入她血rou的薄刃隔著衣料輕松削斷了她縛在臂上的金絲。 “奴家不過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女人,”她喘息著,聲線都在發顫,“小公子又何必這般為難于我?” 她似乎尤善這般楚楚可憐的做戲。 然而此時在這少年面前,她顯然用錯了把戲,他非但不知憐香惜玉,薄刃更抵入半寸,幾乎要刺穿她的骨rou。 “奴家真不知什么妙旬!”赤衣女子痛得哭叫起來,難捱這種劇烈的痛苦。 “那你說,” 折竹抽出劍刃來,沾血的劍鋒微晃,點滴血珠滑落,“這堆云坊的主人是誰?他又為何要你殺我?” “我從未見過他,” 赤衣女子狼狽地倚靠著磚墻,“我只不過是聽命行事?!?/br> “用這種東西做防身的武器,想來江湖里也沒幾個人,”折竹盯著她,冷笑,“你如此珍視它,是否它便是你主人所贈?你說,若我查得此物的底細,是否便能厘清他的身份?” 赤衣女子聞言,驀地抬眼,她心下一沉,本能地便要將金絲徹底銷毀,卻又猛地一頓。 蹲在她身前的少年靜默地睨她,竟是攔也不攔。 上當了。 赤衣女子渾身冷透。 “果然,你見過他,并且也知道他的身份?!?/br> 折竹得逞般,眼底猶帶輕嘲:“不急,你還有機會慢慢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