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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隆冬,有刀子似的寒風刮過來,冷得滴水成冰。謝曲垂眼看了片刻,忽從橋上走下,徑直走到范昱身邊,如最初時那般,兩手攏著范昱的冰涼指尖,牽來唇前吹了吹。 我一直在找你。謝曲說: 每一世都在修行,每一世都修不成,這種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對不起。 對不起,我當年不該執意把你留下,讓你等我回來,你明明可以自己先過橋的。 是我把你害了。 一個六歲孩子懂得什么,自然是怎么聽怎么算。換句話說,有些孩子往往比大人更重承諾,旁人讓他不要走,他便真的不走,哪怕需要忍受被血水浸沒的煎熬,也不會走。 但是當時,范昱又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范昱就只是笑,而后看似渾不在意地對他搖頭道:說什么瘋話,你從沒有對不起我什么。 我當年雖然年紀小,卻也知道如果不是有你一路護著我,我早就魂飛魄散了。你讓我站在橋洞里等你,其實也是因為放心不下我,我都明白。 頓了頓,垂眼再嘆聲氣,喃喃道: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太呆。 呆到不敢擅自挪開半步,一顆小腦袋不會轉彎,生怕離了橋洞,那個總愛把他護在身后的大哥哥,便再回不來了。 可是話雖這么說,都言修行之人最重天賦,也最怕因果。謝曲想:眼下不管是為的什么,都是他把范昱毀了,是他讓范昱永遠都做不了仙。 事已至此,因果已然種下,他又怎能輕易想得開? 所以他瞞著范昱,悄悄在范昱身上做了些手腳,以至于讓范昱此后的每次輪回,都能被他找到。 憑借身上越來越多的靈力,在之后的好些年里,謝曲都寧愿忍著劇烈的頭疼,也要在過橋時,始終保留自己從前的記憶。 謝曲想解開這個因果,解開自己和范昱的羈絆。 是以,謝曲每次找到范昱,都會默默守在范昱身旁,用比前一世更加刻苦的修煉,修成比前一世更高的境界,最后再將自己滿身的靈力,全部渡給范昱。 說白了,謝曲想讓范昱做仙就像范昱本就應該做到的那樣。 可是謝曲一次都沒成功過。 不知怎么的,無論他怎么努力,范昱都做不了仙。 直到許久,許久以后,久到小石橋變成奈何橋,久到橋上多了位孟婆,久到孟婆終于熬出了孟婆湯,謝曲也再記不住自己上一輩子的事。 可即便如此,他也總會在冥冥之中,聽見一個聲音對他說:你還不能去仙都,因為有一個人本該比你更早修成仙,你們之間還存著些因果,你得等他。 第92章 陪伴 謝曲帶著這個莫名其妙的古怪念頭, 在人間流連許久,直到他做謝七那一世。 那一世,他已經全然忘記了要尋范昱, 但卻依然眷戀紅塵。 他其實早就修到小無境,卻不愿突破。他近乎執拗地留在凡間,留了很久很久。 可他想尋范昱,范昱又何嘗看不見他? 換言之,在他悄悄護著范昱的每一世, 范昱也都在遠遠地看著他, 時間久了, 混沌的累世記憶越攢越多,范昱漸漸便有些抗拒。 于是,就如謝曲總想著渡范昱做仙一樣,范昱也總是拒絕謝羽-西#{整曲, 總想讓謝曲安心修煉,不要再管他。 這世間的因果就是如此,繁雜又理不清,站在不同人的角度去看, 往往就能得到不同的結果。 就比方說,在謝曲看來, 或許是他把范昱害了, 毀了范昱的修行天賦??墒窃诜蛾趴磥? 卻是被救了。 是以,范昱對謝曲也很有些執念。 范昱想對謝曲說聲沒關系, 幫謝曲解開心結。 范昱每一世都在這么做, 都在不著痕跡拒絕謝曲的幫助, 直到孟婆熬出了孟婆湯, 憑著一點殘存的意識,范昱總會投生到謝曲身旁,卻再也無法記起自己想和謝曲說什么了。 除此之外,謝曲還夢見了千年前的酆都。 因為記憶被串起來了,謝曲這次的關注點,不在酆都一眾鬼怪身上,而在從他身旁來來去去的人身上。 每個人都被細細的查驗過,從最初和他一起入門的漂亮師弟,到會輕輕拽他衣袖,軟聲問他要糖葫蘆的小徒,再到很多年后,那個紅著眼圈問他酆都冷不冷的洛花宗小掌門 時過境遷,謝曲又聽見那個小掌門對他說:回師叔祖,只差一點就到小無境了。 回師叔祖,就只差一點了! 回師叔祖,這次真就只差一點了 回師叔祖,再有十年我肯定能成。到時做了仙,我也不去仙界,我要去酆都陪師叔祖。 回師叔祖,我老啦,恐怕至死都修不到小無境啦 回師叔祖,我不想再修了,我累了,我想睡了。 師叔祖說得對,我修的實在太慢了,到時就算成了仙,也是一副老樹皮樣,不好看了。 一片迷蒙的虛無中,原本年輕俊俏的洛花宗小掌門,在謝曲眼皮子底下慢慢衰老,皮膚變皺,脊背也佝僂彎著,走一步晃兩晃,最終在隆冬臘月里永遠閉上了眼,再也沒睜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