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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才搬了一盆花過去,便聽底下來報,說是有個叫汪凡的鬼魂不知從哪里偷到了赦令,已經逃出城去了。 有鬼魂擅自出城是大事,謝曲吃了一驚,忙提劍去追。走得太急,沒能注意到剛被他擺在窗前那盆花蔫了。 汪凡是逃出去報仇的。 汪凡放不下,他不愿意看到自己仇人的后代福澤深厚,善名遠揚。 去他媽的冤有頭債有主。汪凡想:謝七爺當然是好人,愿意陪著他們經年累月住在北方的極寒之地,耐著性子等他們身上的怨氣消散,幫他們重入輪回。 但當年被滅了滿門的又不是謝七爺。 什么也沒經歷過的人,哪能體會得到眼睜睜看著自己孩子被烹煮分食的痛苦? 放下?如何放下!再過百八十年也不可能放下! 憑什么他的孩子死了,他仇人的孩子卻還活著,甚至他們的孫兒,曾孫,如今都已經是這世間響當當的有名人物? 憑什么?就憑他軟弱可欺,一生良善? 他絕不要放下,他要報仇,如果他報不了仇,他身上的怨氣就永不會消散。 謝曲匆匆趕去時,入眼見著了一地的狼藉。 眼前是喜堂,剛剛拜過天地的一對新人口鼻流血,四肢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彎折著,十指交扣趴在地上,脖子向上長長的抻著,臉上表情驚恐,像是見著了什么十分恐怖的東西,大睜著眼死不瞑目。 也是趕巧,暴斃這新郎正是現任水天宮主人的親侄兒。 現任水天宮主人謝青遠,又是七大仙門現任主人中唯一一個,掌權后沒有去酆都拜會謝曲的。 因為謝青遠不愿。 想當年,謝青遠的祖父謝蒼曾與另一個人一起做過謝曲的隨侍,跟隨謝曲修行。后來謝曲放棄登仙,執意建起酆都時,謝蒼曾出言堅決反對,并建議謝曲將余下冤魂也一舉誅殺,不要再留后患。 就因為這事,謝曲在離開水天宮,去往酆都之前,選了修為遠遠不如謝蒼的另一個隨侍做水天宮主人,還讓謝蒼閉關二十年,修身養性。 對于謝曲沒有選謝蒼做水天宮宮主這件事,謝青遠認為很不公平。 因為謝青遠覺得謝蒼說得對。 鬼就是鬼,還分什么善惡? 不把鬼殺干凈,指不定哪天死的就是人。 又不是隨便哪個人都像謝曲那樣有半仙之身,可以看得見鬼,鎮得住鬼的。 他們凡人怕鬼有什么錯。 是以,謝青遠在憑自己本事做到水天宮主位后,一次也沒去拜見過謝曲。 結果沒想到,時隔近百年再見著謝曲,竟是因為自己侄兒的死。 總之一夕之間,喜堂就變成靈堂了。 謝曲蹲下身,將新郎新娘的尸體擺正,令他們至少看上去能安詳一些,然后稍抬起手,劍鋒僅露了一寸,便有濃重的血腥氣驟然彌漫開來,令人聞之膽寒作嘔。 按照酆都的規矩,鬼魂一旦執意要介入自己生前的恩怨,便留不得了。 因為冤冤相報之風不可縱,一旦縱了,就會有越來越多的枉死之人變成煞,到時管了這一樁還有下一樁,生生世世永遠都管不完,酆都也永遠都不會空。 酆都一日不空,謝曲就得費心鎮在那里一日。 其實當謝曲拔出劍來,汪凡就明白謝曲是什么意思了。 但如今他已經報了仇,了了心愿,也就不覺得從此魂飛魄散有什么不好。 所以不等謝曲提劍指他,他就自覺撲跑過來,自刎于謝曲劍下。 汪凡魂碎后,余下小縷怨氣盤繞在謝曲指尖,順著鉆進謝曲的身體里。 這是謝曲這些年里用來鎮著酆都的法子。 凡執念深重者,可以將自己身上的沖天怨氣分給謝曲一些,謝曲身為半仙之體,可以靠閉關慢慢地消解掉這些怨氣。 但是謝曲來此做的這些事,在場凡人們都看不到。 他們看不見汪凡,聽不見汪凡哭著質問死去的新郎新娘。尤其是謝青遠,在謝青遠眼中,謝曲就只是拔出劍來,緊接著便有一股血煞氣飄滿了蕷唏整間屋子。 再然后,從新郎新娘身上飄起來的那一團黑氣,就聽話順從地鉆進了謝曲的手指尖。 謝青遠臉都青了,把拳頭攥得嘎吱作響。 謝青遠聽見自己用平靜得過了頭的聲音問謝曲,這東西是你派來的嗎? 是你故意派它來教訓我,落我面子的嗎?就因為我沒去酆都拜會? 除此之外,謝青遠實在想不通為什么會忽然發生這種事。 而比被斥責更令謝青遠難以接受的,是謝曲聽了他這句問話,竟然只是懶懶地抬了一下眼,狐疑地問他:嗯?你是誰啊? 謝青遠:可惡! 謝青遠氣得簡直要瘋了,一時之間沖動上頭,提劍就對著謝曲刺來。 可惡!可惡!謝青遠吼道:枉我幼時還曾那么敬畏你,想著就算是主張不同,就算是祖父因為你才郁郁而終,我也很佩服你,我敬你居然能為了我們這些凡人放棄登仙,做到如此地步,可惜如今看來,居然是我敬錯了人! 什、什么? 謝曲茫然地睜大了眼,完全沒想到謝青遠會忽然對他拔劍,腦筋還有點沒緩過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