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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說放任他們在自己夢中織繭那人,心中也一定是在記掛著他。 自然,這種記掛說的可不單單是字面意思,它可以是懷戀,是思念,也可以是恐懼,是仇恨,總之只要是心中還記著,遲遲放不下,那就多半會夢到。 其實以上種種,也是那些做了虧心事的人害怕夜半被倒霉鬼敲門,哀思沉重之人總能在夢里見著自己離世之親故的原因。 換而言之,正是因為人們放不下,記掛著,才給了逝者入夢織繭的機會,讓逝者在夢中說完自己生時沒來得及說的話,做完自己生時不能做到的事。 只是這種記掛,通常在一年半載后便消散了,而在活人的夢中織繭,又是一件十分耗費精力的事情,就算再厲害的亡魂,織個三五回也肯定要被耗空了。 而眼下這位城主卻耍了些小聰明他先召集上百名游魂織繭,再利用這些力量,將整座鬼城與他想要真正棲身的夢境相連,每到天亮之時,便會將夢境與鬼城之間的通道徹底打通,通過吸收鬼城里源源不斷的執念補充精力,而到了夜晚,他又會主動切斷這個夢境與鬼城的聯系,讓鬼城中的所有魂魄得以修養喘息,如此循環往復,便可達到他永遠清醒地活在別人夢里的目的。 這也是為何城中鬼魂都說他們城主每到天黑才回,天亮便消失不見的原因。 畢竟這座城主府,并不是時時刻刻都與鬼城連著,鬼魂們若在他們以為的白天來了,那必然是打不開門的。 只是不知道,城主為何要織這個于他而言,永遠不會醒來的夢。 當然,以上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謝曲在等那位城主回來的時候,聽范昱給他講的。 因為還不曉得這位頂頂聰明的城主叫什么名,謝曲在心里只喊他城主。 謝曲已經在城主府里白坐至少小半個時辰了,城主還未歸。 城主今日似乎碰到了麻煩事,注定回來得很晚。 但謝曲雖然還沒見到城主,卻能清楚感覺到,城主一定就在這城主府內,而與城主呆在一起的,還有另一生魂。 想來也真是有趣,這城主不許別的鬼魂拘生魂,自己院子里反倒還關著一個。 而且那生魂好像還活蹦亂跳的,瘋瘋顛顛很精神的樣子,完全沒有一點終日與死人廝混,精氣衰微的征兆。 謝曲這時是有點搞不懂了,因為據范昱說,如果一個人夢見過太多次的鬼,陰陽失和,精神就會變差。 可在如今看來,那生魂的精神,竟然比城主還更好一點。 那邊廂,范昱等得煩了,已經猶自坐下,給自己泡了碗上好的茶水。 范昱愛喝茶,謝曲看見也不驚訝。 謝曲在剛進城那會便被教過:凡是繭中的物品,都是他們這些鬼差可以真正拿得起吃得著的。 謝曲現在只是很愁。 不是害怕會再遇到危險,而是愁范昱。 因為看范昱那態度,似乎大有若城主反悔不來,范昱就會即刻亮明身份,去把城主給原地超度了。 謝曲能感覺到范昱是在勉強克制著殺念。 勉強到謝曲甚至都有了一種錯覺范昱會在那城主回來后,因為一言不合,就把城主給一棒子打到磚縫里去,摳都摳不下來。 范昱的脾氣,似乎一直都很差。 好在城主運氣不錯,趕在范昱第三碗茶見底之前,及時回來了。 城主進屋的瞬間,謝曲幾乎快要喜極而泣。 因為獨自承受范昱的冷氣這么久,現在終于能有個人陪他一起分擔了。 所以謝曲對城主態度特別好,一張臉都快笑出花兒來。 是以,當城主前腳剛邁進偏廳,謝曲就滿臉笑地迎上去,開始嘴里跑馬車,打算先隨便編幾句謊話,先把關系搭上,讓城主好歹先接受他們,別被他們鬼差的身份嚇跑。 我們是謝曲和善地笑道。 哪知瞎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剛回來見客的城主,竟然面露釋然之色,恭恭敬敬向謝曲躬身行了一禮,把謝曲看得一愣。 不必多言,我知道你們是誰。城主坦然道:方才聽城中住戶提到你們的時候,我就在想,我明明已經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你們怎么才來。 一句話,把范昱都說得站了起來,不再事不關己地喝茶了。 不為別的,眼前這只善人煞,好像和他以往見到的所有善人煞都有些不一樣。 這只善人煞知道自己死了,死后神智一直清醒,而且,或許他還能 若我沒猜錯,你們一定就是傳聞中的無常鬼吧,我生前讀過許多志怪雜談,記得你們。城主肯定地點頭道。 果然。 范昱稍稍瞇起眼。 這只善人煞,即使在化煞之后,還可以完整回憶起自己生前所有的事情。 要知道別的煞可是只能勉強想起自己生前執愚皙著之物的。 再退一步,即便是多記著一些,神智清醒,記憶也是混亂的,反應相對生前會變得更緩慢,幾乎沒有如眼前這人這么邏輯清晰的。 仿佛是為了印證范昱的猜測,城主又對他們彎腰施了一禮,并且開始自報姓名。 實在抱歉,方才有事耽擱了,怠慢了二位。城主道:不才李章,至今為止,已經死了三年六個月又十二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