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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以桃認得這馬車,這是江家的馬車。 江家的馬車一律是黑漆齊頭平頂的雙駕馬車,姑娘家的轎子還輔以垂纓紅緞,被盛京城中不少世家唾棄于過于招蜂引蝶、鋪張浪費,卻倒也十分好認,遠遠地瞧見便知道江家的姑娘出行了。 晴佳也認得江家的馬車,在江以桃耳邊輕聲道:姑娘,這是江家的馬車,想來是六姑娘回來了。 江以桃點點頭,晴佳又道:方才姑娘從老太太那兒出來,便徑直地去那櫻花林中,我與晴柔頗為擔心您,便著小廝問了句,這才知道是那六姑娘不在府中,您獨自與老太太說的話。 是這樣。 江以桃倒并不在意這些,正想說些什么時,那馬車已到了跟前,江以桃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眸子被丫鬟扶下了馬車,興沖沖地朝江以桃走來,道:阿姊,您是來看祖母的么? 并非單是看祖母的,也是想著來瞧瞧meimei。江以桃起身迎了上去,溫聲溫氣地扯著謊,原想著與meimei在府中好好說說話,不曾想忙了兩日,meimei又被祖母叫來了城東的宅子,便想著來看看meimei。 江以李性子單純,哪里想得到她的阿姊來這兒頗有些身不由己,聞言十分欣喜地牽過自家阿姊的手,早知如此,我今日便不去城里了,只在府中等著阿姊來就好了。 你又哪兒能未卜先知了?江以桃嗔道。 江以李自幼便是被好好保護著長大的姑娘,雖是不知道外邊那些個人情世故,倒也是個十分聰慧的姑娘,心里頭明白自己能有今日,都是因為阿姊將她的那份擔子也背到了肩上,這么多年來更是負重前行。 想到這兒,江以李不禁有些鼻酸,卻又想著這么多年不見,哪兒能一直以愁容相待,只好十分勉強地擠出了個笑意來,附和道:是呢,倒也是沒法未卜先知了,阿姊能來便是最好的事兒了,留下來用個午膳再回去罷? 江以桃點點頭,輕聲道:本就是這般打算的,才在這兒等著你回來了。 這話說完便與江以李兩人執著手便朝府里走去。 兩人的丫鬟在外邊相視一笑,也是沒想到這多年不曾見過的姊妹還能如此親密,放下了原本吊著的心,跟在兩個姑娘身后也進了府。 這會兒時候還早,還不曾到用午膳的時候,兩個姑娘只好在堂前坐著,叫小廝溫了一壺茶來,只想著要好好說說話。 阿姊江以李遲疑著開口,悄悄抬眼瞅了瞅回廊盡頭的老太太屋子,阿姊這次回來的路上,可是遇見了什么不測? 江以桃斟茶的動作微微一頓,垂著眸子問道:meimei何出此言。 我知道,是四哥哥前去將你接了回來。江以李接過茶盞,輕輕吹了口氣,那輕飄飄的霧氣便也散開了去,露出她有些擔憂的臉,若是不曾遭遇什么,四哥哥又怎么會這般急切地離家出走。 江以桃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不做言語。 我我雖是知曉,卻悄悄地守住了這個秘密,不曾與阿娘說。江以李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有些淡漠,明明瞧著面前的江以桃,又好像透過江以桃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 那年的江以李不過五歲,江以桃也不過六歲,正是孩童最為貪玩調皮的時候,連自小便生活在桎梏之下的江以桃也不例外。 那年的冬日意外地寒冷,早早地便落了雪,庭院中那座湖面也結上了厚厚的一層冰。 小小年紀的江以桃還不曾去那冰面上玩耍過呢,前一年她去了圣上辦的冬日宴,有穿著一身雪白長衫的舞女在倒映出陣陣光暈的冰面上翩翩起舞,那身上纏繞的綾羅飄帶隨著動作在空中翩躚著,瞧著像是那天上下來的仙女似的。 從那之后開始,小江以桃也想著在那冰面上轉一轉,自己應當也會十分好看的罷。 終于是在六歲那一年的冬日,湖面早早地便結上了冰,阿娘因著忽然冷下來的氣候也染上風寒,江以桃忽然生出了點兒叛逆的心思來,躲著嬤嬤的視線,溜出了煙南院。 江以桃并不曾去那被凍上的湖面上跳舞,她只是蹲在了湖邊,靜靜地瞧著冰面下不再流動的湖水。 從花園中路過的江以李瞧見了一切,她生怕是自己的阿姊因這陣陣寒風著了涼,一路小跑著到了阿娘哪兒去,說在花園的湖邊瞧見了阿姊在玩耍。 小江以李并不曾想過,自己這番告密會讓阿姊受那樣重的懲罰。 那一年的冬日真的十分寒冷,小江以桃跪在雪地上,雙肩敷上了厚厚的一層雪,連那纖長的睫羽上都凝出了冰霜,一張小臉白得瞧不見一點兒血色,似乎是要與雪景融在一起的白。 阿娘大發雷霆,冷聲道:若不是你meimei與我說,我還不知道你有這么大的膽子,竟敢騙了嬤嬤,自己到花園中去玩。 江以桃聞言陡然抬眸,凝神瞧著躲在門后,只露出一個腦袋的江以李。 阿姊的眼睛十分好看,圓溜溜的,瞳孔是好看的琥珀的顏色,那是江以李第一次在阿姊那雙好看的眸子里,見到那樣失望的神情。 那之后,江以桃因重病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幾乎是在鬼門關溜了一圈。江以李害怕自己再也見不到這個溫柔的阿姊了,日日伏在江以桃的床邊嚎啕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