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不受控制地慢慢往回縮，幾秒后，宋司咬緊牙，粗暴地扯掉了手上的針頭。

    幾乎是同一時間，嘀嘀嘀地警報聲響起，聲音來源在門外。宋司抬頭去看，金屬做的門居然在慢慢變透明，有人正站在外面看他，是個女人。

    女人穿著跟剛才的醫生一樣的白大褂，長頭發，留著劉海，用一種虔誠的、又帶著恐懼和憎惡的眼神“望著”宋司。

    準確來說，她是低著頭的，并沒有與他對視。但宋司卻清楚地察覺到她的“目光”。

    她往旁邊挪了一步，與另一個人低聲說著什么。移動的時候，她的劉海往兩側輕動，露出額頭上一閃而過的第三只眼睛。

    宋司輕輕“嘶”了一聲。

    長在額頭的眼睛極快地看了他一眼，隨后迅速閉起來。女人朝著來者方向頷首，安靜地退到了另一邊。

    警報聲停止，金屬門被推開。

    宋司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這位熟人把長頭發散開了，同樣換上白大褂，五官清秀，卻讓人絲毫不會產生女性化的聯想。

    看到他的瞬間，宋司的腦中浮現出兩個字“吳金”。

    這是與他的記憶毫無關聯的兩個字，莫名其妙地憑空出現，讓宋司微微一怔。緊跟著，更多不屬于他的破碎片段開始涌現，秋千，孤兒院，爭吵，領養，安靜的午后……

    “宋醫生，請放心，這只是營養液?！眳墙鸬穆曇襞c他在腦中聽過的綁匪聲音一模一樣，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你有點發育不良，需要攝取一些必要的能量?！?/br>
    宋司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慢慢咬緊牙。

    屬于另一個人格的記憶告訴他：這個人叫吳金。

    而他在汪嘉文的意識海里，恰好變成過一個叫做“阿金”的人。

    記憶開始逐一匹配……吳金用酒精棉按住宋司手背上流血的地方，貼上醫用膠布，然后換掉藥液，重新握起宋司另一只手。

    宋司的手往后縮，看不見的“絲線”立刻又一次進入他的體內，卻不敢深入，僅僅只是控制他的手。

    宋司放棄掙扎，看著他重新將針頭扎進血管里，道：“阿金，好久不見?！?/br>
    吳金的動作一頓，似乎對于這個稱呼感到很驚訝。

    宋司觀察著他的神色，微抬下巴，問：“費這么大功夫，就為了給我打營養液？”

    吳金笑，動作稱得上溫柔，很快結束注射，給宋司倒了杯水，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開槍的人質已經搶救回來了，楚科長和田警官的身體似乎也無大礙。昨天的行動的確有點激進，所幸有傷無亡?！?/br>
    宋司道：“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希望讓你心情好點，”吳金道，“畢竟我們還會在一起很長時間?！?/br>
    宋司沉默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電子鐐銬。

    “你……不，你們。你們需要發育不良的我做什么？”

    吳金替宋司重新蓋上被子，直起身，就站在床邊，低下頭。

    這是進入房間五分鐘后，他第一次直視宋司的眼睛。兩人短暫對視，那雙瞳孔像深沉的水井，清晰映出宋司的影子。

    太多情緒藏在里面，宋司察覺到壓迫性，忍不住微微皺起眉。

    吳金很快又笑起來。從記憶推測，他年紀并不大，一旦露出微笑，看上去像無害的大學生。他握住宋司扎著針的右手，彎下腰去，鄭重又溫柔地親吻他的指尖。

    宋司感到不適，立刻想往回縮。但吳金抓得很用力，保持著這個姿勢持續了十幾秒。

    房間里陷入一種很怪異的氣氛，靜可聞針。

    “您什么也不需要做，”他突然換上了敬語，“您的存在即是錨點?！?/br>
    宋司：“……錨點？”

    吳金松開手，道：“先好好休息，輸完這一瓶營養液，再睡上一覺?！?/br>
    說完這句，他走向門外。那個有三只眼的女人還等在門口，很尊敬地朝吳金微微低頭。

    在他準備關門的時候，宋司突然出聲道：“等等?！?/br>
    吳金轉過身來，宋司卻并不是叫他，而是朝著女人道：“你過來?！?/br>
    女人依然低著頭。吳金皺起眉，道：“宋醫生叫你?！彼汇?，吃驚地抬起頭，第一反應是轉頭去看吳金。后者又道：“去吧?！?/br>
    她走到床邊，用藏在劉海后的第三只眼睛不動聲色地看他。宋司問：“怎么稱呼？”

    “姓陳?！?/br>
    “陳小姐?！彼嗡镜?，“我們也算熟人，你來過我的夢境，我去過你的意識世界。身體好點了么？”

    她再一次抬頭，微張開嘴。

    宋司的瞳孔變窄，像獸類般不含感情地注視著女人的臉。他“看見”她渾身呈現類似于淤血的紫紅色，尤其是額頭部分，已經凝聚成了黑色，顯然是異能使用過度后遭到了反噬，且情況極不樂觀。

    只是常規的檢查，但開啟異能之后，宋司感到了一點不同以往的變化——

    這個畫面，不像是用眼睛看到的，而像是從更高一個世界投射出來的，帶著高高在上的俯視感。

    他不由得聯想起特偵局的小白鼠實驗，唯一幸存的異能小白鼠與他接觸之后猝死……一次不怎么愉快的經歷。

    眼前的女人也在發抖，不知何時往后退了兩步。

    宋司很快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控，迅速閉上眼睛，不再動用能力，也沒有給她治療，只是道：“可惜，看來我們沒有機會在夢境里再遇了?！?/br>
    女人大睜著眼，身體緊繃，明顯處于高度戒備狀態，第三只眼卻悲傷地閉合。宋司朝她擺擺手，重新躺回床上。

    “走?！眳墙鹪陂T口說。

    片刻后，傳來腳步聲和關門聲。宋司再次打量密不透風的房間，抬起手試圖觀察電子鐐銬。

    視線無意間掃過手心，一道黑色的痕跡頓時讓他定住。

    手心里不知何時、不知被誰寫了字，寫得很小，用的是黑色水性筆，只有兩個字母：“hi”。

    第084章 付希 “為什么與瀟訂婚？”

    hi？

    宋司有短暫的茫然。

    他攤開另一只手掌, 里面什么沒有。

    右手沒有，只在左手有。手心的字母寫的有些歪歪曲曲，被汗水模糊了筆劃, 像剛剛學會握筆的小朋友留下的。

    吳金應該不會做這么無聊的事。那么……誰能避開神秘組織的24小時監控，在他的手心里留下字跡, 只為了跟他say hi？

    宋司安靜地注視著這道痕跡, 看著看著，手指似乎也不聽使喚了，不知牽動了那根神經，無知無覺地輕彈一下，像是在點頭。

    一種怪異感涌上心頭。宋司側過脖子, 視線在床邊尋找, 發現床邊柜上擺了一支水性筆，放在醫生的點檢表邊上。

    他想去取筆，伸手的前一秒又冷靜下來，目光轉向天花板。

    天花板的角落里果然有攝像頭。

    宋司與攝像頭對視, 隨后將被子拉過肩膀, 閉上眼睛，在被子里一點點蹭掉手心的痕跡。

    藥里有鎮定成分, 雙眼合上之后, 神經不受控制地被拖入黑暗。

    等到第二次醒來，天已經黑了，房間里只亮著柔和的睡眠燈。宋司不知時間, 不知身處何處, 且長時間沒有進食, 精神卻出乎意料的好, 思維清晰敏捷, 心情愉快，身體也變得輕盈，起床之后甚至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伸完懶腰，他發現自己手上的點滴沒有了，只貼著止血膠布。

    宋司這才察覺到身體狀態的異常，僵立在床邊，意識到那兩大瓶未知的藥液已經全部流進身體里。隱約之中，他幾乎聽到了另一種心跳，從同一個胸腔深處微弱地昭示存在感。

    吳金說他營養不良，指的顯然不是現在的他，“營養液”也不是為了他。需要被喂養的東西——宋司心一沉，給他注射的該不會是高濃度寧海藥吧？

    他有些凝重地彎腰去擰燈，眼前忽然閃過莫名的畫面。這種感覺并不陌生，在異能者侵入夢境之后也有過類似經歷。宋司只是微微一愣，很快半合上眼，假裝在看桌上的記錄表。

    昏暗之中，他“看”到了一條走廊。

    像是通過別人的眼睛看到的畫面，眼睛的主人在大步走路，行色匆匆，左拐右拐，連續穿過好幾條走廊，最后走到了室外。咸澀的風刮得這雙眼睛不停眨，淚意模糊了畫面，朦朧的燈光之下，隱約映出不遠處黑暗的大海，再定睛看過去，大海的前方站了兩個背影。

    眼睛的主人繼續向前，其中一個背影回過身來，是……

    宋司輕輕吸了口氣。

    是付希！

    付希居然在抽煙，除此外他毫無變化，依然神色溫和，甚至還穿著那套卡通睡衣，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似乎是失眠中起身散心。

    很快，另一人也回過神來，正是吳金。眼睛的主人在說什么，他起初有點不耐煩，但下一秒，他直盯著畫面的最中央，仿佛透過這雙眼睛看到了背后的宋司，猛地皺起眉，手用力一揮，畫面黑了。

    宋司抬起干澀的瞳孔，四面光禿禿的墻重新包圍住他，昏暗的睡眠燈懶洋洋地照亮床頭的記錄本。

    他望向攝像頭。

    這個能力出現在他服用寧海藥時之后，通過接觸殘留的異能量，可以迅速定位到能量的主人?；杷?，他特地叫住那個三眼女人，本想為她做治療，借此看看自己被關在什么地方，但當時并沒有成功。

    明明沒有與女人接觸，卻無比順利地定位到了她。

    宋司的能力被加強了。

    他們給他注射的，極有可能真的是寧海藥。

    而他剛才通過女人看到了付?！堥L假的付希跟吳金在一起！

    宋司消化完這些信息，咬緊牙，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變化，轉身進了房間附帶的狹小衛生間。

    這里大概率也有監控，宋司對于在敵人面前袒露這件事沒什么感覺，照舊脫掉衣服，走進隔間里沖澡，為了徹底沖掉手心的痕跡。

    手心里的字跡已經很模糊，宋司只掃了一眼便涂上了沐浴露。

    花灑打開，他忍不住想付希抽煙的模樣，神態間看上去很放松和自然，絕非像宋司一樣被人挾持在這里。游.行行動之前，他和楚明意曾經聯系過付希，只得到一條“預計下個月回國，趕不上行動”的信息，之后便遲遲沒有回應。如果付希一直跟吳金在一起，他對“宋司捕捉計劃”理應了如指掌，卻沒有給任何預警。

    付希背叛了嗎？

    這個念頭占據了宋司的整個大腦，他不得不承認，這讓他感到挫敗。

    水順著睫毛往下落，宋司握緊拳頭，重新閉上眼睛，試圖再去侵占三眼女人的視野。這一回卻并不順利，不知道吳金動了什么手腳，他再找不到那個女人的線索。

    無論如何，至少得想辦法弄清楚這是哪里。從現下的處境來看，如果付希真的背叛了，倒可以理所當然地叫他出來對峙，至少能獲得一些別的信息。

    宋司有些自嘲地嘆氣。他關掉水龍頭，伸手去拿毛巾。在接觸到門把手的時候，視線掃到一點異樣。

    中指的右側，又有字跡。

    因為剛剛洗過澡的原因，字跡已經很淡了，是用水性筆寫的，也許就是他床頭的那一支自。筆劃幾乎難以辨認，隱約只能辨出三個字“你”“知”“什”。

    宋司呆了幾秒，隨后收回目光，草草擦掉水漬，套上衣服，走到床頭邊，很自然地拿起那個記錄本和筆，背對著攝像頭，假裝在看記錄本里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