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半, 天還沒有全亮，小吃街已經開始營業，在深秋寒意濃重的早晨中冒起熱騰騰的早點香氣。楚明意跟田黎在一家露天的包子店坐下, 點了兩籠包子，配兩碗豆漿。

    周四, 六點半是上班族還沒有開始通勤的時間, 這條偏僻的小吃街卻人滿為患，他們占了最后一張桌子，后面來的客人在旁邊排起長隊。

    大部分客人臉上都帶著郁色，隔壁桌有三個人在聊最新的化療費用，再隔壁一桌是一對小夫妻, 正愁眉苦臉地聊這個月還差多少錢, 其余等待的客人都神色麻木，司空見慣地刷著手機。

    田黎吃得不太自在，包子吃到一半就放下了。楚明意三兩口解決一只，敲敲桌子, 道：“愛惜糧食, 不要剩飯?！?/br>
    田黎“哦”了一聲，悄悄瞥了下周圍的游客, 又拿起包子, 沒滋沒味地啃完。

    吃完包子，看時間六點五十。

    楚明意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屏幕，來電人沒有備注, 是一長串電話號碼。他記得這個號碼, 打過來的是張琦。

    周圍人來人往, 楚明意若無其事地把電話接了起來。

    “楚先生, 我已經到約定地點了, 似乎沒有看見你們?！蹦沁呎f，“我們說的是和平街的咖啡館對吧？”

    與他南轅北轍的楚明意臉不紅心不跳，道：“有事耽擱了，再等等?！?/br>
    張琦在電話中微微松了口氣，道：“那就好。沒事，我等你們?！?/br>
    楚明意掛掉電話，站起身結賬，然后伸出一只胳膊，讓田黎挽住他。

    兩人像一對正常的小情侶，開始在小吃街里閑逛。他們約的“線下交易”是七點半，地點在這里的一家沙冰店，他們從店門口前經過，看見里面還空無一人，店主百無聊賴地坐在吧臺打哈欠。

    這個天氣，吃沙冰的人不多。

    一個聲音從他們的耳機里響了起來，打破了緊張的氣氛：“大家說話呀，都這么沉默，讓我壓力好大?！?/br>
    說話的是徐欣欣，片刻后，宋司的聲音出現在頻道里：“我一個人坐在這里自言自語有點奇怪?！?/br>
    田黎小聲道：“司司哥，你吃早飯了嗎？”

    “點了咖啡和三明治，味道還可以?！彼嗡菊f，“按照計劃，他們準備七點半開始大游.行，想在上班高峰期的時候堵住整條街，我現在看到街頭已經有人群聚集，警察出動了?！?/br>
    徐欣欣道：“esay，放輕松。我的倍鏡里顯示你的三明治還沒有吃完，是胃口不好嗎？”

    宋司在里面笑了一聲：“有點兒，胃不舒服?！?/br>
    楚明意聽著他們說話，抽出一根煙，沒有點，只是咬在嘴里。

    他出聲道：“義銘，張琦現在在哪里？”

    喻義銘一人盯著近五十個監控畫面，目光精準落在其中一個上，道：“他在和平街的咖啡館，一個人，很誠實?！?/br>
    “盯緊他，”楚明意說。

    “收到?！?/br>
    之前的話題中斷，氣氛重新緊張起來，頻道里再次陷入沉默。

    楚明意頓了一會，又道：“早飯還是要吃，胃口不好也要吃?！?/br>
    正在看著街道的宋司微微一愣，隨后露出一點笑意：“收到?！?/br>
    說完這一句，他把剩下的三明治吃完，點了兩個奶油冰淇淋，戴上墨鏡。

    天還是灰蒙蒙的，墨鏡一戴，整個世界都陷入一片暗色。宋司凝起神來，目光慢慢掃過整條街道……

    聚集的人變成了黑白膠卷上的影子，只有心臟和大腦處有些許亮色，在他的視網膜里匯聚成千篇一律的螢火蟲，“飛”在墨鏡濾鏡下的街道中。

    在黯淡的“螢火蟲”里面，一旦出現高能量波的人，立刻會如同黑暗里的火把，再顯眼不過地被宋司看到。他換了一個更自然的姿勢，左手放在扶欄上，半躺進椅子里，不動聲色地記下異能者的位置。

    “九點鐘方向，廣告牌下，黑色帽子，能量聚集在四肢?！彼嗡菊f，“三點鐘方向，噴泉前面，橙色羽絨服，能量聚集在大腦。只有這兩個人異能比較強，其余人多少帶點能量，但不足為提?！?/br>
    說話間，更多的人朝著法院門口聚集。

    受墨鏡和特殊視覺的影響，非生命的物體無法清楚地看到，宋司只能隱約分辨出他們幾乎都拿著橫幅和抗議牌，像匯聚的光點般朝著法院門口涌過去，嘈雜聲開始喧囂塵上，連帶著如同潮水一樣涌過來的負面情緒，撞到了宋司心上。

    他的耳朵里嗡嗡作響，剛吃下去的三明治在胃里翻騰，眼睛干澀到開始分泌淚水。

    宋司不得不短暫地收回目光，喝掉杯子里剩余的咖啡。

    這里是法院對面的小圖書館二樓休息區，休息區里同樣已經坐滿了人，他們聽到下面的嘈雜，全部站了起來，趴在護欄上舉著手機拍照。

    宋司是唯一坐著的那個，他環顧四周，看到一道濃郁的藍色光芒，就在不遠處。

    那是林錚。

    他又看了一眼法院的頂層，徐欣欣藏得非常好，沒有暴露出任何位置信息。

    同伴在身邊，像一劑強心劑，讓宋司打起了精神。他裝成普通客人的模樣，也開始拿手機往下拍照。

    時間到了七點二十分，天亮得最快的時候，太陽已經爬到了云上面，照亮了街里的人群。人群還沒找到統一的口號，各自喊著各自的抗議標語，全部混在一起，變成一鍋沸騰的粥，煮得宋司氣血翻涌，每隔幾分鐘都要閉上眼睛深呼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吐出來。

    接近上班時間，車流量也開始變多，全部堵在街道的另一頭無法前進，部分車主下了車，跑過來湊熱鬧。警察開始維護秩序，人群慢慢開始喊同樣的口號：“還我救命藥！還我救命藥！……”

    人群過于密集，出現亮色調的頻率變高。

    三個、四個、五個……九個、十個……

    宋司全神貫注，小聲跟喻義銘說著異能者的方位，同時在手機錄像中直接圈出相關人員。

    “異能強度呢？”喻義銘問。

    “都不高，處于不完全的發育狀態，明顯是后天變異出來的，”宋司說，“奇怪，沒有看到強異能者，他們如果想控制現場的所有變異患者，會藏在哪里……”

    “我覺得應該在高處，”喻義銘說，“欣欣，觀察一下?！?/br>
    過于強烈的負面情緒讓宋司開始變遲鈍，他強迫自己專注起來，鼻腔處緩緩流出溫熱的液體。

    他毫不在意的伸手一抹，突然，從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先生，你流鼻血了?！?/br>
    宋司猛地回過頭去，還沒有關閉的特殊視覺里映出一道耀眼的黃色光波。

    *

    作者有話要說：

    三次元持續糟心中嗚嗚

    這周求編編給個活力榜，這樣就可以強制更新了叭……

    第079章 捕獲 “死胡同是個好地方?！?/br>
    生理性的淚水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宋司不得不閉上眼睛，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

    來人似乎遞了一張紙巾給他，耳機里傳來徐欣欣的聲音：“有人接近宋司。錚哥, 小心?！?/br>
    裝作服務員的林錚往這邊靠近。他和徐欣欣都無法直接看到能量波動，所以并沒有輕舉妄動, 抱著試探的態度, 沒有跟來者搭話，而是跟宋司很自然地開口道：“這位先生，你還好嗎？”

    宋司不太好，他很難受。

    有什么東西滲進了他的身體里，像膠水, 像牽制木偶的細線, 一點點在他的血管里蔓延，試圖黏住他的關節。

    能力不再受控制，眼前的黃色亮光消失，視覺又恢復正常。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年輕男性, 看上去與宋司差不多年紀, 留了一頭長發，戴著漁夫帽, 身上穿著印了梵高系列畫作的外套, 一身藝術氣息，像某藝術類大學還沒有畢業的大四學生。

    他比宋司要高一點，右手拿著一包紙巾, 停留在半空中, 微笑著等待宋司的接受或拒絕。

    街道里還在進行浩浩蕩蕩的抗議活動, 震耳欲聾的口號聲充斥著四周, 宋司什么也聽不見。

    他的視線有些艱難地轉向林錚, 林錚正有些警惕地望著他，大約察覺到不對，又問了一次：“先生？”

    來人比宋司更先開口，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猜測道：“這位先生是不是聽力不太好？hello？能聽見我們說話嗎？”

    他說話的期間，短短十來秒，“絲線”已經遍布了宋司的全身。雙生蝶開始蘇醒，但外來物已經侵入大腦，滲到每一根神經元，分泌出讓人麻痹的毒藥，讓他的主觀意識變得遲鈍。

    封閉的鼓膜聽到一點聲音，是手關節被迫抬起的嘎吱嘎吱聲。

    他并非本意地接過那包紙巾，目光緩慢又無法抗拒地挪向來人，被迫開口道：“沒事，我……有點……不舒服?！?/br>
    一個句子斷成四份，林錚道：“需要送你去看看醫生嗎？”

    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語之一，在有旁人的情況下，宋司只需要提到“不方便”三個字，林錚便會出手。

    但這個念頭剛一閃過，就被什么東西抹去。新的想法莫名其妙地從他腦中冒出，聲帶又一次違背意念：“不……用……”

    宋司拼命想要掙扎，又找不到受力點，有種被綁住手腳丟進海里、只能任由自己下沉的無助感。

    他瞪著眼前的年輕男人，用力閉上眼睛。

    蝴蝶張開翅膀，又被絲線纏住。它憤怒地發出高段聲波，身體被撕裂成兩半，意識加倍分裂成四份，四種念頭同時出現在他的腦海里，各自控制著一部分肢體開始動作。

    宋司的左手抽出紙巾，右手扶在欄桿上。

    在左手擦鼻血的時候，右手用力，將他的整個人撐到了欄桿上。

    周圍看熱鬧的客人發出驚呼，林錚驚訝地愣了愣，立刻伸手去抓他。

    “小心！”有人喊。

    不，別這樣。

    宋司一邊對另外三個自己說，一邊不受控制地從欄桿上倒了下去。

    墨鏡外的年輕男人閃過驚慌的神色，下意識地撲過來抓他的手。林錚比他更快一些，幾乎是半邊身體翻過欄桿，拽住了宋司的手掌。

    那些“絲線”還在身體里，牽引著宋司往上爬，顯然不希望他真的掉下去。但其余的意識有它們的想法，雙生蝶依然處于失控的狀態，為了掙脫控制已經顧不上宿主，在絲線稍有松弛之時松開手——

    宋司從二樓墜了下去。

    圖書館的大廳是復式的，頂架得很高，二樓有三樓的高度，樓下全是游.行的人群。

    下墜的那幾秒里，一股強大的能量爆發了出來。

    宋司只看到了絢麗的色彩，如同綻放的煙花，就綻放在頭頂不遠處。

    絲線斷了，靠近圖書館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抬起頭，露出同樣的微笑，用同樣的神色朝宋司張開手臂。

    ……

    另一邊，小吃街沙冰店。

    門口的風鈴叮鈴鈴作響，楚明意和田黎走進店里，服務員頭也不抬，敷衍道：“歡迎光臨?！?/br>
    店里只有一個客人，坐在靠門的位置，帶著帽子和口罩，看身形像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