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臂看著他，顧卻嘆了口氣，緩緩轉身，陪他一起靠在車上，聲音沙啞，“為什么？”

    “因為天亮代表明天到來?！备咭餐赝媲疤摕o的黑暗，微微搖頭，“我不喜歡明天?！?/br>
    顧卻沒搭話了，偏頭，輕蹙著眉峰，注視著他。

    “明天是個很殘忍的東西，無論你是否愿意，它都不會停止向你走來?！?/br>
    高也拓吸了一口氣，聲音干澀，“小時候一旦天亮，我就知道又要面對母親的窘迫，看她找不出一枚硬幣給我坐公交，苦澀又自責地對我笑?！?/br>
    “后來我就每天早起半個小時，自己跑到學校去?！备咭餐匦α诵?，有點小驕傲，頑劣地眨了眨眼，“所以現在身體不錯啊，做好多份兼職也累不垮?！?/br>
    “高一的時候，mama第一次做手術，我整晚沒睡，盯著那個鬧鐘，看著時針到十二點，再到三點，再到六點?！?/br>
    “我覺得時間過得好快，想求它慢點，天亮得再晚一些，可是它不會啊，它還是一點一點走向我，不會聽任何人的哀求?！?/br>
    “就這么過了好多年，我也沒想過小時候的噩夢會有重演的一天?！?/br>
    高也拓說，“現在我也害怕明天，那對我來說意味著未知。天一亮，mama就要進手術室，天一亮，我就要跟我哥法庭見?！?/br>
    高也拓微不可見地輕嘆，偏頭看著顧卻，眸底水光瀲滟，溫和而認真?！拔也恢雷约旱拿魈焓裁礃?，但是哥哥，我知道你的?！?/br>
    他注視著顧卻，微微笑了，笑容清朗又坦蕩，“你的明天一定比我的好?！?/br>
    “所以，你要順利畢業，你要接受更好的教育，你要被所有人捧在手上，你還要當完美無缺的顧卻學長?！?/br>
    “高楚鈞能拿捏我，絕對不能拿捏你?！备咭餐乜粗?，目光柔和懇摯，聲音低沉，帶著一點勸哄，“哥哥，我要你前程似錦，你明白嗎？”

    話音落下，寂靜冬夜，沒有一點聲響，顧卻怔怔地立在原地，好像失去了靈魂一般。

    他看著面前眉目含笑的男人，一時間分不清他眸中帶著的色澤究竟是什么。

    有對學長的仰慕，也有淡淡的、像對小孩子的保護和縱容。

    顧卻覺得，他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有栽了的感覺。

    男人的話好像還在耳邊，低沉溫和，微微干澀，連語句間都帶著他的呼息，讓顧卻呆呆站著，眼神落在男人那張漂亮的臉蛋上，怎么都挪不開。

    心臟正在慢慢發燙，不受控制似的，跳得飛快。

    顧卻胸口起伏著，呼吸急促起來。

    高也拓靜靜地看著他，半晌，淡淡笑了，輕輕伸手握住他的手，小孩子似的拉了一下。

    “哥哥，今天謝謝你?！彼f，“惹你不開心了，我道歉。你錯過的飯局，我以后也賠給你，好不好？”

    冰涼的手被握住，男人掌心溫暖干燥，帶著薄繭，貼在皮膚上說不出的舒服燥熱，讓人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更多。

    顧卻喉結動了動，微微閉眼，竭力壓制住沖上去把人抱住的沖動，咬了下后槽牙，反手拽了一下男人手臂。

    “小混蛋?！彼Z氣不善，聲音卻是溫和的，“你以為我如履薄冰這么多年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用上我養的人脈嗎？”

    “你真當我吃素的是吧？”顧卻瞥眼瞪他，眸中說不出的怨怒，“出了事我家里人會保護我，倒不用你個小孩替我瞎cao心?！?/br>
    聽了這話，高也拓驚訝地微微挑眉，“哥哥，你只比我大一歲?！?/br>
    “那也是大！”顧卻瞪他，眉峰微蹙，沉下聲呵斥，“少跟大人頂嘴！”

    高也拓噤了聲，“不頂了?！?/br>
    顧卻盯著他，惡狠狠地放話，“我告訴你，今天你這趟渾水我必須蹚，你是白癡我可不是！我他媽還真得讓你看看，聰明人是怎么解決問題的?！?/br>
    狠話放得直接，看上去像在賭氣不忿，卻字字句句都是關切，高也拓微訝地看著他，良久，才朗然發笑。

    他笑著，微微搖頭，意味深長地開口，“哥哥啊……”

    后面的話，卻是沒再說下去。

    作者有話說：

    【白癡小劇場】

    顧卻：外人是吧？你出息，你了不起，你清高，老子白對你好了！小混蛋！白眼狼！

    高也拓：哥哥不是外人，哥哥是內人 ^_^

    顧卻：……少給我嬉皮笑臉的！

    第38章 求之不得

    手術準備期間，高也拓一刻也沒歇。

    前前后后地忙碌著，各個科室跑，飯都沒怎么好好吃。

    顧卻偶爾訓練抽空過來看看，給他帶點吃的。

    打包了一份瓦罐粥，提進醫院，顧卻看了一眼時間，打算看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

    剛走進病房，就看見護士在整理床榻。

    顧卻有點詫異，“不好意思，請問一下住在這個病房的病人呢？”

    護士抬頭看他一眼：“已經進手術室了?！?/br>
    “……這樣啊?！?/br>
    顧卻有一瞬恍惚，看著護士離開病房，才緩過神來，連忙趕去手術室。

    空蕩蕩的走廊里，只有腳步聲，聽著冷冰冰的，十分寂寥。

    手術室燈亮著，偶爾有走過的醫護，忙忙碌碌，行色匆匆，都沒有看一眼。

    顧卻看著坐在長椅上出神的人，微微抿了唇。

    長椅不算高，身形頎長的男人坐在里面長腿支著，懶洋洋地靠在墻壁上，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邊驀然響起一道聲音，“進去多久了？”

    高也拓回過神來，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疲憊溫和的面龐露出一點笑意，“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餓死沒?！鳖檯s瞥他一眼，把手里的粥遞過去，“吃點東西吧?！?/br>
    高也拓接過那杯粥，插上吸管，喝了幾口，才說，“進去半小時了?！?/br>
    “你一直等著??？”顧卻偏頭看他。

    “是啊?！备咭餐匦α诵?，回頭看了一眼手術室，“反正也沒別的事可做?！?/br>
    顧卻在他身邊坐下。

    高也拓看他，“哥哥，你什么時候比賽？”

    “過兩天吧?！鳖檯s說，瞥他一眼，“怎么了？你要看？”

    “看不了啊，這幾天好忙?！备咭餐剌p輕笑了，嗓音低沉，“有回放嗎？”

    “沒?！鳖檯s輕哼，“你還真沒這么福氣了?！?/br>
    “我才不信?！备咭餐毓创?，“這么重大的比賽，肯定有錄像的，我到時候再看?！?/br>
    聽他這么說，顧卻心里挺高興的，卻還是一副看不上的樣子，“法語口譯，你又看不懂，還知道我表現好壞??？”

    “我不看你表現?！备咭餐匾е?，漫不經心地說，“我就看哥哥?！?/br>
    顧卻眼神一顫，心口跳了跳。

    “就不愛跟你們這些外行講話?！鳖檯s哼了一聲，別開臉，“多好的比賽都給你糟踐了?！?/br>
    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燈滅的一瞬間，高也拓從椅子上站起來。

    醫生推門出來，交代了一下術后注意事項，“手術恢復期觀察一段時間，這個手術預后不錯，以后要定期復查?！?/br>
    “好?！备咭餐仡h首，“那我能看看我媽嗎？”

    “麻醉藥效還沒過，去看看沒問題?！?/br>
    “謝謝醫生?！?/br>
    高也拓微微笑了一下，顧卻看見他微不可見地松了一口氣。

    到了病房，張慧還在睡著，高也拓辦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不時看看藥瓶，看看她手上的各種針管。

    顧卻望著他，突然想到，高一時候的高也拓，是不是也這樣，坐在床邊，這么一個人等著mama醒過來。

    “好了，已經沒事了?！鳖檯s抬手，揉了揉男人發頂，哄小孩似的，軟下聲音，“阿姨休息好了就會醒過來?！?/br>
    高也拓抬頭看他，彎眼笑了，“好?！?/br>
    張慧是下午醒的，醒來的時候，高也拓趴在床上睡覺，黃昏的夕陽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男人黑如鴉羽的發上，熠熠生輝。

    張慧睜開眼，面色憔悴地看了高也拓一眼，無奈地笑笑，一抬眼，又看見了推門進來的顧卻。

    顧卻手里拿著一條薄毯，看見張慧已經醒了，微微驚訝，低聲道，“阿姨，您醒了？要喝點水嗎？”

    說著，走到桌邊倒水。

    張慧感激地看著他，“謝謝你?！?/br>
    “不客氣?！鳖檯s笑了笑，把水杯遞到她手上，拿起一旁的毯子，披到高也拓肩上。

    張慧看了他一眼。

    “他在這兒睡著，我也沒叫他?！鳖檯s溫聲解釋，“別著涼了?！?/br>
    望著面色疲憊的男人，張慧笑意淡了幾分，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眼眶一陣干澀緋紅。

    “這幾天小拓忙成這樣，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br>
    顧卻看著他，盯著高也拓眉目看了一會兒，才移開視線，溫溫淡淡地笑了，寬慰道，“現在您和阿拓都能好好休息了?！?/br>
    張慧抿唇，氣若游絲，“這段時間看他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心里也不好受，還好有你在幫忙，還有小陸，也總來照顧，唉，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謝你們?！?/br>
    話音剛落，顧卻怔愣當場，手上動作都是一頓。

    遲疑地看向張慧，他立即意識到她口中的人是誰。

    又是李陸呈。

    勉強扯出笑容，顧卻聲音已經干澀幾分，“您不必客氣，都是阿拓的朋友，也沒幫上什么忙?！?/br>
    說話間，高也拓醒了過來，朦朦朧朧揉了一下眼睛，看見張慧醒了，立刻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