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白塔城最近的一座小城, 在這里，傭兵公會的影響力還不至于那么大。機械神教花費了很大力氣，終于設下一處據點。

    每逢月圓、新月之時, 所有信徒都會聚集在一起，向他們永恒的神明祈禱, 尋求超脫靈魂的凈化。

    所謂的祭壇不過是一處廢棄的校園，桌椅板凳被拆卸成一塊塊的廢鐵堆在角落，中央的空地燃著一堆小小的篝火, 陳舊的課本、紙張化為灰燼被卷上天。

    一群衣衫襤褸的人聚集在教室外的空地上, 雙手合攏閉目祈禱, 四五名黑袍人沉默著圍坐在篝火旁, 要不是還有呼吸, 很難看出他們是活人。

    教徒們是在聆聽“圣音”。

    機械之神教會的信徒堅信火焰中能有新生, 他們信奉的主神也會從火焰燃燒的聲音里給予他們示意。

    過了不知道多久, 祈禱結束，黑袍人紛紛站起來，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口袋。這些袋子大小不一，都是黑色不透明的，里面裝著形狀奇怪的東西。

    見此，外面跪拜著的普通信徒們紛紛膝行上前，雙手高舉。他們有的手中捧著珠寶，有的是聯邦幣，有的是其他財物。

    這是分發“神賜”的儀式。

    黑色口袋里裝著機械義肢，機械手、機械腿、人工內臟，什么部位都有。

    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穿著臟污的棉襖跪在地上，他布滿褶皺和灰土的掌心里捧著一張電子貨幣卡，老者的臉已經因基因病惡化顯出不似人的特征，五官肥大臃腫。

    “祭司、祭司大人！懇求偉大的神明賜予我祝福，凈化身體的病痛吧，求求神明了……”

    他面前的黑袍人宛如一塊嚴肅的枯木：“可以?！?/br>
    說完，從一堆黑口袋里挑出一個遞過去：“機械神賜承載主神的神力，它將讓你擺脫普通人的困境，得到真正的靈魂解脫?！?/br>
    老人目露狂喜，抱著口袋快步離去。

    等到月上中天，今晚的祈禱儀式才算結束。機械之神教會用一堆廉價、低級的義肢，換取普通民眾手里的財物。利用類似的手段，這些年他們剝削底層人，已經累計下巨額財富。

    方才那名黑袍人正在清點今晚的收獲，察覺到什么，回過頭。

    一名戴金屬面具的男子悄無聲息出現在祭壇不遠處，他的衣衫雪白，在夜晚里好像在發光。

    格羅佛愣了一下，隨后上前行禮，他摘下黑袍的兜帽：“尊敬的大祭司，您是來傳播神的旨意的嗎？”

    沒了黑袍的遮掩，冬已能清楚地看到面前人的模樣。

    距離上一次相見不過一年，格羅佛又新增了好幾處機械改造，他現在整個人只剩下一張面皮還是血rou組織，其余的部位全都是廉價普通的機械義肢，斑斑駁駁，像個用鐵皮拼湊出的假人。

    他已經高度機械化了。

    冬已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沉聲問：“你的眼睛呢？”

    格羅佛只剩下一只人類眼球，他左眼眶里安裝的是個明顯不符尺寸的廉價機械眼，此刻正左右亂動，詭異非常。

    格羅佛回答：“我在夢中與神相見了?！?/br>
    “神明說有惡魔寄宿在我的眼球，于是我將左眼更換成了神賜?！?/br>
    他抬起手，露出狂熱的表情：“神明回應了我的呼喚，讓我距離靈魂解脫更進一步?！?/br>
    夜風寒涼，剛才燃燒的篝火已經滅了。

    冬已看著面前這個早已面目全非的男人，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憶過去。

    同在聯邦法學院進修時，他次次考試都為年級第一。

    “冬已，這次我們的分差拉近了5分！下次我一定會追上你的?！?/br>
    “冬已，我最近研習《阿基普羅公式萬解》發現了幾個難題，跟你探討一下？”

    記憶里，那個眉目張揚、面容清秀，總是穿著件褶皺西服、捧著課本的男人，已經消失了。

    曾經的畫面和現實重疊。

    那雙充滿希望和未來的眼睛，變成了怪物一樣的劣質機械眼，掩蓋在骯臟黑袍之下，再也沒有任何憧憬。

    冬已低下頭，唇角勾出類似嘲諷的冷笑：“這些財物你們打算怎么辦？”

    格羅佛淡淡：“明天我會去銀行全部兌換成聯邦幣，匯款至總教的賬戶。有了這筆錢，我們會有足夠的積分再次兌換神賜。下一次，我會換掉我的右眼?！?/br>
    冬已閉上眼，不忍再聽。

    身后，其余幾名黑袍祭司嘶啞詭異的祈禱聲傳來，像流傳在夜晚吃人魔鬼的絮語。他們不光吸食底層人的血rou，也早已丟失了自己的靈魂。

    格羅佛低下頭整理剩下的黑色口袋。冬已上前一步，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你在夢里見到的真的是神明嗎？”

    “還是什么卑鄙又荒誕的存在呢……”

    格羅佛沒有聽懂：“大祭司，你在說什么？”

    冬已：“你才應該想想自己在說什么?！?/br>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格羅佛，你們憧憬的存在，真的值得嗎？”

    他的手指在男人眉心拂過，對方原本亂轉的左眼球忽然就不動了。

    烏云飄過來，遮蔽了陰慘慘的月光。

    風吹散焚燒書本的氣息，格羅佛渾身一顫，再回頭時，剛才身旁的白衣男人已經消失了。

    一個名字從記憶里浮現，他張嘴喃喃：“冬、已……？”

    *

    白塔城·傭兵公會總部

    裝上赫爾曼特別定制款機械臂后，零用的很不熟練，因為胳膊腿兒都是新的，她需要進行磨合特訓。

    莫桑無聽說了這件事，專門為她開辟了一間訓練室，并且自告奮勇幫助她引導培訓。

    但很顯然，莫大會長沒有教導別人的能力和經驗，他總是會不小心把單杠拉斷、啞鈴甩飛。

    零看著被暴龍破壞得一塌糊涂的訓練室，一臉難言。

    “……莫隊，其實你是來搗亂的吧？”

    “嘖?！彼燥@煩躁地撓了撓頭，狡辯道，“我當然不是！”

    半晌他放棄了。

    “那走吧，我帶你去練槍?！?/br>
    槍靶訓練營是公用的，空曠的環境里被一個個區域隔開，有不少人在練習，響起此起彼伏的槍聲。

    莫桑無選了一處50米靶，招手將周圍的隔絕力場升起，低頭問：“用普通子彈試試看？”

    零點點頭。

    她像模像樣地舉槍，眼睛順著瞄準鏡看向遠處的靶子紅心，機械臂給予她力量支撐，還會自動矯正平衡。

    “砰砰砰——”

    十發連射結束后，系統提示：命中六發。

    這個成績高于零的心理預期。以前她都是近距離懟臉射擊，或者使用沖鋒.槍掃射，準頭十分堪憂，這還是第一次用步.槍瞄準。

    但身旁的莫桑無忽然間彎腰湊近，仔細觀察她的右手，認真道：“其實，你兩只手都是假肢吧？”

    ……

    零聽出了他言外之意：兩只手都是假肢吧，要不然怎么準頭這么差。

    “?。?！”

    零惱羞成怒了，她跳起來暴打機械龍，可惜身高差的太多，她根本處于弱勢地位，而且這家伙的腦殼比她拳頭還硬。毆打半天他一點事沒有，反正是她手紅了。

    莫桑無對她的攻擊毫無躲閃，甚至還小心環著她的腰謹防人摔倒。

    “行了行了，你的不是假肢，我說錯了行了吧？”

    “不行，你這是在侮辱我的射擊技術！”

    零正扒著莫桑無衣領踮腳揪他頭發，一道幽幽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那個，莫隊……”

    凌天副會長在力場外敲門，他一臉難言地看著被女孩壓著打的會長。

    “有需要您過目的文件?！?/br>
    “好?！?/br>
    莫桑無咳嗽一聲，把零從身上摘下來，又理了理衣領，這才撤銷力場走出去。

    零無語地瞥他一眼，也把槍放下，走到外面喝水。

    此時，幾名女性.傭兵結伴從另一側走來停在她旁邊休息。零清楚地聽見她們肆無忌憚地對靶場的男傭兵們評頭品足。

    “阿列克謝最近屁股又翹了?！?/br>
    “賀蘭怎么黑那么多，我一下子就沒興趣了?！?/br>
    “凌天副隊長平時看著挺硬漢的一個人，站在莫隊身邊時怎么這么誘?！?/br>
    “糙漢美大叔，又是你的菜了？”

    “呸，我最近已經換口味了?！?/br>
    “看來看去還是莫隊最帶勁，比起來其他人都是清湯寡水?！?/br>
    零：……

    母胎單身表示恐慌。

    等莫桑無簽完字時，看到零又回了訓練室，正通紅著一張臉對著靶子瘋狂射擊。

    好像對面的是什么生死仇敵。

    他動作一頓，不過一句玩笑話而已，她真的有這么生氣？

    槍法訓練了一上午，快到午飯的時候，凌天提醒他：“莫隊，貝克先生已經在會議室等您?！?/br>
    莫桑無一頓，好像想到了什么：“知道了?！?/br>
    比較意外的是，會議室里除了赫爾曼，安嶺也在。

    兩人正對著圓桌前的投影模型討論著什么，莫桑無進去時赫爾曼正在介紹他們新生產的挖掘機械。

    “bk-h系列開采機器，一共五個型號，可以應對各種深度和地形，專為黑沙城沙漠量身打造?！焙諣柭痤^，又驕傲地補充了一句，“市值兩個億?！?/br>
    身后的機械管家附和：“這是少爺的偉大發明，是貝克集團工業制造的又一里程碑?！?/br>
    一旁的莫桑無和安嶺：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