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兒帶女去逃荒 第37節
大家眾口紛紜,都覺得自己的建議才能解決根本問題,吵了大半天還吵不出結果來。 離紫禁城不遠的永王府里,傅景胤聽李茂說著朝廷上的爭議,不由得面露冷笑。 “憑他們吵去,再吵上一個月,亂民都能打到京城了?!彼闷鹱郎系乃幫?,將濃稠苦澀的藥湯一飲而盡。 李茂忙捧了茶盞奉上,傅景胤漱了漱口,隨手將茶盞放在一旁。 李茂命小廝撤了藥碗和茶盞下去,才垂手說道:“主子不必跟這起子人置氣,依小人看,這后面只怕有人推波助瀾?!?/br> 傅景胤冷哼一聲,說道:“連你都看得出來,那位可真是沉不住氣了,出的都是什么昏招!” 書房里并無旁人,李茂說話也沒那么忌諱,直言說道:“如今皇上抱恙,命太子殿下監國,豫王自然是要急的?!?/br> 皇上已年逾六十,哪怕是小小地生一場病,朝野也不免人心動蕩。 當初傅景胤聽說黃河決堤,擔心有人趁亂生事,便立刻動身去齊陽府查看,誰知才過了荊河便得知皇上染病,他日夜兼程往回趕,不料沒到興陵就犯了舊疾。 幸好遇到一個會醫術的鄉下女子,他才得以安然無恙,在興陵休養了幾日便回了京城。 傅景胤親眼見過了洪災過后百姓的慘狀,再想起朝廷這些大臣只會紙上談兵,心里越發厭煩。 “他巴不得亂起來,好坐收漁翁之利?!备稻柏钒櫫税櫭?,說道,“越是如此,咱們越不能讓他如愿?!?/br> 他咳嗽了幾聲,扶著桌子起身:“叫人進來給本王更衣,本王要進宮見太子哥?!?/br> 李茂知道他必是有了主意,定是攔不住的,忙叫人進來服侍。 傅景胤伸出雙臂,由著小廝換了身衣裳,忽然想到一件事,側頭看向李茂。 “本王記得咱們在興陵的時候,曾見過城外有粥棚,災民既有了吃食,怎么還會攻城?” 雖說朝廷這次賑災慢了點,可是齊陽府向來富庶,洪災之后各地富戶立刻紛紛捐銀出力,或是搭粥棚,或是建義倉,或是平米價,災民最怕的就是餓肚子,只要有口吃的,便會艱難支撐下去,但凡還有活路,誰會冒著砍頭滅族的風險攻城造反? 他剛才回憶了一下,至少他在興陵那幾天,興陵看起來還是一派寧和的。 所以他才想不通,短短十數日的功夫,興陵為何會被災民攻襲? 李茂想起他私下里問驛使的話,猶豫了片刻,將城外時疫爆發,城中無人再敢出去施粥,最后導致人吃人的慘烈境況實說了。 “你是說……因為時疫???”傅景胤倏地轉身,差點兒將為他穿衣的小廝打翻在地。 ? 第045章 拒馬 李茂嚇了一跳, 忙低頭說道:“正是?!?/br> 傅景胤看李茂不敢多說的模樣,忽然想起那個面對他的注視卻依然如寒梅般挺立的嬌小身影。 他攥了攥拳,冷聲道:“離開興陵之前, 本王曾讓李四去通知譚寅立,城中有了時疫, 讓他嚴加防范, 這個譚寅立他干什么去了???” 他的聲音雖然不高,李茂卻知道他此刻定是隱忍著怒氣。 李茂不敢隱瞞, 只能據實稟告:“咱們走了沒幾日,譚寅立報了母親急病, 連夜回老家去了?!?/br> “……什么???”傅景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為一縣父母官,城外有數十萬災民,城內時疫蔓延,他竟然跑了???” 極少見到主子發這么大的火, 即使不是因為自己,李茂也不由得心驚rou跳, 連忙深深地低下頭去。 傅景胤喘了幾口氣, 怒極反笑:“好, 好!真是我大寧朝的好官!” 他大步走到李茂面前,冷聲道:“你親自去,將譚寅立給本王帶到京城,本王要親自審訊!” 李茂立刻跪下領命:“是,小人即刻就去!” 看著李茂快步出門,傅景胤面冷如霜。 一旁的小廝戰戰兢兢地上前, 想系上方才還沒系完的帶子, 傅景胤卻隨手將外衫一攏, 大步出門去了。 亂民,時疫……若是再不盡快控制,世道就真的要亂了。 這日晌午,云初他們經過了一個三叉路口,葛文清看了看四周,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 從東北那個路口一直往前走,約莫再有半天的路程,就可以到昌高縣了。 一聽說很快就要到昌高了,疲憊不堪的眾人都不由得精神大振。 即使是在馬車上顛簸了幾日神色懨懨的葛老太太,聽說這個消息也十分高興,絮絮叨叨地跟兒媳和孫媳婦說起了娘家那些人和事。 目的地就在前方,大家都急著趕路,誰也顧不上休息,午飯就在路邊隨便吃了些干糧和水,便匆匆啟程。 有了奔頭,大家的腳程都加快了不少,日頭西斜的時候,他們便看到前方出現了一片連綿的山峰。 葛文清指著最前方那座山跟大家說,只要繞過那座山,再往前就是昌高境內了。 眼看著馬上就要到昌高了,大家都十分高興,趕著馬車和驢車往前奔。 可是才繞過山腳,他們就看見不遠處出現了一大群人。 這些人大部分衣衫骯臟破舊,跟他們一路看到的逃難的百姓差不多,看起來不像是兇殘的流民。 見到那些人堵在官道中間,把兩邊的空地也占了不少,大家都停下了腳步。 葛文清和宋大莊商量了幾句,決定讓幾個男人先過去查看一下情況,其他人則留在原地等消息。 葛文清,宋大莊和宋福三人走了過去,只見那些人或站或坐,個個兒有氣無力的。 宋大莊看到路旁有個靠著石頭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便走上前問道:“大兄弟,這里是出了啥事,咋這么多人都停在這兒呢?” 前方是一處偌大的山谷,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這些人都在這里干什么? 那中年男子向前方稍稍抬了抬下巴,看起來虛弱不堪,說話聲音都不大。 “前面……過不去了?!?/br> “啥?過不去了?” 聽到這個回答,宋大莊和葛文清等人都愣住了。 “咋會過不去呢?前面不是官道嗎?難道也被洪水沖毀了?” 那男子像是餓壞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只是輕輕地擺了擺手。 宋大莊他們得不到回答,只好繼續往前走,看看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這些人顯然都是一路趕過來的,卻都被堵在了這里,所有人看起來都精疲力盡,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絕望的氣息。 葛文清從人群中穿過,走到了人群最前方。 只見平坦的官道上赫然出現了一堆巨大的拒馬,將整條官道堵得嚴嚴實實。 那些拒馬足足有三四米高,上面還扎滿了削尖的木棍,即使是想要攀爬也無從下手。 拒馬的另一頭,還有幾十名官兵模樣的人,他們個個兒或是掛著佩刀,或是手持□□,十分警惕地盯著流民的方向。 葛文清見狀,又是吃驚又是詫異,他快步走過去,隔著拒馬喊道:“官爺,這路為什么被封了?” 可是那些官兵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來來回回地巡視著。 眼看著昌高就在眼前,官道卻被封死,葛文清的情緒格外激動。 “官爺,官爺!我們不是流民!我們都是普通老百姓!求求你讓我們過去吧!” 宋大莊和宋福也喊了起來:“官爺,求求你們行行好,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兒的!” “我們還有老人孩子,還有一大家子人,實在是走不動了??!請官爺行個方便吧!” 他們的情緒感染了其他人,那些原本或坐或躺的人群,此刻都漸漸聚到了拒馬前。 “官爺,求你們高抬貴手,讓我們過去吧!” “我們實在是沒有活路了??!” “再走下去,真的要死人了,官老爺,求求你們做做善事吧……” 人群的聲音越來越大,哭聲,哀求聲,慘叫聲不絕于耳。 那些官兵被吵得煩了,其中一個走過來,用□□敲了敲拒馬,一臉地不耐煩。 “你們嚎喪什么?都給我小點兒聲!我們縣令大人親自下了令,從興陵來的人一個也不許進昌高!” 葛文清見他過來,慌忙掏出懷中的幾張紙,喊道:“官爺,我有路引!請你看看——”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官兵一抬□□,差點兒刺中葛文清的臉。 “什么路引都不好使!你們哪兒來的,就滾回哪兒去!” 葛文清下意識地向后躲避,還是宋福扶了他一把才沒有摔倒。 身后人群撲通撲通地跪倒了一大片,有人砰砰地磕起頭來,哭喊聲連成一片。 “老天爺啊,給一條活路吧!” “我們已經兩天沒吃過飯了,實在是走不動了??!” “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那官兵見群情悲憤,揚聲罵道:“你們想干什么?也想學著那些流民造反嗎?我們昌高可不是你們興陵,由著你們肆意妄為!有想惹事的,先問問老子這桿槍!” 漸黑的夜色中,那官兵手里的□□寒光閃閃,后面那些官兵也紛紛揮槍或拔出長刀,槍頭和刀尖都對準了拒馬另一邊的人群。 眾人被嚇住了,哭聲漸漸低了下去,也沒人再敢出聲哀求了。 那官兵見震懾住了眾人,這才收了□□,冷哼道:“有在這哭嚎的力氣,不如趕緊回老家去!老子好心奉勸你們一句,不止昌高,往其他方向去的路也全都封了!你們老老實實回去,興許還有活路!” 聽到這句話,眾人的心全都沉到了谷底。 葛文清見那些官兵轉過身去,再不理會他們,只好拖著沉重的腳步,跟著宋大莊和宋?;氐酱蠹业却牡胤?。 宋王氏等人見他們遲遲不回,早已心亂如麻,云初看著前面哭聲陣陣的人群,也有了一種隱隱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葛文清等人垂頭喪氣地回來,把方才的經過說給大家聽。 聽說官道被封,大家全都既震驚又絕望,女人們都急哭了。 “這可怎么辦?咱們該去哪兒???” “好好的,路咋就給封了呢?這是不讓咱們活了呀!” “好不容易才走到這兒,難不成真的沒辦法了嗎?” 云初聽著大家的哭喊聲,也是眉頭緊蹙。 之前她就預感不好,興陵□□,時疫爆發,附近縣城村莊聽見消息,很有可能會封城自保,畢竟誰也不想成為第二個興陵。 所以她催著大家快些趕路,只想趕緊離開興陵,可沒想到還是沒能逃出去。 雖然他們有糧食,可是被隔在這里,前路封死,后有亂民和時疫,他們又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