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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荒山明月(兄妹骨科,高h)在線閱讀 - 登門

登門

    將門推上,嘉怡枯坐在了房間的床上。

    過了很久她才起身走到窗邊,窗外是霓虹燈光,她輕輕呼吸,玻璃上就浮起了一層白霧,將一切都模糊。

    她伸出手,將玻璃上的白霧都擦去。

    她曾經以為只要遠遠地離開,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就可以重新開始一切。

    可那怎么可能呢?

    人生四處都是荒蕪,不管走到何處,做出什么樣的選擇,都不過是從一座荒山翻越到了另一座荒山。

    他說要她再不后悔。

    不后悔,可人永遠都在遺憾。

    她緊緊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睛,又恢復了理智的冷性,她拿出手機,在通訊錄里翻出了一個福建號碼。

    電話撥過去,那邊接的很快,一個變聲期的少年的聲音嚷著說:“哪位!”

    “我?!彼辶枇璧亻_口。

    那邊先是一靜,而后是噼里啪啦東西落了一地的聲音,又是椅子“哐當”砸在地上的聲音,一聲“哎喲臥槽”后恢復了平靜。

    那邊的少年難以置信道:“……嘉怡?”

    他對她從來直呼其名,嘉怡也習慣了,“嗯”一聲。

    “你怎么……怎么……”少年拔高的嗓音破了音,好一會兒他才憋出來一句,“你還記著我這個號碼???”

    “嗯?!?/br>
    “你在那邊過得還好嗎?聽說叔叔阿姨去世了……你,節哀……”

    她打斷他,“你爸媽在嗎?”

    曾經的“爸媽”已經變成了“你爸媽”,他有點兒不習慣,喉嚨發緊說:“他們剛躺下,應該還醒著,你要和他們說話嗎?”

    時隔七年,話到嘴邊,又什么都說不出了。

    沉默片刻,她說:“不了,你告訴你爸媽,我要訂婚了,明天會帶他來福建一趟?!?/br>
    “訂婚?!”

    陳閩昊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砸懵了。

    “嗯,我們明天下午到,掛了?!?/br>
    “等等等等等等!”他一連聲喊,“是要回來是吧?我一定告訴爸媽,對了,我們家搬家了,搬到了御景花園這邊,樓棟是……你別找錯地方了!”

    他震驚到說話時聲音都在抖。

    嘉怡聽他說完,干脆利落道:“好,掛了?!?/br>
    陳閩昊都顧不上掛機的游戲,他沖出去徑直推開父母房間的門,大聲吼:“爸媽,我姐要回來了!”

    父母被他嚇得坐了起來,罵了一句:“你要死??!”

    “我姐要回來了!”

    他又嚎了一次。

    夫婦倆對視一眼,道:“好端端的,她回來干什么?”

    “我姐要結婚了??!”

    “結婚?”

    夫婦倆莫名其妙,“她滿二十了沒有?還沒有吧?”

    “不對,是訂婚?!标愰}昊忙改口。

    “讓她別回來?!彼麐屘闪讼氯?,冷冰冰道,“說了以后不和她聯系了的?!?/br>
    “為什么?她是在這里長大的??!”陳閩昊扯著嗓子喊。

    “你要死的,沒把我們現在住址告訴她吧?”

    陳閩昊:“我說了……”

    “你給我滾出去!”

    陳頂旺不耐煩道:“算了算了,隨她來吧,她自己要過來,又不是我們聯系的她?!?/br>
    躺了好一會兒,裴蕓越想越不對勁,翻過身道:“她怎么突然要回來了?我們手機號什么都換了,她又是怎么聯系上阿昊的?”

    丈夫翻了個身,不想討論這事。

    裴蕓一個人自言自語,盤算著:“她要帶人過來,是不是還得我做飯?要不要給人包紅包?要死了,那賠錢玩意兒……”

    “少說兩句吧,煩死了,睡覺!”丈夫吼道。

    去福建是在回國前就已經商定好的行程。

    對嘉怡而言這只是走個過場,她沒什么期待也沒什么近鄉情怯,她甚至不在乎養父母會是什么態度。周家傲卻很是鄭重,恨不得從頭到腳找設計師定制一下造型再把整個北京搬過去。

    七年。

    駛過跨海大橋,嘉怡側頭望著近在咫尺的海,長久沒有說話。

    “嘉怡?寶貝兒?”

    她回過神,“怎么了?”

    “我們只有十公里就到了?!?/br>
    “嗯?!?/br>
    “你多久沒回來了?”周家傲問。

    “七年?!边@個數字她記得清清楚楚。

    周家傲吃了一驚,不假思索道:“怎么這么多年都沒回來?”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真實原因牽扯了太多她不想回憶的舊事。

    “因為這里有不想再見的人?!彼詈筮@樣說。

    “???是誰?”

    他說著,伸過手來,安慰地攥了攥她的手指。

    “你很快就會見到了?!?/br>
    她彎唇,沒有太多笑意地笑了一下。

    時隔多年再看見養父母一家,打開門的一剎那,里外都是一怔。

    嘉怡記憶里總頂著一頭枯草似黃卷的養母養起了長發;夏天總穿著洗得發白的老頭背心的養父,穿起了高檔的夾克;她那總擦不干凈鼻涕,拿著彈弓禍禍所有鄰舍的弟弟,也變得人模人樣。

    養父母眼里,那個以前像根枯黃干豆芽一樣的養女,如今高挑精致,貴氣得他們都不敢認了。

    他們在門口頓了五六秒,才生疏客套地招呼起來。

    最先和他們說話的,反而是周家傲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

    本來只是客套客套做做樣子的養父母,在看見周家傲提來的金器、瓷器、高檔煙、茅臺后,完完全全換了一副面孔,熱情得仿佛是親兒子回來了。

    周家傲簡直被他們的熱情弄蒙了,他算是個相當能侃的人,在一家人熱情得仿佛春晚小品的演出現場里,也依然坐立難安。

    嘉怡從進門到坐下,至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養父母也客套地詢問嘉怡現狀,他們那種客氣的語氣仿佛上門來做客的是嘉怡,他們才是公公婆婆。

    嘉怡的太陽xue從上樓就開始猛跳,后腦勺不受控地抽痛,眼前一陣一陣發黑,仿佛有人拿著鉆子在鉆她的后顱,疼得她手指都在抖。

    在周家傲被奉為座上賓噓寒問暖時,她兀地起身:“我去趟衛生間?!?/br>
    “衛生間在那里?!别B母笑吟吟地指給她看。

    嘉怡卻沒有回應一聲。

    周家傲已經想到了她和父母關系可能不是很融洽,卻沒想到比不融洽更怪誕。

    七年了,她寄居北京和加拿大,似乎家里人一直對她不聞不問,對有關她的事情一問三不知。

    他們不知道嘉怡和他在一起多久了,也不知道她出國了,更不知道她現在的生活是什么樣的,他們只說得出她小時候的事,說她小時候有多聽話,一歲就會餓了自己泡奶粉,三歲就會做飯做家務等等……

    周家傲聽得心都要裂開了,他從來不知道對父母一個自己孩子最高的評價竟然是“從小就餓不到自己”以及“從小會做家務”。

    他簡直想脫口而出,“你們真的是她父母嗎?”

    他沒問得那么直白,委婉道:“你們有嘉怡小時候的照片嗎?”

    剛剛還侃侃而談的夫婦頓時都噤聲了,好一會兒道:“我們之前搬家時候,好多東西都丟了,照片也不見了?!?/br>
    周家傲心里的疑慮更多了。他剛進門時分明看見了玄關柜上一家三口的合照,卻沒有在其中看見嘉怡的影子。

    他道:“嘉怡的房間在哪兒,我能去看看嗎?”

    養母干笑了下,道:“我們是后來搬的房子,房子小,嘉怡也沒回來,就沒安排她房間?!?/br>
    “那她以前的東西呢?還有嗎?”

    “以前的東西……這個……”

    “有!”陳閩昊道,“我姐的筆記本我都還收著,你要看嗎?”

    周家傲頷首:“嗯,我想看看?!?/br>
    陳閩昊回房間找了一會兒,找出了一小箱筆記本。

    過去吵吵著問他要收這些垃圾干什么的父母長松一口氣,暗暗朝著他豎起了拇指。

    時間太久,紙張都已經泛黃了,撲面而來一股歷史的陳氣。

    筆記本質感很好,有些還是軟皮的,令周家傲有些意外。一翻開本子,他就知道原因了,每一本的第一頁上都是紅彤彤的獎章,刻著學校的名字。

    她的字跡工整,一頁頁寫滿了筆記,連最后的空白頁都寫滿了字。

    周家傲的手指劃過這些陳舊的字跡,想象著那時候的她是如何端端正正、一筆一劃、鄭重而虔誠地寫下讀書筆記。

    “這些筆記本可以送給我嗎?”他問。

    剛剛還一臉得意的陳閩昊立馬變了臉,“不行!”

    “可以,當然可以,這些東西收在這里也沒用了,還占地方,你喜歡拿走就是了?!?/br>
    夫婦倆滿口答應了。

    陳閩昊被母親驅趕到了一邊,他有點兒不忿,母親低聲道:“舍不得什么?你有這么個姐夫,以后想要什么沒有?”

    于是他雖然不爽,但還是忍了。

    周家傲原本是抱著來都來了,至少要在這住一天的打算再走的打算,但一直躲在衛生間沒有現身的嘉怡,讓他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他索性直奔主題,問他們有沒有時間去北京,和他的父母見個面,來回車費食宿他們家都會負責。

    一般人家大抵都會怕女兒被人瞧不起,多少得客套客套,他們似乎也一點都不在意嘉怡會不會因此丟臉,一聽能免費旅游,笑得嘴都合不攏,滿口答應,還說只要負責食宿交通,今天跟他們去北京都行。

    和他們聯系上了,之后不管嘉怡在不在國內,兩家人約著見個面都不算難事。最后周家傲以還有急事,訂了晚上回去的機票,下次再好好上門賠禮為由,結束了這次怪誕的登門。

    從進門到離開,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離開時候,嘉怡比他走得還快,周家傲在他父母拉扯挽留下,愣是用了十來分鐘才脫身,而嘉怡已經到了樓下了。

    驅車離開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周家傲心里充斥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迷茫和生氣,復雜的情緒堵得他說不出話來。

    嘉怡則是擺明了不想說話,她一上車就帶上了耳機閉上了眼睛。

    她這種逃避的姿態,他并不陌生,她的高一,幾乎就是在“睡”中度過的。

    他那時候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嗜睡,如今才后知后覺,那是一種逃避的手段,對于身邊環境,對于身邊人的逃避。

    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平潭這座小縣城亂逛,他不知道要去哪兒,她也沒有說她想去哪兒,最后他把車停在了海邊公路旁。

    湛藍的海面上高豎著座座風力發電機,海浪聲滔滔,不絕于耳。

    如果不是因為一場激烈爭吵,他興許能把這當成和她的第一次短途旅行。

    爭吵的開端,是他第一次懷疑起了一件事情。

    他停下車后,問她:“嘉怡,你是真的愛我嗎?”

    她的回答是沉默。

    她越逃避,他越難堪,覺得自己仿佛是普天之下頭號傻逼,忍不住置氣說:“你為什么從來不告訴我你家里的真實情況?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她淡淡說:“你也沒有問過我啊?!?/br>
    “我是想等你告訴我!我想你總有一天會把全部的你都信任地托付給我的,可是嘉怡,你能告訴我,真的會有那一天嗎?”

    “你想知道什么?”她扭頭看著他,說,“想知道我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就是你看到的這樣,我從來都是一個沒什么意義的人,比草賤,比紙輕,沒有豐厚的資本,更沒有和你匹敵的家世,你如果覺得我不配你,那就算了?!?/br>
    她那天真的很累很痛,累到她瞥見旁邊的海時一度有想跳下去的沖動。

    如果是往常,她會先安撫他,會明白他的情緒源點在哪里,會用溫和的方式緩和氛圍的僵持。

    可那天不行,那天她不想去體諒任何人,她平等地恨所有人,恨這個該死的世界。

    憑什么有人生來錦衣玉食?憑什么有人生來就在她無法到達的終點?憑什么她要遭受這份苦難?憑什么她努力掙扎還是要回到這個起點?

    他能問她“為什么”,誰能告訴她究竟他媽的“為什么?”

    周家傲被她一句“那就算了”徹底點爆了炸藥桶,他怒聲道:“你怎么能這么想我?那我的付出算什么,我對你的付出難道就一文不值……”

    “是我讓你付出的嗎?”她打斷他,尖銳道:“你是因為我和父母恩斷義絕了還是因為我前途了斷了?是我索求的嗎?是我逼你的嗎?是只有你在犧牲嗎?”

    “犧牲……你終于說出心里話了是不是?在你心里和我在一起就是你的犧牲,你其實根本沒想過和我有未來,所以你根本無所謂我了不了解你的家人,你的世界,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對我打開過你心里的門!”

    “哦,你要這么想,那我也沒有辦法?!?/br>
    說完她就解開了安全帶,推開車門下了車。

    周家傲氣得天靈蓋都要炸飛了,他憤怒地用力捶打方向盤,汽車在空蕩的公路上尖銳鳴笛。

    盡管如此,嘉怡依然走得頭也不回,直到她的身影走向了海邊,在他視線里越來越小,小得就要看不見了。

    周家傲拔了車鑰匙,跨下車,將車門重重一甩,邁腿跑著跟了上去。

    海邊的每一寸路嘉怡都不陌生,她曾在無數痛苦而又壓抑的時刻圍著平潭這座島一圈一圈地走,走到雙腿麻木,走到腳底起泡,走到滿鞋是沙子。

    她以為她再也不會再回到這里來了,可七年后的今年,她依然走在了這條似乎永無止境的沙灘上——這當然是永無止境的,因為這就是一個圓,一個圈,不管怎么走都只是在循環,不斷地循環,她就是走一輩子也走不去南極。

    從日正中天走到日落西山,她終于走不動了,停留在了原地,然后一點一點地蹲了下去,杵著膝蓋,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一個人在大海的浪聲遮掩下哭了。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日子好像沒有變好一丁點兒,不管她怎么掙扎都會回到這個起點。

    她痛恨她的養父母,可她驚恐地發現她越來越像他們,變得冷漠、自私、歇斯底里……

    這比殺了她還讓她痛苦。

    丑小鴨沒有變成白天鵝,越長大它越發現自己就是一只鴨子,甚至是一只更加丑陋的鴨子。

    她抬起手,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將所有痛苦的嗚咽都藏在嘴里。

    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后,一個擁抱猛然環住了她。

    他們都跌坐在沙灘上,他將她的手背從牙齒間拔出來,緊緊地鉗住她的手臂,無助而又用力地摟緊了她。

    在這個嚴寒的冬天,在狂嘯冰冷的海風里,兩個人毫無形象地跪在沙灘上緊緊相擁,卻像兩個傻逼一樣失聲大哭。

    他們都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努力了,一切還是又都回到了原點,不管怎么選擇,命運都會無法遏制地滑向慘淡的結局。

    前途真的是光明的嗎?未來真的是曲折而上升的嗎?

    誰能來救救他們?

    ——

    關于嘉怡為什么一定得去福建的解釋:

    嘉怡的戶口還在福建,在法律關系上,嘉怡還是養父母的“親生”女兒,嘉怡不承認自己是裴家人,她也根本不想回福建,但是要訂婚,她就不得不去福建把養父母帶去北京。

    這就是嘉怡絕望所在,她本以為她可以徹底遠走高飛,遠遠逃離過去,但決定和家傲在一起那一刻,她就不可能逃出去了,她的現在和過去已經交織在一起,她根本逃不掉她的原生家庭,過去的痛苦被反復提及、回憶,所以她才會痛苦,對家傲吼出“是只有你在犧牲嗎”。

    她和家傲最大的矛盾的確在于他們的身份,但其實不單單是兩個家庭兩對父母這么簡單,更矛盾的是他們對待過去和現在的態度,人生觀的差異。

    哪怕家傲不在意她的出生、家庭,周家不可能不在意。

    至于嘉怡的真實身份,一是裴家沒有認她,她也有驕傲,不會自己腆著臉對外說自己是裴家人,二是養父母是和裴家一邊的,收錢辦事,他們也知道自己“名義”上還是嘉怡父母,不會輕易對外講出嘉怡真實身份。

    嘉怡更痛苦在她想成為獨立自我的人格,可她始終被看作是附屬品,家庭附屬品,父母附屬品,周家便是根據這些來衡量她這個附屬品的價值。

    其實這不單是嘉怡的困境,也是現在很多女性的困境,一生都被困于原生家庭、婚姻家庭,一生都在被作為附屬品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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