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儀(重生) 第6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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憫組織那邊已經傳信,北地有梟出沒。 “因為藥王?!眴∨鲁鏊膫€字,上戰場前,陸辰安把藥王方仲子請到了北地,為郡主解合歡。藥王從不出山,即使帝王之尊,也要親請且過他設下的連環宮。藥王的連環宮,是九死一生。即使帝王,這個神出鬼沒的老頭子也是伸手一指,“愛過不過,不過就走?!?/br> 元和帝曾經要砍了他,但是抓不住砍不死,連綿的深山老林藏一個身懷絕技的老頭子,他不想被人找到的時候,誰也找不到他。也或許即使元和帝,對這樣一個據說能活死人rou白骨的神醫,也不能真下決心徹底絞殺。 但陸辰安能找到他,還能請出他。只這一件事,被梟知道,就會猜出陸辰安的身份。沒人知道藥王活了多久,見過藥王真人的也是說法各異,有說他白發童顏,有說他一頭烏發滿臉皺紋,說什么的都有。但所有人都確定的是,藥王活了很久很久了。而知情更多的人,則知道藥王只服氣兩個人,一個是大胤太.祖,一個是閔懷太子。 啞奴動了動嘴唇,卻沒再說話,盡管他們做得再隱蔽,但是藥王出山,有心人早晚會知道?,F在看來,只怕梟的人,已經知道了,還查到了這里。 北地戰局已定,經此一戰,謝家軍滿血復活,重振威名,陸辰安才成為真正的靖北王。 此時這個被謝家軍認下來的女婿——北地靖北王,聽了這些也不過笑了笑,低聲道:“天命?!彼藭r已經不愿再想別的,只一心想要趕回肅城。 在回肅城的路上,陸辰安收到了陛下的密旨。 陸辰安看過后,沉默了很久。 他抬頭問來送信的人:“已經開始了?” 來人道:“已經開始了?!?/br> “臣,領旨?!?/br> 大局來看,當如此,但依然讓人有種無法言說的——無可奈何。這一切,在看到肅城城門的那一刻消散了,他看到了城門前儀仗隊中那個紅衣女子,是他的郡主! 此時兩邊百姓夾道相迎打了勝仗歸來的將士們,一身戎裝的陸辰安在馬上前行,耳邊都是百姓們的歡呼,身上不時有熱情百姓投擲的紅花果子,但他的眼睛卻只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的謝嘉儀——他的郡主。 突然有什么破空而來,始終注意著謝嘉儀的陸辰安忙側身躲過,這才看到是一個瓜果.....旁邊有將士只顧著高興招手,被果子砸個正著,哎呦一聲后大嗓門嚷道:“知道大家高興,扔手絹花草的可以,這么大個的果子就不要沖著人的臉扔了!”心道他們北地百姓那勁兒可大呢,就是女子也是一身力氣,怎么跟著京城貴女學扔果子了,雖都是扔果子,那能一樣嘛..... 聽得北地男女老少都哈哈笑起來,有那些帶著果子來的少女,此時也都捂著嘴紅著臉笑。 而陸辰安偏頭側身躲閃著扔過來的東西,他的整個胸腔都是脹滿的,兩眼只是近乎貪婪地看著前面的謝嘉儀。一年征戰,中間他只回來一次,待了半個夜晚。 為了擠出這半個夜晚,陸辰安來回路上一刻沒有合眼?;氐郊业臅r候,月亮的每一點移動都讓他知道,離該走的時間又近了。那夜,金波淡,玉繩低轉,都是催人行。 但現在,他還有很多時間,很多個白日夜晚,可以對著她,看著她,抱著她。只是想到這一點,就讓陸辰安覺得空前的——心滿意足。 越來越近了,他從看著謝嘉儀不停揮手,到可以看到她烏溜溜亮晶晶的眼睛。 在喧鬧歡騰的人群中,在激動歸來的將士們中,陸辰安卻突然想到,他要是能夠住在謝嘉儀眼中就好了。 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那些文人sao客的詩詞,為什么想要化作他人的鬢邊釵、鞋上珠。只因為這個他人,是心上人。 陸辰安終于來到謝嘉儀面前,周圍還有那么些當地官員、郡主府的下人、官員們的眷屬仆從,烏泱泱那么多人,陸辰安一邊跟其他人寒暄,一邊不時看向他的郡主:什么時候才能只有他們兩個人吶。 人就在他的身邊,但是他卻不能碰一碰。 突然,陸辰安感覺自己垂下的手被一團熟悉的柔軟握住了。 是身邊的郡主,盼望已久的肌膚相觸,一股酥麻升起。他垂眸看到謝嘉儀寬大的袖子整個掩住兩人手臂相偎之處,在火紅色堆疊的大袖下,謝嘉儀握住了陸辰安粗糙了的手。 細膩的手摩挲過他手上的干澀,摩挲過他虎口和掌心的粗厚的繭。 摩挲過陸辰安輕顫的柔軟的心尖。 于與眾人的寒暄應酬中,謝嘉儀轉頭低聲道:“專門穿的?!?/br> “什么?”依然覺得心尖兒都在輕顫的陸辰安愣愣問。 “大袖衫?!敝x嘉儀莞爾一笑,眼中都是星光閃耀,“就為了早點握住陸大人的手?!闭f完沖他眨了眨眼,繼續轉頭跟旁邊的一對當地官員夫妻說話,臉上都是一位郡主和王妃該有的威儀與端莊親和。 只剩下陸辰安,一邊回答身旁另一人的詢問,一邊心跳怦然。 作者有話說: 金波淡,玉繩低轉?!K軾 第87章 終于回到府中, 下人退去,只剩下洗漱換衣后的陸辰安和謝嘉儀兩人。 幾乎是目光相觸的瞬間,陸辰安就已經把人緊緊抱在了懷里, 此時那顆始終不安的心才慢慢安靜下來。謝嘉儀整個人都在他的懷里, 這個事實是這樣好。 久久的無言和擁抱。 一直到謝嘉儀突然掙扎開來, 伸手扯住陸辰安半開的衣襟:“快給我悄悄傷得怎么樣!”陸辰安低頭按住她亂扯的手,“難看, 昭昭別看?!眰谠缫呀浗Y痂,凸起的紅色傷疤盤踞在右肩,看著怪嚇人的。前段日子又崩開了一次,如今更難看了。 陸辰安想到了府里養在前院的那只土狗, 是前年冬天被府里人撿到的,趴在府中小廚房煙囪墻邊, 冷得恨不得直接鉆進火坑里, 瘦骨嶙峋, 關鍵還丑。謝嘉儀倒是讓人好好養著這條狗, 只有一條, 不要讓她看見,用她的原話就是“丑得傷眼”, 陸辰安不明白怎么叫丑得傷眼, 謝嘉儀努力解釋了半天, 最后說了一句“就是丑得.....都”都了半天,說“都不像只狗”。 陸辰安在軍營第一次仔細打量自己右肩傷疤的時候, 就想到了王府那只土狗和謝嘉儀說的那句“丑得傷眼”。 他抬手按住了謝嘉儀拉扯領子的右手, 誰知謝嘉儀抬起左手就把他腰間束帶抽了下來, 一把揪住他散開的衣襟嘿嘿笑道:“美人, 乖乖讓本宮看看, 有你的好處呢!” 陸辰安:...... 他想謝嘉儀這又是看了什么話本子,強取豪奪的不法之徒?就感覺右肩一涼,右邊衣衫已經被謝嘉儀扯落,緊隨著涼意而來的就是柔軟和溫熱,是謝嘉儀的手。 無比溫存,輕輕撫摸著他右肩遒結凸起的駭人疤痕。明明疤痕該是沒有知覺,可是陸辰安再次感覺那只手好像落在自己的心尖兒上,讓他閉了眼,昭昭的手溫柔得讓人想落淚。 這一刻,陸辰安覺得自己整個人生都在被人珍視。 他想到當對方的刀插進自己右肩的那一刻,自己想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沒想,可是當對方被挑落馬下,隨著他高呼:“沖!”的時候,劇烈的疼痛襲來,有瞬間他眼前一黑,那一刻他想到謝嘉儀。他不能死,他要贏,他要回去見她。他還有那么多話,想對她說。他還想,把她緊緊抱在懷里。 一顆guntang的淚落在陸辰安的傷疤上,燙得他整顆心都是一個瑟縮。 “一定很疼很疼?!笔侵x嘉儀哽咽的聲音。 他把人再次拉入懷里,“昭昭,不疼的?!边@一刻他早已經忘記了所有的痛楚,他的世界好像沒有陰霾,沒有疼痛,只有她。 他垂頭在她耳邊喑啞道:“郡主,小的都從了,有什么好處呢.....” 溫熱的氣息從撲過謝嘉儀小巧的耳垂,好像有魔法,立即讓她的耳垂紅了。謝嘉儀覺得此時自己耳邊好像伏著一只危險的獸,只要她一動,就能把她整個吞下。 她咽了口唾沫,結巴道:“.....不.....不急.....” 耳邊人輕輕碰了碰她的耳垂,讓她一個瑟縮,是他柔軟的唇,“不叫我美人了.....” 謝嘉儀整個人都忍不住發顫,強撐道:“美人.....不急——”隨即她就聽到那個幾乎要進入她靈魂深處的聲音含混說道:“可我急.....” 陸辰安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黑了,房間里靜悄悄的。 謝嘉儀就那樣側身抱著他的左臂,頭擱在他左肩處,輕熱的鼻息淡淡撲在他的頸間。睡得又沉,又乖。陸辰安就這樣靜靜躺了好久,在這個錦繡帳中,外面的一切都遠了。他什么都沒想,只是感受著身旁謝嘉儀的呼吸。 好久,他才輕輕抽出手臂,給她拉了拉薄被,自己坐起身,又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才披衣下床。整好衣服后,陸辰安來到了啞奴處,從袖中拿出那個黑色瓶子:“藥,再多做些?!鳖D了頓,“先不要讓郡主知道?!?/br> 一向只聽令行事的啞奴,第一次聽完主子的話,沒有立即行動。 她低啞的聲音:“殿下?!彼幻靼?,殿下冒著暴露的危險找來了方仲子,解了郡主的毒,不就是為了子嗣嗎?為什么殿下還要自己服避子藥。她不明白。 陸辰安知道啞奴要問什么,他看著窗外開得熱鬧的丁香,此時已經是暮春。建曌三年的秋天,不遠了。他沒有跟啞奴多說什么,只是道:“去做藥吧?!?/br> 啞奴咬了咬牙,還要說話,陸辰安已經轉身離開了啞奴的藥廬。 經過院中一樹海棠的時候,陸辰安停了步子,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就覺得很想念謝嘉儀。離開這樣一會兒,就很想念她,他抬手摘了一朵小巧雪白的海棠花,轉身朝著兩人內寢走去,帶著一種急于見到的迫切。 到了內寢床前,謝嘉儀還好好睡在錦被中。 陸辰安這才突然放了心,把手中那朵小小海棠花慢慢點綴在她烏黑的發間。借著簾外燭光,看著沉睡的人和她發間的海棠。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隨著一場大雨,北地的夏天來了,到處都是一片嫣紅翠綠。 這是一處很幽靜的山谷,里面住著一群逐水草而居的蒙人。百年來,他們世代都隱居在此,這一日在他們看來同往日并沒任何不同,早早起來互相呼喝著讓孩子把牛羊趕出去,女人們早已經開始cao持家務,男人們吃過朝食正要去后山狩獵。 可是掀開帳子,就看到圍攏而來的士兵,是大胤的兵。 而他們,是塔塔部的族人。 陸辰安遠遠看著,旁邊是另一個年輕的將領,是這場行動的主要指揮者。雖然多年風沙吹糙了男人的臉,可仍然能讓人看出,這不是土生土長的北地人。 他當然不是,他是化名張大虎的張裴鈺。此時他正窩火得很,一場注定名垂史冊的大戰,他只撈著打左路,還是左路王川的輔助。他早就看上了謝家軍,結果只能看著謝家的郡主帶著郡馬直接收攏,更是經此大戰,重新復蘇了謝家軍在北地的威望,不要說旁邊這個過分俊美的靖北王,就是謝家軍舊部季德、趙義、蔣干等人,也都借由戰功,迅速爬到他夠不著的位置了。 如今主戰場已經結束,就剩下些掃尾的工作,眼看著已經沒有什么立功的機會,張裴鈺一顆心火燒火燎的難受,只怕錯過這次,以后都沒的仗打了。沒有仗打,哪里還有機會! 所以接到陛下的密旨,他的滿腔憤懣都有了去處。 陛下旨意:盡屠塔塔部,著將軍王川、張裴鈺負責 ,北地靖北王陸辰安配合。 帳篷里走出來的男人們個個強壯悍勇,可是在上千名著甲持兵的大胤士兵面前,他們毫無反抗之力。一百多個帳篷里的男人被甲兵趕到了一起,最后看了各自的女人孩子一眼,垂著頭無聲地聽從大胤士兵的呼喝,那些質問反抗的男人已經在開口的瞬間直接被砍下了腦袋。 血腥氣彌漫了整個荒野。 一百多個塔塔部的男人被驅趕著來到低洼處,十人一組,走到指定的地點,被依次斬首。不到半個時辰,這些塔塔部男子在一片寂然中,被斬殺殆盡。 史載這次屠殺:“呼其壯士出,以次斬戮,寂無一聲,駢首就死”。 謝嘉儀驅馬到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另一側在處理塔塔部的女人和孩子。陸辰安第一時間看到了坐在馬上,無聲注視著底下屠殺的謝嘉儀,張裴鈺就見一直很安靜的靖北王驟然回身向后跑,后面是一隊人馬簇擁著一位紅衣女子,不用說,那就是聲名赫赫的——坤儀郡主了。 他冷冷打量著這個毀掉了他跟meimei全部計劃的郡主。 陸辰安把謝嘉儀拉入懷里,“不要看?!?/br> 謝嘉儀卻從陸辰安懷里抬頭,輕聲道:“讓我看看?!弊屛铱纯?,這一切到底如何發生,又如何結束。 山坡下一個塔塔部女孩,仇恨的目光看向了現場最尊貴的那個女子,她沖她喊道:“我們是無辜的!”他們世代隱居在這里,牧羊放馬打獵為生,他們什么都不曾做過。跟大胤漢人的唯一關系,就是拿牛乳奶酪換他們的針線珠子,跟他們買鹽。他們還收留過災荒中無家可歸的漢人,她的漢語就是這些漢人教的。她以為漢人都是好人,他們是無辜的! 整個山坡只有男人們的沉默和女孩的吶喊。 很快,那個女孩也倒在了血泊中。 不到一個時辰,這場屠殺就結束了。張裴鈺跟兩人行禮后,揮手帶人去搜下一個塔塔部人居住的地方。 謝嘉儀連同她身后跟來的王府中人,都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掙開陸辰安的手,緩緩走到那個撲倒在地的女孩身旁,女孩不大,不過八九歲的樣子。 她想到了她五歲那年的肅城,同樣的屠戮,滿城都是血。一場雷雨后,浸透了她蹲著的地道,血水漫過她的腳,她整個腳都泡在血水里。 那時候,她不明白這一切到底如何發生的。她,她的家人,肅城那么多人,賣海棠糕的婆婆,賣桂花糖的老爺爺,雖然愛罵人但是也會把家里的饅頭罵罵咧咧送給餓肚子乞丐的女人,同她一樣流著口水站在街頭盯著剛出爐香噴噴糕點的小哥哥......他們什么都沒做錯啊,只是一天天好好活著.....卻在一夜間,都死了。 謝嘉儀伸出手,慢慢合上女孩始終睜著的眼睛。 甚至,沒有人幫她的哥哥合上至死都睜著的眼睛。 “可是戰爭,本來死的就是無辜的人啊?!敝x嘉儀好似在回答這個女孩的質問,也好像在透過歲月回答那個獨自蹲在地道血水中的自己。 陸辰安看著謝嘉儀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一顆心幾乎都要迸裂,他艱澀道:“昭昭,陛下是為了——” “我明白?!敝x嘉儀明白,西蒙各部均強悍善戰,是大胤長久太平的威脅。經此一戰,西蒙各部已經重新稱臣納貢。陛下是以滅族震懾西蒙已經歸順的部落,再有叛者,今日的塔塔部就是前車之鑒。 謝嘉儀抬臉,注視著陸辰安,一字一句道:“陸大人,我明白?!?/br> “我們都是棋子。我只是不明白,陸大人,我只是不明白我們到底是誰的棋子?”謝嘉儀仰頭看他,目光里是一片走不出的濃霧,如此濃重的困惑和悲傷,彌漫了她那雙總是澄澈清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