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誤人 第64節
楊夫人勸她寫封信叫人帶去,她卻想起先前自作主張離開他時的那封信,頓時有些臉紅,便沒有寫,只叫人帶去了一身自己縫制的衣衫。 這兩個月,她一刻也未曾歇下來。 南羌人仰慕漢家文化才遷到此地,劉泰做土皇帝的這些年,早就撤了郡學,城中也沒有幾個書塾。 崔茵叫人重新開辦了起來,從荊州請來人,就在劉泰所建的那座重華宮主殿授書。 她還特地去城中殷實的人家游說,叫來幾個七八歲的小娘子,親自教她們。 開始只是那幾戶人家知道她是大司馬夫人,不好推脫,才叫家里的小女兒去學幾天,后來越來越多的人找到她,總共有二十多個小女郎。 她沒有從《女則》《女誡》教起,而是教授和那些開蒙的小郎君們一樣的內容。 鐘隆按照約定給阿珩尋來幾個羌醫,其中有一個,說早些年治療過相似病狀的孩子,那孩子如今投伍,跟著去金州打仗了。 那羌醫說只治好了這一個,也不知道是因為那孩子體格健壯的緣故還是別的原因,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治好阿珩。 崔茵已經很滿足了,至少是有希望的。 她本以為阿珩這段時日初來蜀郡,天氣炎熱潮濕,會生病,結果并沒有,小家伙每日跟著楊家幾個小娘子小公子玩耍,除了經??钠破ぶ?,一直健健康康的,再也沒發過病。 鄭嬤嬤也高興,“小公子如今跑跑跳跳,話也多起來了,要老奴說,合該多練練體格,吃得好睡得香,哪里還會生病?!?/br> 阿珩正自己忙著穿小衣裳,昨天他在院子外見到棗樹上沉甸甸的棗兒都已經熟了,記得阿娘答應過他今天帶他去摘。 不等鄭嬤嬤替他穿好衣服,自己著急起來,小手扯著外衣,急匆匆要穿上。 奈何小家伙還不會自己穿衣,氣得跺了跺腳,只穿著中衣就要往外跑。 崔茵正對鏡梳妝,沒看到他,鄭嬤嬤一下沒抓住,趕緊跑上去把阿珩捉回來。 “啊唷小公子,外面天涼了,可不能穿這么少,仔細凍著?!?/br> 崔茵挽好了披帛,盈盈笑著,給阿珩穿好衣裳,拉著他的小手去院子外面看阿英摘棗。 青紅交織的棗兒碩果累累,沉甸甸的掛在枝頭,阿英爬到了樹上坐著,懷里抱著完整的一串,又拿了一條竹竿,敲夠不到的地方。 底下幾個年紀不大的侍女笑鬧著往籃子里撿,阿珩站在邊上,一手捂著腦袋怕被砸到,又想往里湊熱鬧。 崔茵手一松,小家伙就溜出去了,咯咯笑著去揀棗。 今日郡學休沐,楊夫人帶著兩個女兒也來了。 “怎么不見二公子?” 楊夫人膝下二子二女,長子留在荊州,次子九歲,跟著來了蜀郡。 “在家溫書呢,”楊夫人摸了摸兩個女兒的腦袋,“還是女兒家貼心,走到哪里的陪著娘親?!?/br> 崔茵也喜歡這兩個小娘子,脾氣性格都和楊夫人一樣溫和,她笑了笑,指著棗樹下抱不動籃子就蹲在旁邊吃棗的阿珩說,“不說遠了,珩兒還不到兩歲,就已經不粘我了,整日里想著跑出去玩?!?/br> 楊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低聲問道,“夫人不打算再生一個嗎,小公子到底不是大司馬的親生骨rou。男人嘛,嘴上不說,心里哪會不盼著有自己的孩子?!?/br> 她也是好意,覺得大司馬能毫無芥蒂接受別人的孩子叫自己爹爹,已經很是難能可貴了,崔夫人貌美溫柔,又知書達理,兩人感情雖好,但這是兩碼事。 她沒敢與崔茵說,依照大司馬如今的地位,走到哪里都會有人送女人去討好巴結,她只是替崔茵擔憂。 崔茵愣了愣,垂眸想了一會兒,對她道,“如今戰事未平,還不急……阿珩也還小呢?!?/br> 蕭緒桓自己也說過,如今的境遇不適合懷上孩子,等以后再說。 正說著話,城門守衛的都尉官匆匆趕來求見。 都尉官臉色不好,聽了守城門的屬下稟報,趕緊來找夫人回話,卻沒料到楊夫人也在這里。 他欲言又止,楊夫人看出來,笑道,“夫人有要事,我便先回去了?!?/br> 崔茵起身拉住楊夫人的手,請她坐下,“哪里有什么需要避著jiejie的,”轉頭對都尉官道,“你且說吧,楊夫人不是外人?!?/br> 都尉官支支吾吾,咬了咬牙,一下子跪在地上。 兩眼一閉,將方才屬下的話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 “夫人,城門外有一年輕女子求見夫人,說是大司馬派人護送她來蜀郡的?!?/br> “她說……她說自己是金州人氏,兩個月前在金州得大司馬相救,大司馬見她可憐,便收做了房里人……” 不等都尉官說完,楊夫人眉頭一皺,騰的一下站起來,呵斥道,“胡說八道些什么,誰不知道大司馬和夫人伉儷情深,從不曾納妾,隨便跑來一個女子都敢這樣栽贓,什么污糟話都敢往夫人耳朵里傳,要你們有何用,還不趕快趕出去!” 都尉官嚇得一哆嗦,哭喪著臉道,“那女子說自己懷有一個月身孕,還有一枚信物,下官不敢妄下結論,迫不得已才來稟報夫人?!?/br> 說著,呈上了一支梅花簪子,遞到侍女手中。 楊夫人一臉厭惡看著那支簪子,她生怕崔茵生氣,真的信了那小人之言。 “一支簪子罷了,能證明什么?” 都尉官嚇得不敢說話,垂頭跪在地上。 鄭嬤嬤立在崔茵身側,得了她的示意,忙去將在旁邊玩耍的阿珩抱了起來,帶到了屋內。 崔茵面色平靜,從侍女手中將簪子接了過來,她本來也只當笑話聽,知道蕭緒桓絕不會是那樣的人,只是翻過簪子來一看,剎那間,手微微一頓,眸光頓時黯淡下來。 這支梅花簪子的背面上刻著一個并不明顯的花紋,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 但她一眼就看到了。 因為當初蕭緒桓在姑蘇送給她的那支蘭花簪,背面也有一模一樣的花紋。 作者有話說: qaq不知道為什么這幾天都要開攝像頭上網課了,沒有時間摸魚,悄悄用手機碼的字,遲到了,對不起大家 (根據三次元作息調整了一下更新時間,以后都是十點更新啦,今天也是【9.16日留】 第70章 楊夫人看著她的臉色慢慢沉了下去, 有些驚訝,忙道, “夫人千萬別聽信這些鬼話?!?/br> 她不知道那簪子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嘴上雖然還勸著,但看夫人的反應,心里吃了一驚。 難不成是真的? 蕭緒桓和崔茵待在荊州的那段時間, 府里上上下下,乃至整個荊州城的百姓,都能看出他們二人恩愛非常, 尤其是大司馬, 對夫人百般呵護,只要夫人出現,他總是用一種極其溫柔的目光笑著看著她。 因為楊盛的緣故, 楊夫人也知道大司馬從前之事,知他潔身自好, 從來不被財色所惑。 先前替夫人擔憂也只不過是人之常情, 只恐有心之人故意攀附。 但都尉官方才說,那女子是被大司馬所救,大司馬看她可憐,才主動納了她。 荒唐!楊夫人篤定這女子在說謊。 但若是假的,又圖什么呢? 崔茵摩挲著手里的簪子, 抬眸冷冷地笑了笑, “都尉大人, 那女子如今在哪里?” 都尉官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回夫人的話......下官已經叫人看守起來, 如今正關在城門處?!?/br> “既然她說自己是大司馬的房里人, 又懷了身孕, 還不趕快請進來?!?/br> 在場的幾個婢女都慌張地左顧右盼,覺得夫人是生氣了,但眼下的局面,好像也只有將那女子請來。 楊夫人嘆了口氣,畢竟夫人是在看過信物之后才變了臉色,她也信以為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都尉官得了指令,趕緊跑了出去,去傳手下,將那女子帶來。 “你們都退下,去將春草叫來?!?/br> 崔茵將那枚簪子握在手心,玉容之上,因為慍怒而帶著薄紅,她轉頭對楊夫人道,“jiejie且留下,陪我一道問問那女子?!?/br> 楊夫人點點頭,擔憂的看著她,欲言又止。 “夫人,莫生氣……只是一枚簪子罷了,信物也能作假,那女子所言也未必是真的?!?/br> 崔茵唇角輕翹,問道,“jiejie也不信對嗎?” 楊夫人急忙道,“自然不信!” 過了片刻,都尉官押著一個年輕女子停在了門外,不等通傳,那女子掙脫了人手,踉踉蹌蹌沖了進來,停到崔茵面前,緩緩跪了下來。 “夫人,求夫人給妾身和腹中的孩子一條生路,妾自知低賤之身,卑如螻蟻,什么都不與夫人爭?!?/br> 女子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模樣嬌美,哭起來楚楚動人,一副弱不禁風被人欺負了的模樣。 楊夫人氣不打一出來,想起身呵斥,卻被崔茵笑著按了回去。 “小娘子,你初來蜀郡,行跡可疑,我還未曾與你確認身份,你便哭哭啼啼以我郎君妾侍的身份自居,要我給你一條生路?!?/br> “我且問你,堂上坐著兩人,你一進門就撲到我身前叫我夫人,我與你先前可曾見過?你便這么篤定我是大司馬夫人?” 那女子微微愣了一下,收起眼淚,微微直起身子,有些語無倫次,“妾身一時失禮,也是情急之下才沖撞了夫人……大司馬曾對妾身言,夫人貌美溫柔,一定會容得下妾身的……妾甫一進來,便覺得夫人年紀樣貌都對得上,這才辨認出來的?!?/br> 崔茵冷笑,“你一會兒求我給你一條生路,將我說得如同羅剎要取你性命,一會兒又說我容得下你,這么說,我究竟是大度還是善妒?” 女子暗自咬了咬牙,又落下淚來,“夫人自然是大度……” “夫人何必這樣咄咄逼人,”她歪坐到了地上,以袖掩面,啜泣道,“妾也未曾想來給夫人添堵,只不過金州戰事不斷,妾懷了身孕,大司馬才叫人將妾身送來蜀郡養胎,夫人有容人之量,哪怕對妾身有怨言,也該看在腹中孩子的面子上接納我們母子?!?/br> 這女子哭哭啼啼,看似柔弱,實則句句帶刺,楊夫人在一旁越聽越惱火,心里想著,絕對是假的!珠玉在前,大司馬怎么會看上這等無賴之人。 崔茵沒再說話,移開了視線。 旁邊春草得了授意,替她盤問。 “這位小娘子,你既然說自己是大司馬的人,那我問你,你姓甚名誰,家在何方,如今幾歲,如何遇上的大司馬?!?/br> 女子瞥了春草一眼,“你又是誰?” 春草翻了個白眼,“問你你就答!你是什么身份,還敢勞煩夫人親自審問嗎?” 女子收住眼淚,蹬了一眼春草,也不再看她,只朝著崔茵道,“妾娘家姓衛,名喚作蕓娘,是金州人氏,現年十七歲。夫人也知道,大司馬帶兵在金州打胡人,妾在戰亂里與家人走失,被胡人擄去,幸得大司馬相救,這才有了交集?!?/br> “蕓娘?” 沒了宛娘,又來了個蕓娘。 春草忍著怒氣,繼續問道,“那你為何不待在金州,來蜀郡做什么?” 蕓娘撫摸著自己的小腹,繼續道,“大司馬為救妾身受了傷,妾家中父兄都在戰亂里喪生,實在是感激大司馬,當牛做馬也要報答這份恩情,大司馬覺得妾身可憐,便收了房,沒想到……沒想到妾竟有了身孕,這才叫人送妾來了蜀郡?!?/br> 她像是想起來什么,抬眸望向崔茵,“夫人,大司馬給了妾身一枚梅花簪子,對妾身說,只要夫人看了簪子背面的花紋,就能知道妾所言為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