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誤人 第38節
小皇帝本就昏昏欲睡,熬紅了眼睛,聞言大喜,從凳子上跳下來,拿起書給母后行了個禮,往外走時,回頭發現一道高大的人影走了進來,正與母后說話。 “太后召臣來,可有要事?” 齊太后指了指桌上的棋盤,笑道,“襄臣,我還記得少時在書書塾中,先生夸贊過你的棋藝……” 蕭緒桓無意聽她這些虛情假意的話,冷聲打斷道,“太后,夜已深,有話請直說?!?/br> 齊令容的笑容僵在臉上,用力攥了攥手里的棋子,砰地一聲扔到了桌子上。 她收起笑容,對蕭緒桓道,“大司馬當真是沒有耐心,也是,都這個時候了,急躁也是應該的?!?/br> “不知道明日李承璟如果向大司馬要兵,你是給還是不給?” 蕭緒桓冷笑,“太后就是想說這個嗎?” 他如此不給自己臉面,齊令容微微變了臉色,“你不是不清楚我今日叫你來是為了什么,兵調徐州壽春之后,他們自然還有后手要對付你,到時候你這個大司馬,可就是個沒有實權的空殼?!?/br> “先前父親親自請你,你不曾應下,大司馬,這一次輪不到你心高氣傲了?!?/br> 說完,齊太后招了招手,殿后的屏風里,緩緩走出一個人影來。 蕭緒桓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眼熟,心下明白了齊令容的用意。 空口無憑,就如崔謝兩家,時而為敵時而為盟,齊家還是不肯放棄,定要他做齊家的女婿才肯放心。 跪在地上的女郎,便是上次齊文光叫出來的那位,想必是齊家千挑萬選,找出來最好擺布的齊家女郎。 齊令容雖心有不甘,但為了小皇帝的皇位能坐得穩,還是接受了父親的意見。 她指著地上的女郎道,“大司馬也見過,這是我齊家最年輕貌美的小娘子,只需要大司馬點頭娶了她,齊家、我與陛下,定不會讓大司馬陷入險境?!?/br> “陛下雖然年幼,但他在位一日,便一日是大梁的君王,謝丞相和中書令再怎么囂張,沒有陛下的應允,也不會隨意為難朝廷重臣?!?/br> “沒有大司馬,我孤兒寡母被人牽制,但沒有陛下和齊家,大司馬怕是也難渡此關?!?/br> 她說完,笑著看向蕭緒桓。 除了北地胡虜,蜀地還有劉氏蠢蠢欲動,妄圖自立為帝,齊令容不信,蕭緒桓這次會再拒絕齊家的示好。 崔謝兩家一旦請旨派他去蜀地,剩下的那一點兵力,如同是去送死。 殿外轟隆一聲,電閃劃過,驚雷陣陣。 燭光輕搖,映在蕭緒桓的臉上。 他蹙眉,看向那盞燭臺,搖了搖頭。 “太后憑什么覺得此關難度,我便會逃避?”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齊家女郎,嗤笑一聲,“太后也是女子,這等犧牲女郎求和的事情,自身也不是沒有經歷過,竟還逼迫人做同樣的事情?!?/br> 齊令容驟然變了臉色。 她當年便是被齊文光取消了婚約,為了齊家的命運,被送進宮為妃。 “我若求的是權勢,十年前便不會離開齊家?!?/br> 他端起桌上的一盞茶水,走到燭臺邊的香爐旁,掀開蓋子,緩緩倒了進去。 那股被殿中檀香掩蓋的特殊香氣,緩緩熄滅消散。 齊令容看著那個頭也不回轉身離去的身影,愣在原地。 ** 聽竹堂。 雷聲隱隱,崔茵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掌上燈,推開了臨湖的窗子,只見湖面時不時被電閃照亮,雨落入湖面,激起千萬點水花。 她忽然有些不放心,不知道這么晚了,蕭緒桓回來沒有。 心跳有些快,猶豫了片刻,她鬼使神差般披上了雨蓑,舉了一把傘,推門走進了雨中。 明月被烏云遮蔽,地面上的積水時而被一閃而過的雷電照亮,孤身走這么遠的路,她其實是有些害怕的,雷神震耳,仿佛要把心臟都震碎。 潮悶的氣息縈繞著周身,崔茵每走一步,都覺得身上熱了幾分。 為什么會這樣心慌呢……她也不知道,就像是不知道今夜為什么要去找他。 沒有理由,好像冥冥之中,她想見到他。 因為大雨,府里值守的下人們都在耳房里待著,崔茵沒有去過他的房間,但還是憑著直覺,從書房繞了過去。 房門緊閉,也沒有燃燈,漆黑一片。 崔茵站在門口,抬手想敲一下門。他是已經睡了,還是沒回來呢? 正猶豫著,屈起的手指停在門邊,一陣大雨嘩嘩的淋了下來,將院子里的芭蕉葉打彎了腰。 她忽然回過神來。 我這是在做什么?為什么要來敲他的房門? 正想逃走,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里面打開,崔茵還未收回的那只手被人一把拉住。蕭緒桓似是還沒有睡,仍舊穿著白天那件衣裳,面色淡淡地看著她。 “夫人來做什么?” 崔茵的心比雨落芭蕉還要慌亂,“……妾怕蕭郎君喝醉了,來送醒酒湯?!?/br> 握著她那只手的人輕輕笑了,“醒酒湯呢?” 崔茵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心跳險些要跳出來,微微顫抖,“不知道……” 蕭緒桓沉沉地看著她垂下的眼睫,手上微微用力,“既然沒有帶來,不如夫人重新替我做一份吧?!?/br> 他松開她的手,給她最后一次反悔的機會。 一陣雷聲沉悶的從天際傳來,還沒有完全停息,崔茵深呼了一口氣,解開了雨蓑,雨水已經將她的衣裳浸濕,貼在身上,踮起腳,雙臂攀附住了他的脖頸。 柔軟又微微顫動的花瓣落下,貝齒輕咬住他的下唇,像是玫瑰的花刺。 沒有等那陣雷聲散去,房門啪嗒一聲被人用力一關。 春鶯幾囀,玉露牡丹。 崔茵咬唇,努力不讓不自己的聲音流出,半濕的裙擺堆疊在腰間,暗淡昏黑的房間里,手掙扎著想抓住什么東西。 纖細的腰肢似風雨中無力的柳枝,微微拱起一個弧度,又不時顫抖跌落在柔軟的衾被中。 察覺到他稍作停頓,崔茵顫聲道,“蕭郎君……不要這樣……” 視線里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能聽到裙底攪動的水聲比窗外的大雨還要清晰。 他懲罰似的咬了一下牡丹花瓣旁的的白膩凝脂。 慢慢抬起頭起身,重新把她抱在懷里,用沾染著晶瑩濡濕的雨露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臉頰。 崔茵臉上一涼,反應過來那是什么,羞紅了玉容,手指本想抓住他的衣衣襟,卻被燙了一下,遲疑了一下,閉上眼睛,抬手抱住了他的脊背。 呼吸灼燒著她的耳畔,聽他喑啞的聲音不再溫柔克制,而是像一頭野獸,捕捉到了覬覦已久的獵物。 “夫人的醒酒湯,我很喜歡?!?/br> 作者有話說: 還沒完哈,明天還有點,什么醒酒湯我真變態qaq 第42章 這個注定令人無眠的夜晚, 建康之中,宮宴上散去的眾人各懷鬼胎, 心思難測。 從在偏殿角門處與李承璟當面對峙, 到宮宴上的暗流涌動,再到被齊太后威逼利誘,蕭緒桓本以為自己內心真的和表面的平靜一致。 齊太后所說的蜀地之事, 他早就想過,朝堂上士族之人對他陽奉陰違、意欲除之而后快他也早就明白,可為什么回到府中, 心頭總是還縈繞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大殿之上那杯酒, 他沒有飲下,而是順著寬大的袖子倒進了袖口,齊家人陰險而又蠢笨, 知道自己不會輕易屈服,便使出這些陰招。 那殿中的香爐里難以察覺的異香和那杯未曾被他喝下去的酒, 若他沒有警覺, 生米煮成熟飯,便會被逼娶了齊家女郎,被齊家人牽制。 可明明沒有喝酒,卻心情煩悶,聽著外面的雷聲和大雨, 難有困意。 窗外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口, 卻遲遲不曾敲門。 他知道那是誰, 這一瞬間,也知道了自己為何煩悶。 朝堂上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 都不曾令他如此憂心, 亂我心者, 只有她一個。 他嫉妒李承璟得到過崔茵卻不好好珍惜,懊悔為何在幾年前遇見她時便將人搶過來,命運莫測,重新再讓他選擇,或許姑蘇那個雨夜,他不會拒絕那一襲紅衣。 若她知道自己一開始就識破她的身份和意圖,會怎樣? 他不知道,只想盡力取悅她,做她的裙下之臣。 風聲嗚咽,大雨沖刷著屋脊,滿園凋敝的琳瑯春色在雨中鋪陳開來,綠肥紅瘦,落花飄零,枝葉微垂。初夏的雨夜,潮悶的空氣包裹著人的肌膚,汗水淋漓。 崔茵呼吸有些不暢,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失神地聽窗外雨水敲擊窗欞的聲音,似被這漆黑的風雨之夜迫壓,庭院里的花草失去了與風雨反抗的力氣,被雨水打濕。 野獸現了原形,她仿佛被尖利的獸齒叼住了后頸,琳瑯的風雨聲的耳邊越來越遠,只聽到黑暗里野獸沉悶而又滿足的嘆息。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的神思飄到哪里去了,大腦空空,腦海里一閃而過窗外的琪花瑤草,卻無法再關心它們能不能撐過這個雨夜,花草輕擺,仿佛在秋千上飄蕩,忽上忽下,萬般不由己。 眼角不知何時滑落了一滴淚水,被人輕輕拭去。 風雨交加,窗外花枝被風卷挾著無力的擺動,窗邊原本被鉤在一旁的帳幔被晃落下來,昏暗的夜色里,紗帳漾起一陣陣波紋。 她想起見過的一顆虬結的棗樹,枝干猙獰而粗獷,這樣的風雨天撼動不了它分毫,她模模糊糊想著,她甚至沒能明白,這樣的樹干,是如何移栽到庭院的深處去的。 暮春初夏,接連幾日的雨水將今夜盛放的牡丹澆透,艷香馥郁,雨中的庭院小徑泥濘而濕滑,高大枝干沿著伸展過去,攪亂了園深處的一池清湖碧波。 …… 蕭緒桓記得,在姑蘇山中的那個夜晚,月下山林,細雨飄飛,朦朧之中有個倩影入夢,是他從不敢奢望褻瀆的女郎。 那朵散發著幽香的蘭花在他掌中輕顫,黑夜之中,視線辨不清光影,卻讓其他感官格外敏銳。 那一息裊裊的馨香,終于解答了他的疑惑,牽引著他,明白了原來山谷最深處,蘭香最濃。 酥山雪巒,玉萼紅梅,仿佛在品嘗一盞蜜酥酪。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嗚咽的風聲漸漸停了下來,最后一陣大雨嘩嘩作響,芭蕉傾頹,春鶯聲聲婉轉。 朦朧的月色重新從云層里顯露出來,清輝玉輪,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