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誤人 第4節
春草守在崔茵的臥房外,憂心忡忡。 原本在來建康的路上,她便知道小娘子有心事,即便不說,也能猜出來。 一個月前先帝崩逝,塵埃落定,李承璟卻只派人回豫章將小世子和奶娘接回了建康,說是什么宮里有太醫令擅治心疾,諸事繁雜,騰不開手將她們母子一并接回去。 春草原本雖覺得蹊蹺,但小世子治病要緊,便也沒有多想。 今日聽到仆婢們說閑話,還攔著不許她們與外面有接觸,她忍不住與這群人吵了起來。 后來李承璟忽然出現,也和小娘子爭吵,后來竟撇下小娘子走了。 春草還是不敢相信,他們怎么能這樣對小娘子! 越想越委屈,門外寒風裹挾著濤聲陣陣,更是凄涼。 忽然臥房里砰地一聲,槅窗里昏暗的光也滅了,春草一驚,急忙推門進去。 “王妃!” 崔茵剛剛從夢境里驚醒,失手打翻了燭臺,內心砰砰直跳,神思依舊在那個噩夢中,聽到春草的呼喚,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春草急忙重新點燃了燭臺,只見崔茵蛾眉緊鎖,光潔瑩白的額頭上有細密的冷汗,被淚水打濕的眼睫微顫,輕輕垂下來,遮住了一雙瀲滟的烏眸。 一滴淚從鼻尖那顆小痣上滑落,令人心底憐惜無數。 崔茵緊緊握著春草的手,腦海里卻是夢中不斷重復的畫面。 這個夢,斷斷續續,從離開建康的那日起便開始了。 每隔幾日,愈是心思重,愈會夢見。 起先,夢境與往日發生過的事情有些重合,崔茵沒有放在心上,只當是夢見了舊事。 可漸漸的,這夢越來越長,總會串聯起先前的夢境,并且愈發模糊,有時看不清人臉,只朦朧幾個人影,斷斷續續在說話。 也是因為夢里的話,讓她這一路不禁懷疑李承璟的用意,為何要將她們母子分開接到建康。 昨夜聽他漠然說出接回堂姊做王妃,卻要將自己無名無分的安置在外,還要讓親生的孩兒叫別人阿娘,崔茵一顆心如墜冰窖,失望透頂。 這一路顛簸,憂思過重,讓爭吵后的她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帶著滿腔怨恨與失望沉沉睡去,果不其然那些奇怪的畫面又入了夢。 崔茵閉上眼,腦海中記起驚醒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金屋囚嬌……” 囚./禁。 作者有話說: 不要著急哇寶貝們,這章一點點劇情要走,茵茵得先甩開男二,男主下章就出場啦~ (ps.放心劇情線不多,一切為了男女主談戀愛服務 第4章 “王妃!”春草覺察到崔茵單薄纖細的脊背在輕輕發抖,趕緊將被子替她蓋上。 她自小跟在崔茵身邊服侍,知道自家小娘子雖然生得嬌柔殊美,骨子里卻極為倔強要強,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傷心失落的模樣。 她一時沒了主意,小娘子父母皆亡,本就是崔家拿捏在手里的孤女,如今李承璟又如此絕情,難道往后真要認命,被關在別院無名無份一輩子嗎? “春草,我不要留在這里?!?/br> 崔茵抓著她的手,搖頭道,“他想將我囚在這里一輩子,不可能?!?/br> 三年前,她已經為了病重的阿娘向崔家妥協過一次了,如今阿娘早已不在了,除了如今不在身邊的幼子阿珩,這世上再也沒有什么能讓她妥協退讓的人了。 便是為了阿珩,她也絕不做外室。 春草喃喃道,“可是,她們說,小娘子是頂替了五娘子的名義嫁過去的……” 后半句話春草說不出口,慘然地望著崔茵,“我們該怎么辦啊……” 是啊,她替崔瑩遠嫁豫章,崔家人悄無聲息地將崔瑩送到了別處,這些年定然沒有在建康露過面,外人也不知道內里的真相。 既然如此,崔家到底是看重門楣名望,絕不可能讓她攪亂這一局棋。 * 天蒙蒙亮了,一夜大雪,天光映襯著薄薄一層積雪,泛著刺目的白光。 院子里一棵虬結的棗樹,粗大的枝干與光禿禿的斜枝上積滿了雪,春草剛打開窗子,就見那低矮的一條樹枝上雪落了一半,再定睛一看,一個侍女探出頭來張望,冷不丁被發現,撒腿就要跑。 “站??!” 春草追出去的時候那侍女一腳踩滑,跌在了地上。 崔茵聞聲趕來,打量了一番那侍女,是個眼生的,不像是從豫章跟來的舊人。 “誰指使你來的!” 那侍女不肯說話,崔茵干脆坐在了一旁的木廊上,“你若不說,便一直在雪地里跪著,若是凍壞了,可不知指使你來的人會不會心疼?!?/br> 侍女猶豫了半天,唇瓣翕動,像是在擔心什么,半晌也沒說出背后指使。 崔茵早就沒了耐心,李承璟大可不必用這樣陰私的手段監視她,除了崔家人還有誰? 她俯身靠近,看著侍女的眼睛。 那侍女不知是被凍傻了,還是被面前美人冰冷的眼神嚇到了,一時間愣住,只聽她在自己耳邊說,“你回去告訴盧嬤嬤,王妃的位子我不屑與五娘子爭,但世子是我的骨rou,誰都別想搶走我的孩子?!?/br> 依照盧嬤嬤的謹慎,這小侍女將自己的話帶回去,必定立刻給崔大夫人報信。 崔茵知道,明面上李承璟要仰仗崔家,實則他那樣的人,心思最為深沉,容不得旁人凌駕于他之上指手畫腳。 昨日他便不顧崔家的臉面,處置了紅萼。 春草這一日都憂心忡忡,不時偷偷看崔茵的臉色。 她瞧著小娘子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昨夜噩夢驚醒,哭得那樣傷心,她恨不得狠狠咒罵一頓李承璟那個負心漢??山袢瞻滋?,小娘子似乎平靜下來了,春草看不懂。 第三次偷偷看過去時,崔茵忍不住蹙眉,“怎么了?” 春草連忙搖了搖頭,低頭收拾箱籠。這箱子昨晚李承璟吩咐過,要打開歸置好,可小娘子方才又要她收起來。 真是奇怪。 崔茵坐在一旁,案幾上是沒抄好經書,她原本是想寫好,給阿珩祈福用的。 伸手輕觸了幾下紙頁上的墨漬,崔茵輕輕嘆了口氣。 她少時喪父,阿娘膝下只有她一個孩子,偌大的崔氏,她與阿娘不過是旁支無依無靠的孤兒寡母。三年前崔家以病中的阿娘做要挾,逼她替嫁,她含淚答應,阿娘卻沒熬過那個冬日。 嫁給李承璟后,若說沒有心動,自是假的。時人提起淮陰王,誰不贊一句豐神俊逸,目若朗星,雖是不相稱的婚姻,卻給了她三年平靜的日子。 更何況,他們還有了阿珩。 是她太過大意,且不說李承璟的野心,便是崔家,從不做賠本的買賣,怎會輕易找人替嫁。 怪不得李承璟當年不曾追責崔家姊妹替嫁一事,原來自己不過是臨時的犧牲品。 李承璟若事成回建康,崔瑩便回來做王妃,若不成,她便替崔瑩擋了這份婚事。 崔茵抬手,將抄了一半的經書捂在心口。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李承璟心里不在意,她卻是傷心的。原本以為可以托付一生的郎君,竟如此涼薄。 “茵茵?!?/br> 李承璟趕到時,只見崔茵孤身坐在窗前的案幾旁默默垂淚。 他終是不忍,上前輕輕將她擁在懷里。 “聽話,你一向最溫柔懂事,知曉輕重?!?/br> 他半蹲下來,替她拭淚。 今日伏闌慌忙趕去臺城向他稟報,說崔大夫人要叫崔茵回一趟崔家,人都趕到別院了,伏闌想起李承璟的意思,將崔茵安置到城西的別院,自然是為了避開崔家人,這才將人攔住,趕緊來回話。 李承璟如今剛剛攝政,其他幾個士族皆不將他放在眼里,他與崔家的關系微妙,互相牽制,又互相利用,十分棘手。崔茵這時非要與崔家作對要回阿珩,他頗為頭疼。 若說狠下心來對她,李承璟還做不到。 崔茵生得雪膚烏發,五官嬌艷,自從生了阿珩之后,身段更是平添了幾分嫵媚,李承璟卻最愛她那一雙眼睛,杏眸澄澈,情動時卻瀲滟勾人。 他看著這雙淚眼婆娑的眸子,心軟下來,“茵茵,不要見崔家的人,這處別院不安全,聽話,我命人在鐘山替你收拾好了別莊,你去那里住幾日?!?/br> 鐘山南邊離建康城有些遠,山下更是軍營,崔家的手伸不到那里。 “我保證,下個月月初,就帶阿珩去見你?!?/br> ** 南面的丹陽郡駐扎著拱衛建康的禁軍,可丹陽郡城池偏小,另一部分軍隊駐扎在鐘山南面。 大司馬蕭緒桓秋初領兵北伐,距今已過去兩月有余,消息傳來,梁軍接二連三攻下了洛州與相州一帶,不日就要班師回朝。 大軍回營必定要經過丹陽,朝中的意思是要讓丹陽郡守籌備,如今的丹陽城中一片喜氣洋洋,百姓們自發往官府送酒水與吃食,犒勞大軍歸來。 城中百姓忙忙碌碌,熱鬧非凡。 于他們而言,偏安江左終日惶惶,北地戰事四起,先前將大梁國都攻陷的羯人又被胡人趕到了西面,那胡人更是兇惡,說不定哪一日就踏平了江南。 總歸朝廷出兵北伐打了勝仗是件天大的好事,百姓們歡欣鼓舞,等著迎接大軍凱旋。 “瞧這熱鬧的?!?/br> 不起眼的一處茶館里坐著幾個男子,皆是短褐布衣,并不怎么起眼,其中一人背對著街道,身形軒然昂藏,只默默聽旁人的議論。 說話這人叫做程改之,看街道上熱鬧,爽朗一笑,“沈兄,瞧見沒有,那群眼長在頭頂的士族不是最瞧不起我們這些人嗎?可如今咱們打了勝仗,百姓們都感激,庶族又怎樣,那些自詡風流的公子們,哪個功勞比得上我們?!?/br> 沈汲低頭笑了笑,“改之,你什么都好,就是這張嘴,一天不夸耀自己就難受?!?/br> 程改之憤憤將茶碗放回桌上,瞟了一眼沈汲頭頂與年齡不相符的白發,“我說沈直卿,怪不得郡主不愛搭理你,你這張嘴才是掃興,我這說的都是實話——”他轉頭看向未曾開口、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男子,放低了聲音,“將軍,您說是吧?” 這男子便是先帝臨終前親口封為大司馬的蕭緒桓,他先前為荊州刺史、驃騎將軍,先帝下詔時領兵在外,手下還是習慣稱他為大將軍。 蕭緒桓聞言卻沒什么表情,明明方才像是在聽二人說話,但卻又像是在沉默地想什么心事。 “改之,你在丹陽,在這里等明日大軍回來,再一同回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