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發現你其實特別好，我很后悔，也很抱歉?！狈舐裰^。

    “既然還不了解，為什么要發出武斷的評論呢？”蘇甜輕飄飄地問，窗外是飛掠而過的樹影。

    這是她一直想問的問題，好像從一開始，網友們都對她抱有特別大的敵意。

    尤其像樊朋這樣的人，明明念著大學，也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斷。

    樊朋眼睛里閃過一絲迷茫，他很懊惱地揉了揉腦袋，“蘇干部，我、我也不知道那段時間怎么了，魔怔了一樣，非常容易陷入極端，行尸走rou似的，翹課打游戲、熬通宵、上網當鍵盤俠……”

    “后來，我看到蘇干部你的模擬面試視頻，聽你說的那些話，忽然好像腦子里有什么東西被擦掉了，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br>
    樊朋總感覺自己是從被蘇甜照亮的那個時刻開始，才真正算是活著。

    ……

    回到重水鎮，蘇甜繼續忙著籌備古鎮的事兒。

    樊朋有自己的想法，他的酒店申請下來資金后，頂多在大方向上再找蘇甜尋求珍貴的意見，其他時候他也都自己埋頭在忙。

    蘇甜原本還記掛著要去吊唁石老頭的事，誰知沒過幾天文鎮長接到縣醫院打來的電話。

    “那邊說，石老沒人去收尸，他們只好把石老先火化了。但還是沒人過去拿骨灰盒，實在沒辦法，只好輾轉反側聯系到我這里?！?/br>
    文鎮長說這些話的時候，臉色很難看，他根本想不到石老頭那幾個兒女居然冷漠到了這個地步。

    人在的時候千方百計想要接他去養老。

    人沒了連骨灰盒在異鄉放了幾天都不管。

    “他們還在亂石村？”蘇甜十分費解，“還在那里找石爺爺留下來的寶貝？”

    文鎮長沉著臉點點頭，半晌都說不出什么，只長嘆一口氣。

    蘇甜陳述事實，“他們不會再管石爺爺的身后事了?！?/br>
    文鎮長又嘆一口氣。

    蘇甜起身拿起手機，“文鎮長，我和您請兩天假吧。我去把石爺爺的骨灰接回來，至少讓他落葉歸根，再請施村長在亂石村給石爺爺辦一個簡單的葬禮?！?/br>
    “……好?！蔽逆傞L也很無奈，“小蘇，你也連軸轉好多天了，周末都在加班，你多放幾天假，最近這邊有什么事我盯著，你也好好休息一下?！?/br>
    “謝謝文鎮長?！碧K甜沒有多說。

    她趕去縣醫院提供的地址，石老頭也不知怎么趁那離開的三天去了外省，出了意外車禍。

    那么遠，他的三個兒女都裝傻，支使著對方去接骨灰盒，都不愿意跑這一趟，又出錢又出力還耽誤在亂石村找寶貝。

    蘇甜領回石老頭的骨灰，心里沉甸甸的，但仍然覺得蹊蹺。

    據說石老頭溜出醫院時，就留下了那份遺書。

    難道他知道自己會出車禍，命不久矣？

    無論石老頭到底是未卜先知還是早就想好要走，蘇甜總歸是把他帶回了亂石村。

    當時，也是她帶他離開的。

    村民們再恨石老頭，隨著生死，也一筆勾銷了。

    蘇甜捧著石老頭的骨灰盒，村民們都紛紛出力，搭建靈堂，搭爐子燒飯，雕刻墓碑之類。

    后事一切從簡。

    守靈這晚，蘇甜坐在靈堂里，只有施村長和兩個幫忙的村民在哭喪唱戲。

    施村長嘆氣道：“我通知老石的幾個兒女了，他們待會兒就過來?！?/br>
    石老頭的靈堂其實白天就搭好了。

    但他的幾個兒女還不死心地在漫山遍野尋找寶貝，都沒空過來看一眼，生怕自己來了，寶貝就被另外兩人找到。

    誰也不肯讓步，說先歇一會兒，先過來看看爹。

    如今夜深，荒山野嶺黑燈瞎火的，不再適合找寶貝，他們倒愿意過來這邊露個臉，燒些紙錢，再磕個頭哭一聲爹。

    心里默念的，卻是求石老頭能保佑保佑他們，祈禱明天能找到老頭留下的那些個寶貝。

    作者有話說：

    第58章

    三人磕了幾個頭, 燒了會兒紙錢，忽然想起旁邊坐著的蘇甜。

    夜黑風高，守靈實在無聊, 三人圍住蘇甜, 開始聊起——

    “蘇甜, 你真不知道我爹把那些寶貝放哪了？”

    “他是跟著你離開的亂石村，走之前他就沒去什么地方看看？”

    “蘇甜，你肯定心里有猜測吧？這樣, 你帶我們找到，我們可以分你一份, 只要你別太擔心?！?/br>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 逼問著蘇甜, 語氣越來越激動，靠得也越來越近。

    蘇甜冷冷看向他們，指指頭頂，“這里是石爺爺的靈堂，你們能不能安靜些, 不要喧嘩?！?/br>
    被蘇甜這么一堵, 三人臉上掛不住，強硬道：“這是我們爹的靈堂, 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br>
    “對，你不配?！?/br>
    “……那我呢？我配嗎？”忽然，一道蒼老又熟悉的聲音傳來，帶著難辨的怒火。

    蘇甜陷入怔忡，石老頭三位兒女也迷茫地回頭望去。

    這一望, 可不得了。

    只見石老頭站在靈堂門口, 燈火把他的臉照得煞白。

    他身后是黑黢黢的夜色, 和一輪毛月亮。

    石老大三人立刻就腿軟了，他們還以為見了鬼，嚇得瞳孔放大，渾身直哆嗦，“爹……爹？”

    蘇甜不信鬼神，倒是比他們鎮定許多。

    她大膽走過去，靠近道：“石爺爺？”

    “是我?！笔项^走進來，影子踩在他腳底下，“睜大你們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沒死！”

    石二妹最先反應過來，她連忙伸手想挽住石老頭，卻被他甩開。

    “爹，你沒事呀！我就說你沒事，真是嚇死我了?！?/br>
    石老三也回過神，拍著胸口道：“咱們幸好沒信那胡說八道的消息，還說咱爹死了？我呸！”

    石老大跟著點頭，一臉慶幸，“爹，真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傷心?！?/br>
    “……”石老頭銳利的視線一一掃過他們身上，冷哼一聲道，“都不必假模假樣地演戲了，這些天你們什么德行，我清清楚楚?！?/br>
    三人皆是一怔。

    石老頭坐下，沉聲道：“我出車禍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在火葬場，我等了整整三天，那些說要接我去享福的兒女們是影子都沒見著啊，來給我接骨灰盒的，居然是蘇甜，這個和我認識才幾個月的小姑娘?！?/br>
    “……都說養兒防老，我養了你們十八年啊?！笔项^說不上是在笑，表情很復雜，“我就想看看，等我死了，你們會是個什么樣子?！?/br>
    石老大他們臉色微變，心虛地低下頭。

    石老頭笑著感嘆起來，“好啊，你們真是好啊，真是沒讓我失望，一個個都是我的大孝子??！”

    他感嘆的聲音越大，石老大三人的腦袋就埋得越低。

    石老頭笑著笑著，眼角擠出兩滴淚。

    他隨意揩了揩，收斂笑容正色道：“我很清楚，你們惦記著我那些寶貝，不拿到是不會罷休的，在我跟前裝孝順你們一個比一個會裝，我這余生怕是不得清凈了，所以才出此下策，試你們一試?！?/br>
    “現在，你們這心思也算是試出來了。不去接親爹的骨灰盒，不幫親爹籌辦后事，連親爹的靈堂都不情愿來，眼淚一滴不掉，還要在靈堂上鬧事找那些寶貝?！笔项^一件件數著。

    數到最后，他又笑起來，“你們現在還好意思要我的那些寶貝？”

    三人仍低著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百口莫辯。

    石老頭摸摸口袋，掏出他那份遺書，和之前留在醫院的一模一樣。

    “這遺書我是早就擬好了的，沒有騙你們。這寶貝我一件都不打算留給你們，我已經把它們藏起來了，以后等我死了，就跟著我入土為安，誰也休想要?！?/br>
    “你們要是還想動心思，那就先把這次的事掰清楚。我相信任何地方咱們都可以去評評理，到底有沒有你們這樣的孝順兒女，”

    石老頭的話擲地有聲，把三人說得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石老頭一句又一句話狠狠扇著耳光。

    ……最后，三人灰頭土臉，像老鼠掉在油鍋里似的，無比煎熬卻又再不敢和石老頭開口。

    眼睜睜看著他跟蘇甜走了。

    這場鬧劇收尾，三人興沖沖來，灰溜溜走，兩手空空，什么都沒撈著。

    反而挨了石老頭一通訓，得了個面紅耳赤的臊人“大孝子”稱號，亂石村都傳遍了，以后哪還有臉再回來。

    ……

    這樣一來，石老頭又和蘇甜回到重水鎮，日子重新恢復清靜。

    當初石老頭被氣病是真的，之后的死則是假的。

    他溜出醫院一手策劃自己的“車禍”，并且躲起來看眾人的反應。

    幾個兒女的反應他早料到了，說不失望是假的，但也沒那么在意，畢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不過他沒想到，蘇甜愿意千里迢迢去接他的骨灰盒。

    之后蘇甜也在盡心盡力為他辦喪事，什么都不圖，只希望讓他能得到安寧。

    這孩子的心有多善，有多純，有多真，石老頭看在眼里。

    他重新住回文鎮長家的老院子里，以為蘇甜會問自己什么。

    可她叮囑的卻是，“石爺爺，你多注意休息，有什么重活兒累活兒千萬不要自己做，每天吃完飯多散散步，早睡早起保持作息規律。還有，不要總躺在一個地方不動?！?/br>
    石老頭還沒被人這么事無巨細地叮囑過。

    他愣了愣神，看看蘇甜，又看看那盞亮得晃眼的吊燈，低聲道：“好，老頭我知道了?！?/br>
    蘇甜替他簡單收拾了一下家里，準備離開。

    她沒問他那些寶貝到底藏在哪里，毫不關心，似乎只把他當一個普通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