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長陸衛國的家境優渥，祖上是大資本家，不容易用錢打發。

    然而當姚春雨剛來到職工宿舍，還沒走進門她就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只見楊家的小破平房里，蘇葉笑瞇瞇地摸著楊雪的腦袋。

    楊媽調侃道“還是蘇老師制得住她，讓她做啥她做啥?！?/br>
    楊雪爸感激地跟蘇葉說“廠長說多虧了蘇老師提醒，要是晚幾天咱們廠那筆外匯就拿不回來了。我真沒想到，外匯這么搶手?！?/br>
    普通老百姓哪里想到外匯這么有用？只有臨到要出國辦公、念書的人才會臨時兌換一點外匯出去。

    蘇葉笑笑，搖頭說道“現在外國能生產電視、冰箱、空調、電話……很多方便生活的產品用外匯都能買到。要是不加以控制，咱們本國人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生產資料都被這些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揮霍光了?，F在政府把這筆錢撥給你們，也是希望你們好好利用這筆外匯，創造更多價值?！?/br>
    姚春雨攥著精細糧和麥乳精的手漸漸握成拳頭。

    又是蘇葉……沒想到這件事里有她的影子，姚春雨已經盡力避開蘇葉這條錦鯉，但沒想到仍舊避無可避，既然避無可避，她倒要試試錦鯉的運氣，是否真有這么逆天。

    第77章

    長友食油廠。

    陸廠長送走了公安后, 鄭干事已經是滿頭大汗、坐如針氈，知道自己再也沒辦法一直隱瞞下去。

    他痛哭流涕地跪在陸廠長跟前，不斷地求饒“對不起, 廠長！都是我的錯！我太膽小了，我對不起您。

    新流水線驗收的時候, 于福達冒充了我們簽名，我沒有好好檢查機器……他拿我的工作要挾我，我不敢跟他作對……”

    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抱著陸廠長的腿腳不斷地給自己求情。

    陸廠長一時之間不知心里是何等滋味, 半晌他把鄭干事扶起來, 微笑著說“謝謝你的坦白?！?/br>
    可惜已經晚了, 他到京城、滬市賣樓賣房子的時候鄭干事冷眼旁觀, 壓力大得逼得人跳樓自殺的時候鄭干事一聲不吭?，F在公安上門事無巨細地把于福達貪污、虧空巨款過程交代清楚, 鄭干事才追悔莫及, 晚了！

    誰是恩人、誰應該感激，陸衛國心里很清楚。誰是蛀蟲、誰應該清算, 他也絕不手軟。

    他跟鄭干事要了這些技術骨干的名單，回頭便把鄭干事以及名單上的所有人全都解聘下崗, 油廠里將近三分之一的骨干被清退。陸廠長回頭一看職位空出了好多, 順手把這段時間一直忠心耿耿跟著他的人提了上來，其技術工楊善當選了副廠長。

    楊爸得知自己被提上了副廠長，高興得整個人都傻了，嘴巴跟鋸掉了似的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個整句。

    “我、我……行嗎？”

    楊爸只是普通的技術工，每個月領40元工資卻要養活全家六口人, 壓力大得喘不過氣來。

    副廠長意味著什么？副廠長每個月領75元的工資, 幾乎是以前的一倍，逢年過節福利補貼十分優渥, 楊爸如果當上了副廠長，他就可以徹底地輕松了。這份優渥的工資，養活全家人不在話下。

    陸廠長眼角笑紋深深，鼓勵著楊善道“怎么不行？你是中專畢業的，在長友做了十五年，沒有人比你更熟悉長友。雖然你缺乏經驗，但加緊學習就能趕上來?；仡^我幫你報個夜校，補補管理經驗?！?/br>
    他意味深長地說“人啊，不怕沒有文化、也不怕學歷不夠，怕的是不肯吃苦、心術不正。我相信你，以后好好干！”

    楊爸從楊工搖身一變，變成了楊副，油廠里的工人紛紛向他祝賀，下班后關系好的工友拎了米、面送他，幾只雞蛋、幾兩砂糖。沒錢的也會送幾兩棉線、幾只水果。

    陸廠長出手大方，直接補貼了他十斤花生油。

    楊爸雙手沉甸甸地拎著東西，滿足地回到家公布了這個喜訊。楊媽驚訝得久久不能言語，當即抱著孩子們哭了起來，又哭又笑，全家人洋溢在一片歡樂之中。

    楊媽說“孩子爸，以后咱家的娃全都有書念了對不對？”

    楊爸用力地點頭，樂呵呵地說“有，全都有。娃兒要是爭氣能念書，我就一路供到大學！孩子媽，咱們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蘇老師，請她來家里吃頓飯。

    這大半年來，多虧了蘇老師！沒有她，咱小雪早就輟學了，我今天拿了這么多東西回來，有大米、有面，還有廠長送的花生油！”

    楊媽聽得連連點頭，含著高興的眼淚跑去學校找了蘇葉。

    次日，蘇葉被邀請來楊家吃飯。

    楊爸送了十斤花生油給蘇葉，花生油在時下可是c市最稀罕的寶貝，油質清澈味香濃，人人爭著要買。

    市里雖然恢復了食用油的供應，但每天排隊的人非常多、場面火爆，凌晨排隊才搶得到花生油。家家戶戶都缺油水吃，得到了幾兩油更不舍得賣出去。蘇葉即便是不缺錢，現在去黑市也買不到一點花生油。

    這段時間蘇葉沒少給錢小荷塞糧食、五花rou，知道他們不缺油吃便收下了花生油。

    她笑瞇瞇地說“那我就謝謝你們的美意了！”

    楊爸提到了陸廠長拿回外匯的事情，蘇葉聽了很高興，總算是把到嘴的rou銜回來了。陸廠長在這方面一點都不含糊。

    楊爸高興地說“咱們工廠暫時用不上這筆外匯，現在陸廠長考慮拿這筆錢用來送廠里的娃兒出國念書?！?/br>
    蘇葉聽了很驚訝，陸廠長真是行動派，真虧他敢想！

    距離那十年還剩下不到六年的時間，出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但撇開這一點，出國確實是一件好事，尤其對陸思遠、楊辰星這兩人來說。她并沒有急著反對陸廠長送孩子們出國念書，反而想真要送出國應該如何應付。

    難道要為了六年后會發生的再難，舍棄出國念書這么好的機會嗎？

    楊爸興高采烈地說了一堆話，回頭看見蘇老師一副走神的模樣，納悶地問“蘇老師想什么，這么入迷？”

    蘇葉笑瞇瞇地說“沒什么，在想這瓶油該怎么吃呢！”

    楊家全家人鬧得哈哈大笑，楊雪說蘇老師最愛吃果然沒錯。楊媽便說“花生油怎么吃都香，花生油清香不膩，豬油呢雖然是個好東西，唯獨蒸魚它不行，總帶著一股子泥腥味，要是用花生油蒸就會有清香……”

    說完她便犯起愁，現在哪里還有魚吃？這不是白白讓人家遺憾嗎？

    蘇葉打趣地說“以后要是蒸魚肯定要用花生油蒸一蒸，謝謝你們的花生油了！”

    ……

    家屬大院。

    蘇葉從楊家離開后，拎著沉甸甸的十斤花生油回家，一路迎面走來的家屬都免不得問上一句“小蘇，你這油挺多的，哪打的？”

    “喲蘇老師走運啦？拎了這么多花生油?！?/br>
    糧油供銷社每戶每個月至多能兌六兩油，十斤油足夠一家子吃上一整年了。

    蘇葉笑瞇瞇地說“不多不多，這是長友的花生油?！?/br>
    “還好，不算走運?！?/br>
    “沒什么，就是前陣子恰好幫了學生一把，人家家長送的?！?/br>
    蘇葉輕飄飄的幾句話拉足了仇恨，這些話怎么聽怎么讓人想打人？

    一提起長友的花生油，個個都豎起大拇指佩服。長友的花生油熱銷全城，全市的人民為了它都瘋了，天不亮就起來排隊，然而卻沒幾人能買得到花生油。那是只聞油香，不知道油滋味。

    蘇葉在學校被人送富強粉、送高級點心、白砂糖這件事還沒過去多久，轉眼間她又被家長送了十斤油。當老師福利待遇有這么好？可別騙他們去當老師。

    這話傳到了何梅梅耳朵里，她聽完笑笑說“當然因為蘇老師人好！哪有那么多的好運氣，要這么說鄉下那些農民送她雞、小半車的山貨，這件事又怎么說？”

    某個軍嫂總結道“蘇葉運氣真好！”其他人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何梅梅搖搖頭，糾正道“不是的，要是你們知道她做了啥事就不會光說她運氣好。我要是有糧食，我倒也想送她呢！”

    其他姐妹貧嘴道“得了吧梅梅，就你家這條件還想送人家糧食？咱不接濟你都不錯了！”

    何梅梅依舊是笑笑，但提起蘇葉還是會欽佩地說“別不信，蘇老師還真是有這股魅力。她啊，是咱們學校最受學生歡迎的老師……”

    就拿長友這件事來說，報紙上寫的從國外進口的流水生產線，雖然簡簡單單幾筆概括了廠長是如何齊心協力拯救國家財產?？墒沁@中間要沒有蘇葉，今天哪還有長友的事，全城的老百姓哪還有花生油吃！

    再看看上溝村那件事，要沒有蘇葉幫忙周轉糧食，如果沒有糧食早就不知道餓死多少農民。三只雞、十斤油、十斤富強粉，跟它們比起來微不足道。

    何梅梅眼中的同事蘇葉，她有好吃的東西都樂于拿給辦公室的同事分享，他們也樂意跟著她一塊干“綠色工廠”，每個月數大幾百塊的巨資，補貼給家境困難的學生。

    “我真沒開玩笑，要是我有東西我也樂意送給這樣的人！”何梅梅微笑著認真地道。

    這句話真的把大伙整笑了，經過何梅梅反復的強調，拿出報紙給他們看，他們終于相信蘇葉人緣不錯。

    先是報紙上貧困兒童重返校園的報道，接著是長友油廠改良新技術流水線、節約糧食，至于上溝村的感謝信那是老早就貼在家屬大院的公告欄，被人熟知。

    哪一件單獨拎出來不值這十斤花生油、十斤富強粉？

    一份份報紙展開在大家的視線之中，有人忽然吭聲“這可是大好事啊，都沒怎么聽她提？”

    “人家謙虛懂不懂？”

    “蘇葉哪有那么多閑工功夫跟咱們炫耀？我時常見她抱著一堆作業回來，天不亮就出門了。人家是省里的先進教師，報到部隊有津貼獎勵，人家連報都每報！多好的人啊……”

    終于給他們找到蘇葉運氣好的原因了！

    這下大伙是徹底地心服口服了，比起一個莫名其妙走狗屎運的人來說，一個善良有福氣的人更容易被人接受。因為她做了這么多好事，偶爾見到幾只水鴨、釣到幾條魚，那都是老天爺獎勵給她的！

    好人有好報這個亙古不變的道理是真的！學習雷鋒精神果然沒有錯！多次目睹蘇葉逆天狗屎運的鄰居，此刻心想不由地現在抓緊機會去做好事還來得及嗎？

    他們以前別說會生出這個蠢念頭，但凡聽到都會唾棄一番，恐怕還會振振有詞地糾正別人要破除迷信，但當違背科學常識的事情一樁樁地發生，根本不由得人不信這個邪。

    不信邪？多看幾次蘇葉撿糧rou就肯相信了。他們現在已經十分的確信，哪天自己和蘇葉一塊走在大街上，忽然飛來了一只雞，那只雞也一定是飛到蘇葉懷里的。

    于是，蘇葉頻頻被人送糧食這件事，玄乎其玄地以另一種神奇的方式被人傳開了。

    蘇葉得到了十斤富強粉、十斤花生油、五斤白砂糖，甚至連幾個月前的幾只雞都翻了出來。她之所以那么幸運，完全是因為她為人寬厚善良、踏實勤奮，別人才會對她這么好。

    她撿到水鴨、釣到魚、兔子，完全是因為積累了功德，老天爺才對她這么好！

    姚春雨剛剛得知自己打主意的外匯被蘇葉提前截走了，剛回到大院便聽到了鄰居們滔滔不絕地說蘇葉的運氣有多好，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臉色蒼白如紙。

    蘇葉走到哪里，哪里的人沒有一個不稱她好的，蘇葉運氣好是因為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福娃。

    心地善良、什么也不用付出就可以有很多糧食？長友油廠那件事出力的明明是周泓涵教授，蘇葉只是跟她關系好罷了。周泓涵教授的功勞也能安在蘇葉頭上？姚春雨如鯁在喉，感受到了無比的荒誕。

    ……

    蘇葉回到家后，用花生油蒸了條魚，準備勻點油分給周泓涵、寧教授。她剛走出門便沐浴著大伙溫暖、欽佩、詭異的目光，要不是出門前確認過自己衣著得體，她恐怕會以為自己褲子裂開了。

    她勻了兩斤花生油送給周泓涵，周泓涵笑瞇瞇地說“不用啦，小蘇，陸廠長也送了我十斤油。不僅有十斤油，還有十斤大米，一百塊的津貼獎勵?！?/br>
    她的眼睛瞇成一條縫，笑得跟偷吃油的老鼠似的，“你現在可是咱們大院的名人了?！?/br>
    蘇葉沒有來得及領悟周泓涵的意思，她離開了周家正打算去寧星斗家里，路上的鄰居便蜂窩地圍了上來。鄰居們爭先恐后地說“蘇葉，你能摸摸我的手嗎？”

    “小蘇，你給我媳婦摸摸肚子吧！讓她順順利利生孩子！”

    “蘇老師，我女兒今年要初中畢業了，你可以摸摸她腦袋祝她順利考進中專嗎？”

    蘇葉花了幾分鐘了解事情的真相，她終于領悟了周泓涵神秘的微笑，

    她笑瞇瞇地道，“當然可以?！?/br>
    蘇葉挨個輪流地摸著，依次對他們說“你要好好工作、你要順順利利、你要好好念書……”

    她輪流滿足了他們的愿望后，輕咳一聲，義正言辭地說“當然，這種封建迷信的事我個人認為是非常不可取的！”

    “光明美好的未來，需要靠勞動去爭取，勞動才是最光榮的！大人努力工作、小孩勤奮讀書，不愁掙不出一份光明的前景！”

    另一波人，則是悄悄地背起了工具箱，幫鄰居修理燈泡、疏通下水道、給孤寡老人剪頭發，墾荒地、種青菜，修剪大院里的樹木……每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

    領導下班回來發現大院里的家屬人人爭當先進、學習雷鋒蔚然成風，太陽落山、星星升起，干到天黑了也沒有回去的意思，思想覺悟之高令人敬佩，他看得十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