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上到半山腰就能看見墳堆墓碑。一片一片,一家連著一家,有的人家講究,給自家祖墳修了個圍擋,不太講究的就杵幾根木樁子,拉兩條鐵絲圈地盤。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周啟尊這種完全沒講究的不肖子孫。周家的地頭更高一點,快到山頂,周圍沒任何圍圈遮擋,大敞大開,儼然在歡迎諸位野生動物到此一游。 白雨星扛著鐵锨上來,等到地兒已經呼嚎帶喘。他抹了把額頭上沁出的汗,看見周運恒墳前按有幾只蹄印子。瞧模樣像是什么牛羊的蹄子。 白雨星從一旁鏟點土給蓋上了:咱要不也修一修,給咱爹這片地圈上點兒? 沒必要。周啟尊拿過鐵锨,開始為蔣秋琴挖坑,人成了灰,灰埋進地底下,還講究什么。扯淡。 白雨星無話可說。 接下來半個多小時,兩人沉默著給蔣秋琴的骨灰盒埋在了周運恒旁邊。 周啟尊捧最后一把土攏上墳頭,他拍了拍手,燒香點火,從蹲著改成雙膝跪地,給父母雙親磕了三個。 沒什么廢話要從心窩里掏給死人,周啟尊腦門兒上粘著土星,只說:爸,媽,我走了。下次再來。 他跪著沉默過半晌,又沉聲說:下次我帶小懌過來。 不管是生是死,他下次都要把周懌帶過來。 周啟尊:我會盡快再來的。 白雨星看了周啟尊一眼,沒出聲。他也跪下來給二老磕了三個頭。 香火燒完了。蔣秋琴這就埋完了。 走吧。周啟尊站起來,額頭上的土星掉下來,他拍拍褲腿上的土,下山回去。 成。白雨星光顧著拿鐵鍬,腳下不留神,居然差點踩上一個小墳包。 哎呦,罪過罪過。對不住對不住。白雨星連忙朝那墳包拜了拜。 這墳還沒立碑呢。到底誰家的啊?白雨星皺眉,小聲念叨了一句。 誰知道呢。周啟尊垂眼看過去,從兜里摸出根煙。 這小墳包坐得不是地方,不知埋的什么人,卻挨在周運恒后頭。早些年就有了。 雖說村里荒山野嶺的,但墳地自古都有說道,先甭提風水,單是把墳葬在別人家跟前就很膈應了。 也不知是誰這么缺心眼,非要埋周運恒旁邊。周啟尊早前問過找過,但沒人知道這無名野墳的消息,姓誰名誰,是男是女,年齡大小,親戚朋友,一概不知。 埋都埋這了,也不好給人掀了,就只能留著。 換成別人早要罵咧,不過周啟尊天生不屑規矩?;蛟S還因為他當特種兵,見過真正的馬革裹尸,對這些更為淡薄,總之,他不是很介意親爹的墳邊多出個無名氏。 周啟尊彎下腰,順手將抽了一半的煙插在野墳跟前:死者為大。然后轉身下山。 。 下山的路不費勁,順坡走就行,白雨星得勁兒不少,但周啟尊卻出了點問題。 很奇怪。周啟尊體力比白雨星好上很多,下山卻走得特別慢。 白雨星察覺到不對勁,湊到周啟尊跟前問:又不舒服了? 他看到周啟尊正臉,登時愣住,聲音不自覺吊高:你臉怎么這么白? 周啟尊的臉色非常不正常,那就仿佛......白雨星腦子一懵,居然覺得這像張死人的臉!又灰又白,毫無生氣! 你別嚇人!白雨星伸手去探周啟尊的額頭,發燒了?村里有醫院吧?衛生所? 沒事。周啟尊拍開白雨星的手,皺著眉繼續往下走。 身體的確出了問題。但沒發燒。周啟尊說不上來,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夢游,腦子和四肢都不歸自個兒指使,全身上下蹩腳得厲害。 白雨星趕緊跟上周啟尊:尊兒,用不用我扶你一把? 周啟尊似乎魂離天外,他煩道:你先閉嘴...... 話音還沒落結實,周啟尊腳下一禿嚕,整個人就這么從山坡上滑了下去! 尊兒!白雨星完蛋點心,見周啟尊腳滑,第一反應居然是先扯喉嚨嚎一嗓子,然后才伸手去拉人。 也就是這嚎一聲的功夫,周啟尊已經禿嚕下去一段兒了。白雨星半根毛都沒拽住。 按理講,再怎么樣周啟尊有當兵的底子在,滑一下根本不算什么。周啟尊在下滑的瞬間便壓低重心,穩住下盤,他本想再伸手勾上一旁的樹干,正好借力停住,可他那手竟突然毛病了。 像中了降頭,周啟尊居然抬不起胳膊! 他想抬手,卻死活抬不起來! 你停下啊!白雨星跑快了,因為慣性晃了一下,差點滾成球,幸好手里有鐵锨幫他撐了一把。 cao。周啟尊瞪著自己的胳膊。 他這是怎么了? 周啟尊又突然感覺雙腿一軟,他雙膝不受控制地打彎,馬上就要跪下去! 視線倏得變暗,白雨星還在后頭滋哇亂叫,那聲音越來越模糊,周啟尊的耳朵已經摸不清楚。 我這是要暈了?周啟尊心想。 馬上,他就大頭朝下,要往坡底下栽。 但等著他的不是黃沙土石。他竟一頭栽進了一個人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