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香 第1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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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他第一次面圣,以往謝寒松也時常帶他入宮請安,但從沒有一次如今日這般令他不自在。 小小的謝光尚且不知何為直覺,可他總覺得,他大伯自從見了陛下以后,身上的氣勢不知為何便冷下去許多。哪怕他大伯肯來就不茍言笑。 謝光伏地叩首,規規矩矩地朝龍椅上的天子道:“小臣告退?!?/br> “去吧?!?/br> 夏侯瑞的目光定格在小小的孩子身上,從內殿到外殿,再到響起的殿門聲,才終于收回視線。 夏侯瑞唇上噙笑,眼神落到謝折的身上,道:“長源,其實你已看出,朕命不久矣,是嗎?!?/br> 否則怎會如此直白行事,帶著孩子就敢進宮請命,謝折這是吃準了他夏侯瑞接下來會拿他沒有辦法。 謝折眉目冷沉,啟唇:“陛下貴為真龍天子,該當千秋萬歲,談何命不久矣?!?/br> 夏侯瑞笑,“這話朕聽聽也就罷了,偷來的三年壽命,上天對朕已算不薄,朕已不敢奢求更多,只有一樁——” 夏侯瑞眼中光彩倏然柔和許多,眼底亦涌出許多落寞,“朕時日無多,而太子年幼,需要陪伴,朕要謝光入宮作為太子伴讀,同吃同住,與太子朝夕相伴?!?/br> 謝折陡然抬眸,直直盯著夏侯瑞。 面對謝折陰沉的神情,夏侯瑞卻是釋懷嘆氣,云淡風輕道:“長源,你別怨朕,朕終究是要防著你些的?!?/br> “朕需要一個能夠掣肘你力量的人,不是謝光,也會是別人,與其是別人,還不如是謝光?!?/br> 夏侯瑞唇上浮起一絲笑,眼眸意味深長地盯著謝折的臉,“起碼,若真到了那一日,朕敢保證,你對他下不去手?!?/br> * “你是誰?!?/br> 長明殿偏殿內,謝光看著躲在陰影處哭泣的幼小身影,語氣狐疑。 男孩比他還要矮一個個頭,身穿明黃錦袍,臉頰哭得紅彤彤的,襯得兩只濕漉漉的眼睛越發明亮漆黑。 小孩有些被嚇到,緊張之下,說話便結巴,“我……我是夏侯寧?!?/br> 謝光聽到名字,神色變了一變,連忙行禮,“見過太子殿下?!?/br> 夏侯寧見慣了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大人,難得見到個差不多個頭的,緊張過去,便詢問:“你又是誰?!?/br> 謝光:“小臣謝光,乃為護國公世子?!彼执蛄苛艘谎圻@小小的太子殿下,眼神定格在他臉頰的淚痕上,遲疑一二道,“殿下為何在此哭泣?” 不說還好,一說,夏侯寧的眼中立刻又涌出兩行淚,連忙舉手捂住眼睛,癟著嘴巴抽噎道:“他們都說,我父皇要死了?!?/br> 謝光:“他們?” 夏侯寧:“宮人們……都是這樣說的?!?/br> 謝光道:“宮人們有失規矩,殿下大可以問罪他們?!?/br> 夏侯寧吸了下鼻子,眼睫低垂,落寞地道:“可我若將他們趕跑了,便沒有人陪我了?!?/br> 謝光一怔,突然想起關于這小殿下的傳言。 生母李貴妃難產而死,素日里只有一位叫秋若的姑姑貼身照料,而那姑姑在去年年底也因病逝世了。 死氣沉沉的宮殿,即將撒手人寰的帝王,年幼的太子。 謝光也還太小,雖整日被灌輸仁義文章,但尚不知同情為何物,他只是覺得心里皺巴巴的,很不舒服。 看著小太子抽泣的樣子,謝光情不自禁道:“你別哭了。以后我會進宮,陪你玩?!?/br> 夏侯寧停止了哭聲,卻還一抽一抽的,不敢相信似的,兩只大而圓的眼睛看著謝光,小心問道:“真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br> * 帳帷紛飛,光影交錯。雪膩的一雙手攀緊在精壯的脊背上,鮮艷的指甲緊扣其中,時淺時深,顫栗點點。因喘得太厲害,蒸發的水汽從口中凝結到發上,賀蘭香滿頭潮熱,臉頰紅透,難耐的嗚咽尚未發出便又被撞碎,只從嘴里艱難擠出幾個旖旎的字眼,“你快些……光兒,光兒快回來了?!?/br> 鉗在她腰間的大掌赫然發緊,掌心guntang灼在溫軟香肌,她好似靈魂出竅,貝齒咬上飽滿朱唇,哀求一般,“別弄里面?!?/br> 帳帷驀然一震,險些散架,搖曳的羅榻總算趨于平靜,粗重與黏軟的喘息交錯其中,濃郁的脂粉香沒能遮住曖昧腥澀,味道醒目至極,任是傻子聞到味道也知發生了什么。 賀蘭香沒等回神,撐起身體便將衣物披在身上,羞惱道:“最后一次了?!?/br> 謝折起身穿衣,動作利落干脆,邁出步伐時留下冷硬的一句:“由不得你?!?/br> 門開門關的聲音落下,人走得快,留下的溫度與氣息卻鋪天蓋地,強勢不容掩蓋,亦如那人歷來氣勢。 自從生完孩子以后,賀蘭香便有意與謝折拉開距離,她不主動,他便也不勉強,兩個人平淡了四年,中間做的次數加起來都沒這幾日里隨意一天總和來得多。開始時她覺得他好歹幫她將兒子留在了身邊,半推半就也就隨他了,但她忘了人都是會變本加厲的。 傍晚時分,正是謝光每日從宮里歸家的時候,她都不敢想象,假如年幼的孩子看到這副畫面,會留下多么難以磨滅的陰影。 曾互相算計過,也曾報團取暖過,甚至在謝光出生前的很多時刻,賀蘭香很多時刻都會生出與謝折是“相依為命”的錯覺??扇缃癫恢趺?,聞著他留在她身上的味道,她只覺得麻煩。 擦洗完畢開窗通風,剛將衣物穿好,丫鬟便傳報世子已回來。賀蘭香趕忙收拾齊整好見孩子,怎料謝光來到,剛被她摟住抱了兩下,這幼小的孩子便道:“孩兒方才來的路上偶遇大伯,后院獨母親一人,大伯為何事找您?” 賀蘭香心跳快了一下,強顏歡笑道:“你忘了么,你大伯素日里最愛在后罩房處置公務,他哪里來找過我,分明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忙完出去了?!?/br> 謝光一副恍然明了的樣子,深信不疑地點點頭。 賀蘭香將兒子重新抱回懷中,溫柔道:“你這次能回到娘身邊,還多虧了你大伯,光兒長大以后要同大伯常走動,他是絕對不會害了你的,知道了嗎?!?/br> 謝光:“兒子知道了?!?/br> 話音落下,謝光不由得垂下眼睫,稚嫩的臉上出現也稱之為憂愁的東西,沉默了許多時刻,才重新抬頭,看著賀蘭香的臉道:“母親,似乎很依靠大伯?!?/br> 賀蘭香怔了下神,一時間竟揣摩不出一個四歲孩子話中用意,便佯裝從容道:“你爹不在人世,娘一個弱女子,在京中無依靠,常有不便之處,自然要多勞煩你大伯關照?!?/br> “可兒子早晚會長大,一樣可以照顧娘?!?/br> 謝光皺起眉頭,著急的樣子,可又似乎是認為自己過于失禮,便又低下聲音,“孟子說,男女授受不親,是謂禮也。大伯與母親年歲相當,又尚未娶妻,更不該與母親走得這般近,招惹非議?!?/br> 賀蘭香聽完這席話,心徹底墜下去了。 她起先只覺得自己這孩子有些靦腆害羞,但終究只是個孩子。 現在看,謝光,根本就是早慧。 第94章 第 159 章 “陛下已病入膏肓, 卻想在這時大婚立后,大郎難道不覺得蹊蹺嗎?” 早春寒未過,日頭仍舊格外刺眼, 崔懿抬手遮著太陽,一手捋著胡子, 側耳與謝折低聲說道,眼中憂慮難藏。 謝折未語, 身上的衣袍經風吹動,袖口翻滾, 銀絲繡出的獸紋若隱若現, 獠牙森冷, 寒氣逼人。 崔懿接著道:“王延臣是死了, 可他三個兒子還活著,陛下此舉,難道不是想重振瑯琊王氏, 以此掣肘于大郎?” 這時,謝折驀然啟唇,聲音平靜淡漠:“圣心不可揣摩, 陛下自有陛下的打算, 你我不必多心?!?/br> 崔懿對他的回答似有些意外, 但旋即便恍然大悟似的,喟嘆一聲, 抬眼望日道:“也是,陛下若真想為大郎掣肘,不該利用王氏, 該利用康樂謝氏才對?!?/br> 畢竟以后康樂謝氏的家主,是他謝折的親兒子。 謝折眉心跳動一下, 未置一詞,徑直往西華門走去。 西華門下,侍衛躊躇不敢阻攔,諸多內侍面面相覷,幾個隨從更是駐足在旁,目光齊刷刷望向靠墻角落。 謝折頓住腳步,一眼望去見是一群孩子,大孩子圍著一個小孩子,個個表情兇悍,氣勢洶洶的模樣。 崔懿定睛一瞧,驚詫道:“最里面那個不是小世子嗎,周圍那幾個好像是謝寒松的孫子,他們怎么會在此處?” 說話間,只聞幾句模糊的罵聲,謝光被一把推到地上,本就小的人兒便顯得更小了。 謝折的眼神瞬間緊了一下,下意識往前走去。 崔懿緊隨其后,大聲喝道:“都干什么呢!皇宮禁地,安容爾等小兒放肆!” 幾個孩子見有人管,瞬間作鳥獸散,臨走不忘朝地上的謝光扮鬼臉。 謝光并不理會,爬起來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對大步前來的崔懿與謝折行禮,恭敬道:“見過崔叔公,見過大伯?!?/br> 他面無表情,好像剛剛被欺負的根本不是他,沉穩的氣度比較大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幾個人怎么回事,他們經常欺負你嗎?”崔懿連忙問。 謝光搖頭,長睫低垂,眼中光彩黯淡。 崔懿下意識看向謝折,示意他來開口,謝折道:“你在府上時,他們也會這般對待你嗎?!?/br> 謝光還是搖頭。 謝折面色一沉,開口聲音冷沉洪亮,“說實話?!睔鈩萑缣┥絻A軋而下。 謝光幼小的身軀抖了一抖,道:“叔公在時,他們并非如此?!?/br> 謝折眼瞳微緊。 那謝寒松不在時,情況便如他今日所見這般了,又或是,比這還要惡劣。 “因為什么?”謝折沉聲問。 有雀飛略而過,投在地上一道陰翳的影。謝光想到那些有關他母親出生的粗詞爛語,搖頭不語,兩只小手攥緊衣袖,緊繃不安的樣子。 時間一點點過去,謝光始終一言不發,頭雖垂著,脊背卻筆直,好似寧折不彎的小小嫩竹。 謝折靜靜看著這個孩子,氣氛由此僵持。忽然,謝折道:“去吧?!?/br> 謝光怔了下子,沒反應過來。 謝折:“回家去吧,以后他們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br> 陽光灼烈不可逼視,蓋住了謝折眼中的洶涌戾氣。 謝光呼出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卻并未表現出過多慶幸,也未問謝折打算對欺負自己的人做什么,只是抬起雙臂對他行禮,聲音依舊淡淡的,“孩兒拜別大伯,崔叔公再會?!?/br> “再會再會,路上當心些,伺候的人都怎么回事,要緊時刻連護主都不知道?!贝捃矊χx光寒暄一通,連帶把身邊隨處教訓完,目送謝光出了西華門。 崔懿瞧著那小小的,止不住嘆氣,余光瞥著謝折:“這孩子性情也太悶了,被欺負也一聲不吭,也不知隨了誰了?!?/br> 艷陽高照,謝折面若冰霜,似在心中盤算如何處置那幾名惡童。要了幾個小孩的命不至于,但子債父償,他們的爹休想逃過一劫。 “對了大郎,”崔懿想起什么似的,對謝折鄭重其事道,“你以后在世子面前不要那么兇,他畢竟才四歲,你會嚇壞他的?!?/br> 謝折神情微怔,望著謝光離去的方向,“我對他很兇?” 崔懿嘖嘖感慨,捋著胡子道:“剛剛你逼問世子那副樣子,只怕軍中將士見了都要腿麻。你若總待他這副面孔,他長大定不會與你親近,到時候你若后悔可就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