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香 第8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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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午夜時分,賀蘭香半夢半醒,感受到坐于床邊的熟悉身影,意識逐漸清明,卻仍舊未出動靜。 “準備裝睡到幾時?”謝折的聲音突兀低沉,忽然響在她的耳中。 賀蘭香未回答,緩慢睜開雙眸,沒看謝折,靜靜凝視著起伏在帳上的燈影。 她看燈影,謝折便看她,身上的戎服折射寒光,與暖衾中的溫香軟玉是天下地下的違和,好像本不該近在咫尺,擁有交集。 “在想什么?!敝x折問,聲音放輕了些。 賀蘭香開口,嗓音輕款如煙,帶著飄忽的冷淡,“沒有想什么,只是天冷了,人越發疲乏,沒有精神,也起不來興致?!?/br> 她話鋒一轉,直言:“你若是想,便先自己解決,今日我沒精神去幫你,改日再說罷?!?/br> 氣氛乍然僵住,過了片刻,謝折冷聲道:“你以為我來找你,便只是為了那些?” 賀蘭香未語。 謝折起身,大步走向房門,頭也不回離開。 關門聲落下,房中重歸寂靜。賀蘭香噙在眼角的淚珠也緩慢滑落,浸入烏黑鬢發中。 * “主子下午時吃烤蓮子,奴婢嘴笨,誤提了一嘴宣平侯……” 后罩房,細辛跪在地上戰戰兢兢交代始末,暗中攥住春燕的手示意別多嘴,哽咽道:“一切皆是奴婢而起,奴婢愿請將軍責罰?!?/br> 謝折看著手中竹牘,頭也不抬地道:“退下?!?/br> 倆丫鬟如臨大赦,連忙告退。 青燈如豆,清晰照見牘上情報——遼北新王登基,重起戰事,兩方如火如荼廝殺至今,隱有平局之兆。 但凡蠻人有占據上風的苗頭,他都要立刻召集將士返還遼北駐守邊境。 謝折十分清楚自己真正該關心的是什么,但就是不受控制,忍不住往那張妖媚冷淡的臉上去想,越想越多—— 砰一聲,竹牘落案,謝折吹滅燭火,起身上榻。 濃墨似的黑暗里,呼吸聲格外粗沉明顯,是強行壓抑下的焦躁。 外面,夜雨忽至,雨水落地的聲音淅瀝雜亂,蓋過了呼吸聲和所有動靜,成了撫平心弦的一只手掌。 雨勢漸大,謝折的世界變得清凈無比,逐漸昏沉睡去。 疼痛如藤蔓滋長,肆意纏繞進睡眠當中,使得他的夢境也沾染上了熟悉的血腥之色,他站在遼北茫茫白色中,看著血紅自腳下綿延,流向萬里河山,仇人的尸首在血海中沉浮,心里只有報復過后的快感。 殺,把謝家人都殺光,一個不留…… 殺…… 殺! “什么人!” 謝折從夢中驚醒,一身大汗淋漓,宛若溺水之人重獲新生,大口喘氣聲音沙啞狠絕,掐在身下人脖頸上的手掌不斷收緊。 賀蘭香還未試圖出聲,清甜的香氣便已暴露身份,謝折猛地便松開她,粗喘著惱火道:“三更半夜,來我這里做什么?” 不是想謝暉想到茶飯不思嗎,還來找他干什么,他又不是謝暉。 謝暉謝暉,總是謝暉。他是真想把人從墳里掘出來再殺一次。 賀蘭香咳嗽著,湊在謝折左耳邊上,氣若游絲,斷斷續續地說:“下雨了,我……擔心你疼?!?/br> 柔軟模糊的字眼淺淺傳入謝折耳中,渾身殺氣頓時一僵。 回過神,他長臂展開,將賀蘭香用力摟入懷中。 。 軀體相貼, 謝折身上陽剛的灼熱氣傳到賀蘭香的身上,她來路上被風吹涼的肌膚在溫暖中放松,逐漸平息了不自禁的顫栗, 唯胸口起伏,喘息點點, 如松上軟雪。 待她呼吸平緩,謝折的手捧住她的臉頰, 指腹輕蹭細嫩微涼的肌膚,低頭, 吻住了她。 許是半夢半醒趕來找他的緣故, 賀蘭香的反應比往常遲鈍上許多, 直到身體都有些升溫發熱, 才想起回應過去,雙臂攀上謝折肩頭,好與他貼合的更緊些。 若按往常, 謝折的另只手此刻定會沿著她的前腰上移,但今日,他就只是吻她而已, 沒有過去受欲-望支使時的急切, 也沒有更深的動作, 只是仔細的,溫柔吻她。 外面, 雨絲接連不斷,雨打秋葉,寒夜濕冷, 屋檐滴答不停,聲如脆珠落盤。 不知吻了多久, 唇齒終于分別,二人的呼吸在黑暗中濃烈清晰,仿佛不能見火的干柴,一點即著,熊熊燃燒。 雨色映入薄窗,清輝點點,賀蘭香對上黑暗中謝折滾熱的視線,濕潤的眼眸更加迷離,朱唇不自覺微微張開,柔荑沿謝折的下頦往上游走,順著粗糲的大小傷疤,落在他的雙耳上,柔軟的指腹輕輕撫摸著,好像真的在心疼。 可等謝折的臉再度朝她壓來,她卻將頭撇開,手也收回。 “在想什么?”謝折懷抱收緊,薄唇映在她后頸,試圖緩解她的不自然。 賀蘭香聲音清明,沒有意亂情迷后的黏軟,“下雨了,我在想臨安?!?/br> 她聲音很輕,不知道謝折有沒有聽到她在說什么,也不在乎他有沒有聽到。 后頸上的吻輾轉至耳畔,呼吸噴灑在耳珠,謝折道:“等時機合適,你可以回去一趟?!?/br> “回去干什么,”賀蘭香輕嗤,語氣有些悲涼,“侯府都被你燒了,回去了住在哪兒,大街么?!?/br> 短暫的沉默過去,謝折道:“可以重建?!?/br> “建得再好,也不是原來那一個?!?/br> 賀蘭香笑著,口吻愈發薄冷決絕,意有所指,“我只要原來的?!?/br> 原來的生活,原來的住處,原來的男人…… 雨聲似有一滯,房內驀然冷了許多。 謝折掰正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沉聲道:“賀蘭香,你記住了,我今晚本不想的?!?/br> 賀蘭香懵了一下,正想問他什么意思,膝頭便被大掌包裹,謝折退至她身前。她頓時懂了他要干嘛,正欲阻止,褻衣便被褪下,口中還被他用褻衣塞住堵個結實,再想動作便已是來不及,強烈的拒絕皆化為鼻中聲聲嚶嚀。 “還想嗎?”外面大雨傾盆,顛倒天地,謝折聲音低啞,唇畔潮濕香膩。 賀蘭香吐出口中褻衣,忍住羞恥搖頭道:“不想了,不想了?!?/br> 謝折沒聽清,只當她還在嘴硬。 賀蘭香久未等到放過,知道謝折的耳朵聽不見,再喊也沒用,偏又經不起刺激,即便開口,也只能哼出軟聲媚音,咬不出完整的字。 身體被迫向下沉淪,思緒飄上云端,她全然不記得方才心頭涌上的悲涼,除了當下如藤蔓纏繞長出的快意,便只清晰意識到一件事情——原來男人鼻梁高了不止好看,還格外好用。 * 翌日早,雨過天晴,賀蘭香扶腰回到住處,發現李噙露已等待多時,好在有丫鬟編由頭替她遮掩了過去,李噙露才并未對此起太大狐疑。 二人一道用了早膳,李噙露便收拾細軟,準備回家。賀蘭香有不少話對她交代,便送她一路,直到了李府門外,兩個人才告別分開。 回去的路上,人流漸密,馬車慢行,賀蘭香在車中小憩,不知不覺便走到御街。 她聽著街邊小販的吆喝聲,殘雨擊打車檐的滴答聲,恍恍惚惚,以為是回到了煙雨朦朧的臨安街頭。 也像是欲生-欲死的春宵昨夜。 “報——” 高呼宛若轟雷,將賀蘭香從困意中猛地扯出。 她睜開雙眸,正好奇剛才是什么動靜,呼聲便又至耳邊:“成王夏侯嵩,寧王夏侯淵,泰王夏侯厲,三王聚集楚地聯手謀反,現已合兵北上直逼京城!八百里加急!爾等速速開路!” 賀蘭香驚了心神,扯開簾子往外望去,正望到駿馬揚塵疾馳,馬上信卒高舉報匣,各路校尉聽到聲音急忙疏散百姓,在湍急人流中淌出一條直通朱雀門的路,往來無所阻,一路暢通。 賀蘭香一直看到人馬消失,噗通的心跳也未曾平復,直至細辛提醒,她攥緊簾子的手方松懈一二,啟唇吐出兩個僵硬的字:“回府?!?/br> * 回到后罩房時,正趕上謀士到齊,聚眾斟酌對策。賀蘭香隔著門,不急著走,順帶便聽了幾耳朵。 “局勢岌岌可危,當務之急是要將軍趕緊領兵出征鎮壓反王,以儆效尤,揚朝廷之威?!?/br> “此言差矣!反王非匪非賊,乃為正統血脈,封地民心所向,若是由將軍打壓,豈非落萬民口舌?若激民憤,日后如何平息?” “可若圣旨臨頭,豈有抗旨之理?” “我朝武將若非唯有將軍一人?如此燙手山芋,我看不接也罷!” 賀蘭香揉了揉耳朵,險被爭吵聲震成聾子。 這時,只聽嘈雜停下,氣氛靜寂啞然,無人再敢出聲。 賀蘭香不知里面是何情況,正欲貼門再聽兩耳朵,門便被乍然拉開,她抬臉,正對上謝折漆黑冷清的眼。 “妾身剛好路過,來給將軍請安?!辟R蘭香噙著笑意,睜眼說起瞎話。 謝折邁出門檻逼近于她,順手將門合上,看著她道:“你覺得,我該不該去?!?/br> 賀蘭香笑意略僵,正猶豫如何作答,細辛便捧信而來,對她附耳道:“臨安那邊來的,說是要您親啟?!?/br> 賀蘭香面露狐疑,沒急著去顧謝折,先接過信,拆開掃了兩眼上面的字。 未料兩眼下去,賀蘭香眼眸大睜,低下臉仔細將信上內容看個真切,看完氣息越發急促,最后眼一闔竟要昏迷過去。 “主子!” 未等細辛伸手,謝折眼疾手快將她扶住,皺眉道:“你怎么了?” 賀蘭香搖頭,紅著眼眶,急喘著氣道:“不是我,是蘭姨,她……她死了?!?/br> 。 話說出口, 賀蘭香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以為是在做夢,滿眼皆是恍惚不可置信。 她連忙再將信上所言看了一遍又一遍, 拿信的手顫抖不停,自言自語地道:“她, 她當真死了?” “可她怎么會死?怎么會……” 幼時與蘭姨相處的點滴涌入腦海,好的壞的, 皆如跑馬燈一般浮現。賀蘭香喘不上氣,力氣拔干抽盡, 再也支撐不住, 話未說完便癱軟在謝折懷中。 * 再睜眼, 天已見暗色, 賀蘭香在一場漫長的夢中醒來,頭腦混沌,眼角掛著殘剩的淚珠, 眼中無光,神情麻木。 細辛被她的樣子嚇到,著急哽咽道:“主子, 主子您不要嚇奴婢啊, 您跟奴婢說句話啊?!?/br> 賀蘭香視若無聞, 面上毫無波動,過了半晌, 驀然啟唇問:“信在哪?!?/br> 細辛忙將信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