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香 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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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瑛看著這隨性過了頭的二弟,神情無奈,放下茶盞道:“爹的意思,是把這個職位拿來給你歷練,內務參事乃為天子近臣,你既能學到東西,離陛下近了,也能對他規勸一二,勸他勤于政事,少行荒唐之舉,明政愛民?!?/br> 王元琢頓時更樂了,口中的茶險些噴出,擦著嘴瞧著大哥道:“滿朝文武百十號人物都勸不了他,我又能怎么去勸?再說了,你們不都是看不慣他將李太妃收入后宮嗎,可我倒也覺得無傷大雅,什么體統不體統的,只要兩情相悅,說白了,這不就是有情人,做些快樂事嗎?!?/br> 王元瑛頓時沉了臉,“什么有情人做快樂事,若是爹在這,少不得已經一腳踹你身上去了?!?/br> 王元琢聳了下肩,渾不吝的德行,“所以我不喜歡跟他說話啊?!?/br> 王元瑛逐漸緩下神情,嘆氣放溫聲音:“你啊,非得要我將話都跟你說明白才好?!?/br> 內務參事一職,伴君諫言為次,籠絡圣心,掣肘謝折,才為真。 王元瑛將自家所迎困境,謝折獨攬兵權,圣上任其獨大,樁樁件件,仔細說與了王元琢,臨末眼里頗帶痛意,沉聲道:“二郎,大哥知你志向,更知你不喜官場詭譎,但你到底是瑯琊王氏嫡系子孫,是咱們爹的兒子,困境當頭,你又怎能袖手旁觀,棄家族于不顧?” 王元琢面上隱有動搖,眼波寂下,看著案上的美人圖發怔。 王元瑛頓下一二,道:“昔日你與大哥承諾,日后無論大哥想要如何,只要一聲令下,無論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你都使得?!?/br> 他抬眼,看著弟弟,眼中暗含失望:“怎么才過去如此區區幾日,便已不再作數了?” 王元琢這時開口:“我愿意?!?/br> 話音落下,王元琢自己都驚詫片瞬,回過頭來卻更加篤定,看著王元瑛說:“大哥,你回去告訴爹,我愿意入朝,出任內務參事一職?!?/br> “這才是我的好弟弟!” 王元瑛一時激動,起身拍了王元琢的肩膀一下,眼角余光留意到案上沒有臉的美人圖上,想起什么,不由笑道:“怪不得聽你手下人說,你這兩日對個姑娘一見傾心,為她茶飯不思,看來是真的。說說,是個什么樣的人物,竟能讓我閱盡美色的二弟消得憔悴?!?/br> 王元琢搖頭苦笑:“底下人喜愛夸大其詞,大哥休要信他們胡言——” 他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那日湖前驚呼一瞥,口吻不禁悵然:“一見傾心太過言重,但的確令我神魂顛倒,恍惚間以為洛神現世,宓妃降臨,曹子建誠不欺我?!?/br> 王元瑛還是頭回見自家二弟如此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由正下臉色,認真道:“你若果真中意,我便派人調查,查出姓名門戶,為你求娶便是?!?/br> 王元琢擺手回絕:“大哥切勿插手,我若果真存了求娶之心,又豈會恍惚至今日,當日便會決然追上,隨她而去?!?/br> 王元瑛不解:“由此說來,你那時為何不去追問姓名?” 王元琢抬手,指出畫上的拋家髻,語氣更添惆悵:“使君無妻,羅敷有夫啊?!?/br> 王元瑛頓時明了,同樣嘆出長氣。 王元琢一笑,反過來安慰:“大哥不必替我感到可惜,自古至美不過鏡中花,水中月,精髓皆在一個虛字上,我若當真追隨而去,迫不及待表白心意,轉虛為實,若發現美人非心中所想,不免失望掃興,也給人家增添懊惱,那樣才是真的毀了念想,敗壞意境,也浪費了那樣一場讓我目眩神迷的相遇?!?/br> 王元瑛又掃一眼那畫,雖沒有臉,但總覺得有些熟悉。他發笑:“二郎的想法,總是與常人不太一樣?!?/br> 王元琢笑帶苦澀,搖頭未語。 少頃,送走了兄長,王元琢回到房中,重新享受寂靜。 他想到將要面臨的東西,不由愁上心頭,萬千煩惱無從紓解,只好提起未喝完的酒暢飲,一口接一口下肚,他伏案提筆,仔細回憶那張風華絕代的面孔,卻如何都落不下筆墨。 他心知,無論怎么畫,都難繪那一眼驚鴻。 啪一聲,畫筆落地。 王元琢亦頹然癱坐在地,手捧那畫,紅著眼眸,半癡半癲地對畫中人道:“興許,我王元琢是做不成野鶴了,但還好,你還是我的洛神,宓妃,羅敷?!?/br> “我的羅敷,你此刻在做什么?是睡覺,還是賞月,看花?” “你是否,也如我一般難過呢?!?/br> * “嗯……嗯哼……混賬,別咬……” 軍帳中,交椅咯吱,燭火勾出帳上斑駁倒影。 賀蘭香緋紅著一雙眼,玉頸隨吐息拉長,頸側美人筋纖細清晰,嵌在如脂似玉的肌膚下,隨吞咽起伏。 謝折張口咬住那根細筋,犬齒抵磨,舌尖描摹。 “今夜別回去了?!彼麊÷暤?,氣息如火。 賀蘭香悶哼著,一口回絕,“想都別想?!?/br> 回去了她起碼還能睡個好覺,若留下,他能讓她閑著? 謝折見她不落陷阱,干脆不再說話,只顧埋頭大幹。 賀蘭香顧忌著人,不敢出聲,兩排貝齒快將食指骨節咬斷,生怕被人發現。 殊不知,從半個多時辰前開始,便有一雙眼睛,穿過帳簾縫隙,目睹了全程。 第62章 劫持 折騰半宿, 賀蘭香自上了馬車便睡死過去,眼皮未抬一下,連自己是誰都要想不起來了。 中途, 車轂聲停頓須臾,車外似有聲音響起, 細辛推搡了她一下,說了些什么, 被她哼哼著躲過去了,抱怨了兩聲, 再未得到打擾。 很快, 馬車重新上路。 燭臺上, 燭火隨顛簸起跳, 忽上忽下,明暗交疊,蕩起騰騰詭譎之氣。 賀蘭香睡得香甜, 未曾留意到,外面駕馬驅車的隨從聲音,赫然已變。 時間飛逝而過, 燈下熟睡的美人總算悠悠醒來, 先伸了個舒服的懶腰, 又柔荑掩唇,打了個妖嬈嬈的哈欠, 最后才慢條斯理地睜開瀲滟美目。 只見車中空蕩,除她之外,再無第二人。 “細辛?春燕?” 賀蘭香倍感狐疑, 以為自己剛醒看錯了,闔眼又睜眼仔細瞧了遍, 確定車中的確只有自己一個。 她又叫了兩聲丫鬟的名字,毫無回應。 “細辛!春燕!” 賀蘭香慌了,起身想要下車,卻發現車在此刻還是跑著的。 她心中警鈴一響,暗道:不對勁,若是尋常,我一覺醒來,早該到家的。 她一把扯開車窗簾子,往外一瞧,心頓時跌到谷底。 只見月光鋪路,了無人煙,馬車兩側護衛消失無影,道路兩邊草木繁茂,綿延一片黑暗,馬蹄迅疾如風,離身后城門越來越遠,奔入伸手不見五指的前方。 賀蘭香捂緊唇才沒有讓自己尖叫出聲,回到車中癱軟在座,大喘兩口粗氣,眼前止不住冒起星光,遍體生寒。 她被劫持了。 頭腦空白片刻,來不及思索更多,賀蘭香聽到簾外車頭傳出的響亮鞭響,不由得拔下髻上金簪,顫身朝車簾探去。 扯開車簾的瞬間,她毫不猶豫,揚手照著驅車人的脖頸便刺了下去。 那人側頸一躲,出招極快,大掌一把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賀蘭香寒了半邊身子,以為這下必死無疑,抬眼看清面前人是誰,懸在嗓子眼的心不由又落下去。 “嚴崖?”握在腕上的大掌漸漸松開,賀蘭香收了手,氣喘吁吁,手捂緊了心口,心有余悸地道,“怎么是你,你在干什么,其他人在哪?” 燈籠搖晃,照見一張年輕英氣的面孔。 嚴崖回過臉繼續駕車,沉默許久未語,英挺的眉目不復昔日澄澈,在燈火下顯得晦暗而復雜。 他道:“我要帶你走?!?/br> 賀蘭香皺緊眉,詫異不已:“帶我走?你為什么要帶我走?” 又是漫長的沉默,寂靜中,嚴崖眼底泛起猩紅,額上青筋隱跳,語氣艱澀生硬:“我都看到了?!?/br> 賀蘭香仍是不解他為何如此奇怪,狐疑起來,“看到什么了?” 嚴崖咬字發狠,心一橫道:“你和將軍在帳中……我全都看到了?!?/br> 他看到他一心尊崇,英明神武的將軍,是如何撕開自己弟媳的衣服,將她摁到自己的骻上,強行索歡。 風吹燈籠,光影急促忽閃一下。 賀蘭香臉色煞白。 幾乎是一瞬間本能的反應,她抬起手,照著嚴崖的臉便是一巴掌,巴掌聲響亮清脆,余音繞耳,留下通紅五根指印,高高腫起一片。 蒼白過后,賀蘭香雙頰guntang,連帶脖頸都燒至通紅,瞪著嚴崖的眼神似能吃人,羞憤萬分,咬牙切齒地道:“你,你怎么敢……” 嚴崖被這一巴掌扇懵了神,反應過來以后雙目濕潤一瞬,有些委屈似的,可轉瞬便又被堅定所代替,斬釘截鐵地道:“在路上,我答應過你的,不會讓你遭受分毫欺凌?!?/br> 賀蘭香怔愣一下,思緒回到遙遠之前。 那時候,她為了逃離謝折,是對嚴崖賣過凄慘來著。 “——眼下我夫不在人世,幼子尚在腹中,京城那般大,我孤兒寡婦屆時該何去何從,不過是等著遭人欺辱,悲死異鄉?!?/br> “莫說是將軍,就算是末將我,待夫人到了京城,也定不會教夫人遭受分毫欺辱!” 往事歷歷在目,賀蘭香頭回體會到什么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感到無比頭疼,同時也想明白了一些事,一下下捋著胸口順氣,試探著問嚴崖:“所以,你以為,你們將軍是在強迫我?” 嚴崖額上青筋大跳一下,牙根仿佛都在此刻咬緊,定定道:“你放心,我現在就帶你走,以后我永遠都不會再讓你受欺負?!?/br> 賀蘭香徹底無奈了,她扶額苦笑,怎么都沒想到這傻小子居然真能為她做到這一步。 只可惜,太晚了。 “嚴崖,你停下,聽我好好說?!辟R蘭香溫聲道。 嚴崖握緊韁繩的手未有松懈。 賀蘭香見他如此,冷笑一聲,口吻發狠:“你若不停,我現在便從車上跳下去!” 嚴崖手一抖,連忙勒馬收韁。 嘈雜的車轂聲總算趨于平靜,馬車停在陌上,草叢蟲鳴窸窣,風吹樹梢,響聲沙沙,左右縈繞。 賀蘭香平復下心情,嗓音清淡,異常嚴肅地道:“嚴崖,你聽好了,你們將軍從未強迫過我,我是自愿跟他歡好的,而且,是我主動引誘了他?!?/br> 嚴崖頓時睜大了雙目,滿面匪夷之色,顯然對此并不盡信,磕磕絆絆地張口:“你,你為何……” 賀蘭香差點就將那句“你難道不知道我沒有懷孕”脫口而出,好在及時打住。 謝折如此信任他,卻不將此事告訴他,為的就是保他的命。崔懿出身世家,與謝折一榮俱榮,沒有辦法,硬著頭皮也得參與??蓢姥?,他身世簡單,本就遠離是非紛爭,如若牽扯進去,再有朝一日事情敗露,死的最冤的就是他。 如此種種,她又怎能輕易吐露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