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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石漬同樣記得她接下來的話語: mama叫我來的。她說,你這個時候應該剛醒。 她抬起下巴看向她,那一束門外的光此時此刻照在了來者身上——她穿著松垮寬大的橙色T恤,遮住短褲,手不安地露出指尖,捏著袖口。 那是十五歲的,沈石漬第一次見到的岸小真。 她留的長發被風吹起一點,劉海也掀起幾根,那對眼睛怯怯地望向沈石漬。 十五歲的岸小真就那么小一只,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刮跑,必須要放在手心,收在口袋里才能讓人安心。 沈石漬等她開口說出既定臺詞,卻等來她忽地蹲下,又伸出小拇指,說出一句自己不曾預見的: “十字小姐,你答應過我的?!?/br> 她淡淡的嗓音難得添上了些情緒。 ——是委屈。 “你說,要等我長大?!?/br> 岸小真勾了勾那根小拇指,似乎也勾出了沈石漬的無數情緒與回憶。剎那間風吹草動,那個夏天的一切記憶回溯?;璋挡灰姽獾奈葑硬灰娏?,泥沼般的噩夢被送走了。樹葉間的光斑掉落在柏油路上,柏原的夏風是那么溫暖又那么燥熱,岸小真的手被她捏在手心。 比她要小一些的手,更柔軟,更黏人。 那時的岸小真是十六歲,個子長高了些,但身子還是嬌小過分。 她們肩并肩走在晚風吹過的街道,沈石漬的另一只手里拎著兩大袋東西,而岸小真另一只手里卻拿著巧克力味的脆皮火炬冰淇淋。是沈石漬買給她的。 “十字小姐,我幫你拿東西吧?!?/br> “不用。你吃你的冰淇淋去,我拿得動?!?/br> 沈石漬總是嘴硬,手掌心被勒出紅印也不愿意在小孩面前示弱。 岸小真抬頭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冰淇淋,她抬起手把冰淇淋遞到她嘴邊,沈石漬下意識咬了一口,有那么一塊掉在她手背,她還沒來得及皺眉頭,岸小真就舉起那只被她牽著的手,像只貓咪似的舔掉了那上面的巧克力。 “甜嗎?” 她開口問。 沈石漬回答: “很甜。太甜了,牙都要掉了?!?/br> 岸小真不理解,她問,長大以后就會不喜歡吃甜食了嗎?沈石漬回問她為什么會這么想。岸小真想了想抬眼,她輕輕說: “因為十字小姐喜歡喝啤酒,很多大人也會。所以我就偷偷嘗了一口??墒瞧【坪芸?,喝完以后舌頭還會發澀?!?/br> 她說話時總會認認真真看著沈石漬。 岸小真繼續說: “我喜歡吃甜食,越甜越好。巧克力冰淇淋糖果甜甜圈,一吃到甜食,心情就會變好,還會忍不住笑。我覺得我長大以后也會喜歡吃甜食的?!?/br> 岸小真也總愛一本正經地吐露自己所有的想法。絕不欺瞞,一定誠實。所以沈石漬也總會忍不住戲弄她,她故意挑起一邊眉毛說:“可你現在沒有在笑?!?/br> 絕對坦誠的岸小真于是就會用手指戳戳自己嘴角,露出一個看上去很勉強,但眼睛里卻流淌出笑意的笑容。 “現在在笑了?!?/br> 她這么說。 在那三年的夏天、暑假里,岸小真還說過很多真話。她說有十字小姐在的夏天是她一輩子里說過最多話的夏天。她說她以為十字小姐也會嫌棄她,把她當成一團抹布,一只臟臟的流浪小狗,從此無視她,像其他人一樣??墒鞘中〗銢]有。她牽著自己的手走在早中晚的街道上,晃一晃手指,肆無忌憚地笑,醉醺醺地又開始胡說八道、狼狽不堪。 十字小姐能一直呆在這嗎?我能不回去上學嗎?每次暑假結束,她都會悄悄對著已經醉了的沈石漬這么說。岸小真會戳戳沈石漬紅紅的鼻頭,而沈石漬會假裝自己已經睡著。 最后的最后,在岸小真十七歲那一年的夏日尾聲。她說,十字小姐,我是喜歡你的。 沈石漬睜開眼睛,看著岸小真褪去了少許青澀,可臉龐仍然稚嫩。她只輕輕說了一句:我喝醉了,岸小真。醒來之后我什么都不會記得,所以你也什么都不要和我說。 岸小真搖搖頭,她說: “沒事,不記得也沒事。但是你一定要答應我,十字小姐。答應我,等我長大。給我個機會,讓我來好好照顧你。這樣,你就不用再這么拼命地去當個大人了?!?/br> 沈石漬聽見自己在笑,好像在笑她的幼稚。一切變得愈來愈模糊,黑暗又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她聽見自己的最后一句話: “可我已經長大了?!?/br> 還有十七歲的岸小真輕輕說出的這一句話: “那就在我面前當個小孩?!?/br> / 三十歲的沈石漬是被電話吵醒的。 很顯然睡眠時間也被包括在了工作時間中,這算是屬于現代社畜的一項默認規則。而沈石漬早已經不及當年——那么張揚高傲、覺得單靠自己就能擺平一切,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自己了。 醒來后她一邊回著消息,打了兩個很短的電話,再匆匆跑去洗漱、把昨晚下班后隨手扔進去的臟衣服從洗衣機里拿出來,再扔進烘干機里——希望沒什么怪味吧,這幾天的司水下雨頻繁,沈石漬住著的公寓有些老舊,總能聞到些潮濕的霉味。 瑣事完畢,早晨這才剛剛開始。沈石漬打了個哈欠給自己沖了杯咖啡,今天雖然是周六,但剛才打來的電話很顯然需要她立刻前往公司——聽說是策劃案里的某個環節出了問題,必須要她這個提出者來重新梳理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