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想到蕭弄,鐘宴笙的睫毛顫了兩下,眼眶幾乎立刻就濕潤了,鼻尖也酸酸的,向來含情的黑眸濕潤潤的,浮上一層薄薄的淚光。 那副有些委屈的神態格外惹人憐愛,裴泓收回手指,嗓音低柔:“小笙應當被人好好護在錦繡堆里,不當這么勞神傷身的?!?/br> 鐘宴笙眨了眨眼,把眼底的淚霧眨下去,認真地道:“景王殿下,就因為我生在富貴錦繡堆里,大難臨前,更該履行我的職責?!?/br> 裴泓一頓,笑了笑:“說得對。不拉著你說話了,快去吧,小笙?!?/br> 不出鐘宴笙所料,漠北的捷報傳來,京中是歡喜鼓舞了,但對于叛軍而言,這無疑是個壞消息,時間變得緊迫起來。 沒兩日,霍雙回稟,沒有在叛軍里發現安王,但叛軍果然有了異動,朝著京城發起了猛烈的攻勢,若不是有景王的親兵,恐怕大軍已經兵臨城下。 初六的時候,京城難得放了晴。 蕭聞瀾提著一壺好酒,興沖沖地去找裴泓喝酒。 裴泓這段時間出入宮廷自由,住在從前住過一段時間的宮殿里,蕭聞瀾小時候就經常來宮里,又常來找裴泓玩,早對宮道小路十分熟悉,抄近道從后門進了殿里,往他和裴泓常喝酒的湖邊亭子去。 景王殿里像是沒什么人,也沒人掃道上的雪,積雪幾日,今日又放晴了,路上滑得很。 蕭聞瀾走路不看道,猝不及防滑了一跤,提著的酒壇也破了,潑了他一身,酒味濃烈。 他摔得眼前一黑,哼哼唧唧了好半晌,一抬頭才發現身上的玉佩被甩飛了出去,順著凍起來的湖面,呲溜滑到了假山之后。 這個玉佩是蕭聞瀾花了好幾萬兩銀子買的。 見幾萬兩銀子飛了,蕭聞瀾都來不及爬起來,忍著劇痛,四肢并用飛快拱過去,一把抓起寶貝玉佩,仔細看了看,發現沒摔出裂痕來,才松了口氣,喜滋滋地親了兩口。 身上實在疼得厲害,蕭聞瀾齜牙咧嘴的,緩了會兒,正想扶著假山爬起來,就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談話聲。 他心里一喜,剛想把人喊過來扶他一把,就聽到了一句:“你已經拖太久了,莫不是心軟了?” 這道聲音有些陌生,話里的內容卻叫蕭聞瀾滿頭霧水,下意識閉了嘴,沒嚎出來。 隨即他就聽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聲音,比之平時,略有些低沉:“沒有?!?/br> 蕭聞瀾的心莫名怦怦跳起來,抬起腦袋,悄悄從假山后望過去,看清走過來的人,眼睛瞬間瞪大了。 他看到了前些日子,鐘宴笙在書房里畫的小像上的人。 鐘宴笙那天告訴他說,這個人是叛軍的首領。 叛軍首領為什么會出現在宮里?! 蕭聞瀾下意識覺得他是見過這個人的,可是他這會兒緊張到了極點,腦子里嗡嗡的,瘋狂冒汗,大腦空白,壓根想不起來這是誰、在哪兒見過,只能捂著自己的嘴,不敢發出聲音。 他恨不得自己能立即昏過去,免得聽到什么秘密,被發現滅口。 片晌之后,他眼睜睜看著那倆人朝著湖邊的亭子過來了,談話的聲音也愈發清晰。 “你果然心軟了。哼,成事不足,若你狠心一些,沁心園那次就能解決了這個麻煩,也不必多余生出這么多事?!?/br> 明明還是冬日,晚上不燒地籠被窩里鐵似的冰涼,蕭聞瀾背后卻又冒出了一層汗。 沁、沁心園。 他記得,那鐘宴笙剛隨淮安侯夫婦回京,景王叫上了他們一群人,帶著鐘宴笙游園。 他們這群沒什么出息的紈绔子弟,到哪兒都是吃吃喝喝,后面都喝多了,也沒注意鐘宴笙怎么就掉進了湖里。 一堆人里沒幾個會水的,會水的也醉得不成樣子了,哪怕清醒著,八成也不敢冒險跳進初春的冷水里救人,就那么耽擱猶豫了會兒,鐘宴笙差點淹死在湖里。 最后還是景王殿下不顧危險跳下水,把鐘宴笙救上來的,蕭聞瀾欽佩極了。 之后因為鐘宴笙落水差點死掉的事,景王被罰了禁足,鐘宴笙高熱不退,昏睡了好幾日才醒來。 另一道聲音倏然響起,冷冰冰的:“我們只是合作的關系,別對我指手畫腳?!?/br> “合作?別忘了你是什么東西?!?/br> 出現在宮中的叛軍首領背著手,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你若是當真喜歡,將他囚起來做你的孌寵不就成了,何必這般惺惺作態,壞事做盡,還想當好人?!?/br> 最后一句話一出,背對著蕭聞瀾的人沒了聲兒。 “你還要演多久?若是在蕭弄回京之前拿不下京城,沒有人質,我們誰也活不下來?!?/br> 片刻之后,蕭聞瀾聽到那人嗓音略啞,冷淡道:“我心中有數?!?/br> “你最好當真有數?!?/br> 蕭聞瀾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怕的,牙齒都在打顫。 他很快察覺到,等亭子邊的倆人再往里走幾步,他這個位置就會被發現,趕忙屏息靜氣,手腳發軟,硬著頭皮往里縮。 方才縮了兩下,叛軍首領猛地看過來:“有人!” 噌地一聲,是兵刃出鞘的聲音。 腳步聲靠了過來。 蕭聞瀾嘴唇發抖,心臟鼓動得快要跳出胸腔,使勁一撥亂頭發,趴在地上嚷嚷,仿佛剛被吵醒一般,眼神迷離地抬起頭,大著舌頭叫:“誰、誰啊,嗚嗚,我、我摔了一跤,起不來,快扶我一下?!?/br> 方才他摔了,酒壇破掉,灑了他一身,一靠近,濃烈的酒氣就傳了過來,看起來像真的喝得稀里糊涂。 “……是蕭弄那個廢物堂弟?” 見到是蕭聞瀾,假山邊的倆人一時陷入沉默。 這些日子蕭聞瀾住在宮里,除了稍微限制了點自由,每日還是吃吃喝喝,三天兩頭找景王喝酒,丁點事都不放在心頭,把紈绔廢物四個字體現得淋漓盡致。 叛軍首領還是沒有收刀,哪怕蕭聞瀾是個人盡皆知的廢物,他眼底還有幾絲殺氣和懷疑,將刀往蕭聞瀾脖子邊遞了遞。 蕭聞瀾醉得渾渾噩噩般,見到有東西湊上來了,伸出舌頭舔了下刀面,又“呸”了一聲,不滿地嚷嚷:“不甜,不好吃,我要吃……凍柿子!” 叛軍首領眉頭一抖,立刻嫌棄地把刀收了回去。 蕭聞瀾快嚇死了,半真半假地抱著眼前人的腿就吚吚嗚嗚哭起來,撒潑打滾要吃凍柿子。 叛軍首領被他吵得耳邊嗡嗡響,有些煩了:“把他殺了,找個枯井丟進去?!?/br> 蕭聞瀾哭得更大聲了,口齒不清:“柿……柿子……” 救命??!誰來救救他??! 哥!嫂! 另一個人沉默片刻,道:“他到底是蕭家的人,不可能無聲無息處理掉,死了會很麻煩。反正他喝醉了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依稀記得什么,以他的膽量,也不敢說?!?/br> 這番話似乎說動了叛軍首領,隔了會兒,蕭聞瀾聽到收刀入鞘的聲音,旋即另一個人嗓音淡淡道:“來人,把蕭二少送回去?!?/br> 蕭聞瀾鬧了會兒,像是又醉過去了,被搬起來時也不敢睜眼,假裝沉沉睡了過去,直到被送回暫居的宮殿,也沒敢再動一下。 被放回床上后,王伯送走了送蕭聞瀾回來的人,拿了熱帕子過來為蕭聞瀾擦手,老人家眼睛敏銳,一眼就看出來他在裝睡:“二少,怎么了?” 沒有其他人在了,蕭聞瀾呆滯地睜開眼,嘴唇哆嗦了幾下,喉嚨像是吞了塊鐵,極端的恐懼之下,他張了張嘴,喉嚨卻發不出聲了。 王伯安慰地拍拍他的背:“別急,有什么話,可以慢慢說?!?/br> 蕭聞瀾接過帕子,抹了把臉,清醒了一點。 他好想什么都沒聽到見到,繼續安安心心過他的逍遙日子,當一個縮頭烏龜。 可是…… 蕭聞瀾臉色發白,終于從牙齒縫里擠出幾個字:“王伯,我、我要去見,小殿下?!?/br> 王伯哎了聲,看他還在劇烈發抖,又安撫了他兩下:“好,老仆這就帶您去找小殿下?!?/br> “不、不,現在不能出去?!笔捖劄懩X子遲滯地轉了一下,“晚上,等晚上,我悄悄過去?!?/br> 鐘宴笙在文淵閣待了一個白日,聽兵部尚書跟戶部尚書吵了半天,晚上離開的時候,腦瓜子還嗡嗡的。 兵部尚書要撥款,戶部尚書哭窮,這群大臣真是到什么時候了還能吵起來。 難怪哥哥議事時總是垮著臉,把人都鎮住,能讓他們少說很多廢話。 吩咐了衛綾去給霍雙傳信后,鐘宴笙回到蘭清殿,天色已暗,剛跨進院子里,一道黑影突然從旁邊的陰影里竄出來:“小殿下!” 鐘宴笙嚇得差點跳起來:“蕭二少?你蹲在這里做什么?” 蕭聞瀾臉色急切,沖上來拉住他的手,語無倫次的:“我、我看到,也聽到了!” “什么?”鐘宴笙看他臉上冒汗,輕輕拍了拍他手,“你慢慢說?!?/br> 蕭聞瀾腦子里一堆話想說,翻來覆去在腦子里轉了一遍,終于找到了重點:“我看到……叛軍首領,和景……” 鐘宴笙眼皮一跳,剛要打斷他的話,就察覺到了四周異常的安靜。 站在他對面的蕭聞瀾話音哽住,瞳孔放大,倒映出了他背后的人。 裴泓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后,彎下腰來,嗓音帶著溫和的笑意:“小笙,在聊我嗎?” 作者有話說: 們蕭聞瀾還是很有勇氣的! 這幾章都是劇情哈,不慌,瞎弄大概還有兩章能趕來撈老婆! 注1:人在一方天地?! ∽?:遠信入門先有淚?! 〗詠碜园俣劝倏?。 第九十五章 熟悉的聲音落入耳中的瞬間, 鐘宴笙渾身毛都炸了,生生打了個激靈。 蕭聞瀾更是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手腳發軟哆哆嗦嗦地扶著廊柱蹲了下去。 面前的人披著狐裘, 渾身毛茸茸的, 驚恐的樣子像極了圓滾滾炸毛的小山雀, 裴泓看著他的反應,似是笑了一下, 伸手去搭他的肩。 鐘宴笙渾身發毛,躲開他的手,視線迅速略過他, 望向他身后, 去找跟在他身邊的暗衛。 他沒有看到暗衛, 卻看到了一個更眼熟的人。 鐘思渡。 哪怕已經有所預料, 見到鐘思渡時,鐘宴笙還是愣了愣。 “不必找了?!?/br> 裴泓看到他躲閃的動作,指尖頓了頓, 收回手,鐘思渡沉默地跟在景王身后提著燈籠,背光中, 鐘宴笙看不清裴泓的表情。 他對鐘宴笙說話的嗓音,卻一如既往的柔和:“小笙, 要想他們活命的話,就乖一點?!?/br> 暖黃的燈光從裴泓身側投射過來, 恰好落到鐘宴笙的臉上。 他緊抿著唇, 望著裴泓和鐘思渡沒吭聲, 眸底不知是淚還是什么, 閃爍著細碎的微光, 燈火落在那樣一雙清透明凈的眸底,裴泓幾乎是立刻就別開了視線。 片刻之后,裴泓又轉回頭,視線落到了鐘宴笙身后的蕭聞瀾身上,一笑:“蕭二少,你的膽子比我想的大很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