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鐘宴笙心里矛盾極了,既想讓蕭弄清醒過來,拔除蠱蟲,又緊張忐忑,躲躲閃閃的,有一點點害怕面對清醒的蕭弄。 拔除蠱蟲徹底清醒的蕭弄,會覺得那些喜愛只是大夢一場嗎? 第十一日時,隱藏在蕭弄體內多年的蠱蟲終于被勾了出來,一個微微的黑點出現在他肩上,在皮膚下動了幾下后,就沒了動靜。 后面這幾日,裴玥和樓清棠都輪流來守著倆人泡藥浴,若是裴玥有空,就一起來看著,見狀,裴玥和樓清棠同時肩膀一松:“這方法是有效的,蠱蟲已經失去了活性,對定王殿下也沒什么影響了,只是還不能取出來,還需再用藥浴幾日?!?/br> 極度的疼痛之下,蕭弄靠在鐘宴笙身上,已經半昏迷了過去,鐘宴笙擦了擦蕭弄額上的汗,手一放下,就對上了蕭弄微微半睜的深藍眸色。 他的手一頓,微微僵了下,結結巴巴叫:“哥哥?” 之前忍耐疼痛已經花掉了所有精力,蕭弄眼皮一眨,又放心地昏沉了過去。 這一昏睡極沉,直到晚上也沒醒來。 鐘宴笙不敢離開他身邊,陪著他睡了一個白天,又睡到晚上,醒來見蕭弄還是沒醒,發著呆看了會兒他格外英俊的臉龐,抿著唇輕手輕腳下了床,穿好袍子走了出去。 趴在床邊的踏雪見他出去,邁動四肢叼著尾巴噠噠噠跟上。 部落夜里極冷,一陣砭骨寒風吹到臉上,鐘宴笙把臉往毛領里縮了縮,往部族附近的湖邊走去。 冬日里湖水封凍,在璀璨的星光下,仿佛一塊嵌在雪域上的藍寶石,鐘宴笙聽姑母說,等到了夏日,這片湖水就是藍色的。 他慢吞吞地在湖邊坐下,不知道是附近哪個氈包里的牧民們還沒休息,笑鬧聲不時傳過來,反襯得這邊愈發幽靜。 踏雪拱了拱鐘宴笙,趴到他身邊,灰藍色的獸瞳盯著他,低低嗷了聲。 鐘宴笙手很冷,把手伸到踏雪暖烘烘的長毛里取暖,喃喃問:“踏雪,要是蕭弄不喜歡我了,你能幫我咬他嗎?” 踏雪又叫了一聲,像是答應了。 一陣柔和渾厚的樂聲忽然響了起來,大約是方才那些人奏起了樂,充斥著這個草原上民族的獨特色彩,悠揚而綿長。 鐘宴笙這幾日在部落里聽過,那是種叫潮爾的樂器,長得和中原的笛子很像。 他聽著幽幽的長調,心里愈發空寂,仰頭一望,便見星垂平野,滿天星河浩渺無垠,璀璨而盛大。 夜風從不遠處的冰湖上吹來,拂動著他柔軟的額發。 鐘宴笙被吹得腦袋冰冰涼涼的,遲鈍地想起來,忘記戴姑母給他的帽子了。 蕭弄明日應當能醒來吧,沒有了蠱毒的影響,會怎么看他? 雖然嘴上說著把蕭弄鎖起來,可是他好像下不了手。 他的出生已經鎖住蕭弄許多年了。 他年紀太輕,哪怕這大半年經歷了很多,也禁不住會胡思亂想,心里亂糟糟的,腦袋上忽然一熱,身上也披來一件狐裘。 隨即就被人貼著背抱住了,貼來一片清冷的暖意。 鐘宴笙一怔,瞬間僵硬得不敢回頭。 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怎么不睡覺?” 鐘宴笙腦子里正亂著,一聽他開口,就更緊張了,脫口而出:“你、你醒了?哥……定王,殿下?” 身后又是一陣沉默。 隨即他被抱得緊了許多,蕭弄低沉郁麗的嗓音滑過耳畔,微微發?。骸疤鎏?,不要哥哥了嗎?” 作者有話說: 瞎弄:謝邀,剛清醒,一覺醒來被老婆拋棄了,考慮一下怎么鎖起來教訓:) 寶寶,你是個毛絨小鳥玩具,按一下叫一聲。 第九十一章 低啞的嗓音鉆進耳中, 鐘宴笙身子輕顫了一下,心口又軟又澀的,眼前不知怎么就模糊起來了, 隔了好一會兒, 才小聲說:“明明是你……” 那聲音帶著鼻音, 低低輕輕,語調軟軟的, 含著委屈,蕭弄直感覺心口被他揉了個來回,用狐裘將他整個裹成個小球抱著轉過來, 親他冰涼涼的眉心:“冤枉我?!?/br> 鐘宴笙的睫毛顫了好幾下, 低埋下頭, 嗓音里的顫音更明顯了:“你的蠱毒還沒有拔除干凈嗎……” 這些日子蕭弄都渾渾噩噩的, 對外界不聞不問,滿心滿眼的只有他,可是蕭弄越這樣越依賴他, 越讓他難受內疚。 他總會懷疑,到底是不是因為母蠱的影響。 蕭弄無聲嘆了口氣,耐心地捧著他的臉, 語調溫柔:“迢迢,這些日子聽你姑母與樓清棠所述, 你也知道中過子蠱的人是什么樣子?!?/br> 這個蠱毒本來是蠻人的貴族弄出來的,目的便是讓自己的地位穩固, 不遭背叛。 畢竟隔一段時日就會頭疼欲裂, 沒人受得了那樣的痛苦, 中過子蠱的人, 發作時要么發瘋, 要么活生生痛死,只有待在母蠱身旁才能平息。 不想受桎梏,殺了帶有母蠱的人,自己又會死。 所以這個蠱,被蠻人叫作“無可解”。 蕭弄的手指摩挲著他的臉頰:“乖乖,你覺得我這么多年,為什么沒有對皇室下手?” 鐘宴笙眼里淚蒙蒙的,看不清面前的面孔,使勁眨了兩下眼睛:“不是因為……蠱毒嗎?” 老皇帝一直用子蠱拿捏著蕭弄,任他放肆捧著他,蕭弄也清楚是誰給自己下的毒,所以投鼠忌器。 “若是我愿意,五年前就能揮師南下,殺進宮里?!笔捙o默片刻,緩緩道,“但若我揮師南下,邊線薄弱,蠻人會動手,那些對大雍虎視眈眈的無數番邦小國,都會動手?!?/br> 邊關向來都是動蕩不安的,大雍地廣物博,繁華如水,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這塊肥rou,但凡露出一點頹喪之態,就會被餓狼一擁而上,分食殆盡。 鐘宴笙從淚水的模糊中,隱約看見了蕭弄英挺的面容,那雙漂亮的眼睛凝視著他,與不遠處的冰湖相似。 他從蕭弄的未盡之意里,緩緩明白過來。 蕭弄不是因為忌憚老皇帝不下手,也不在意后世謀反的罵名。 黑甲軍戍衛邊關,若是他動手,漠北會再次陷入多年前的混亂之中,戰火必定會燒遍這片疆土。 他親眼見過那樣的場景,不愿再見第二次。 “綁在我身上的從來不是蠱毒?!笔捙恼Z氣里帶著傲氣,“本王也不會被區區一只蟲子左右心志?!?/br> 該厭惡的他從不假裝喜歡,對喜歡的他也不會掩飾。 他不動手,只是因為綁在他身上的,是整個大雍。 鐘宴笙的嘴唇顫了一下,方才還稍微能忍住的淚水反倒啪嗒啪嗒掉得越來越兇了,彎頭抵在他頸窩間,身子不住發抖。 蕭弄的領子都要被他哭濕了,生怕他凍著眼睛,將他往狐裘里又裹了裹:“還記得樓清棠前幾日告訴過你,這個蠱毒秘術為何會成為蠻人的禁忌秘密嗎?” 鐘宴笙輕輕點頭。 因為最后那些被控制的奴隸再也忍受不了,將懷著母蠱的貴族都殺了。 慘烈的同歸于盡。 “若不是你,本王會殺了懷著母蠱的人?!笔捙H昵抬起他哭濕的臉,抬指擦去他眼角的淚,“可是你救了我,迢迢?!?/br> 鐘宴笙怔怔地望著他。 “你不是束縛我的人?!?/br> 凜寒的呼呼風聲從極遠處的雪原席卷而來,掠過冰湖,拂動著眼前人的發。 星光盛大燦爛,漫天星辰流轉,附近的氈包中胡笳聲悠遠綿長,仿佛在述說草原上古遠的舊事。 “你是解救我的人?!?/br> 心底一直忐忑不安,微微懸著的某些東西在這一刻轟然落地,鐘宴笙耳邊轟隆隆的,在蕭弄鄭重的語氣中,明白過來。 他控制不住抽噎,急切問:“所以,所以,我的出生對你來說不是枷鎖嗎?” “怎可能?!笔捙Z氣低柔,“明明是上天憐憫,才叫你出生來到我身邊?!?/br> 鐘宴笙知道,蕭弄在很清醒地與他說這些。 蕭弄在很認真地告訴他,他擔心的那些事情從來都不存在。 “再想那些有的沒的,我就要換手段讓你相信了?!笔捙鹧b生氣,捏了下他的臉,“居然不信任本王的心意?!?/br> 心口像被泡在溫泉里,暖洋洋的,鐘宴笙抓緊了他的袖子,眼睫閃了好幾下,才在蕭弄的注視中,不好意思地點了幾下腦袋,乖乖道歉:“對不起,哥哥,我不該亂想的?!?/br> 蕭弄輕輕哼了聲,眼底卻是笑著的,隔著毛茸茸的帽子,呼嚕著他的腦袋揉了幾下。 方才睡醒,鐘宴笙不在身邊,他一路尋過來,卻見到少年孤零零坐在湖邊,抱著膝蓋一小團,可憐巴巴的,心里酸疼得厲害,恨不得把他揉成一小團捂在心口,叫他貼在那兒看清他的心意。 可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就是容易胡思亂想,作為年長的一方,更需要耐心地引導解釋,讓他不要惶惶不安。 從前說這些,沒有太大的可信度,但現在沒有蠱蟲影響了。 鐘宴笙被揉得唔唔叫,蕭弄聽他叫喚,好像格外開心,悶悶低笑了幾聲后,放聲笑出來。 鐘宴笙以為他在笑自己,后知后覺地為自己之前的言行感到羞赧,正有點小小的惱羞成怒,想叫蕭弄不要笑了,一開口,蕭弄便低下頭,湊到他唇邊,借機親了進來。 鐘宴笙的呼吸有點亂,被迫張著嘴,舌根酸麻得厲害,幾乎要喘不過氣。 踏雪在旁邊蹭來蹭去的,看上去有些疑惑的樣子,像是不明白不久前鐘宴笙還叫它咬斷蕭弄的腿,怎么這會兒又親上了。 炙熱的呼吸糾纏在一起,唇舌被用力攫奪,柔軟的唇瓣也被磋磨得變了形,從薄紅到水紅淋漓,周圍那么冷,鐘宴笙卻覺得如置蒸籠,被親得眼皮都紅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被松開。 蕭弄的手落到他膝彎上,輕而易舉地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帶著他往回走。 突然騰空的感覺讓鐘宴笙嚇了一跳,連忙摟住他的脖子。 部落里有巡邏的蠻人士兵,見到鐘宴笙被蕭弄抱著走回來,認出這是裴玥的兩位貴客,不由多看了幾眼。 鐘宴笙被看得發臊,只能把腦袋埋在蕭弄懷里,耳根紅了一片。 進入氈包的時候,蕭弄一抬腳,把后面噠噠噠跟上來的踏雪趕了出去。 鐘宴笙著急:“你把它趕出去干什么?” 雖然踏雪毛茸茸的,可是外面好冷。 蕭弄眼皮也沒抬,把他放到床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動作的,鐘宴笙的腰帶就松了。 因為鐘宴笙怕冷,裴玥派人在氈包里放了好幾個炭盆,暖和極了。 蕭弄干凈利落地剝開鐘宴笙,繼續方才的事:“它礙事,我急?!?/br> “……你急什么呀?!?/br> 蕭弄抬起眼看他,深藍的眼底流動著濃墨般的欲色,十分坦蕩:“急著睡覺?!?/br> 鐘宴笙果然哭都不敢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