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他頓默了下,突然道:“當年陛下時常懷疑太子非自己子嗣,疑神疑鬼多年,暗中讓太醫明查暗查,八弟出生之時,宮里也流言蜚語,言八弟血脈不純,他被送出宮亦有此緣由,本王也時時覺得,太子大哥與八弟真不像陛下所出,如今見到你,感覺更甚?!?/br> 八弟說的是景王。 鐘宴笙只知道裴泓是因為臭道士胡說八道才被送出宮的,倒不知道還有這么段往事,怔了一下,不太明白安王突然說這個:“什么?” 安王卻只是拱了拱手,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書房。 鐘宴笙納悶了會兒,轉頭對蕭弄認真道:“我覺得安王還是很可疑?!?/br> 他從小到大受貴妃虐待、受德王欺負,忍氣吞聲忍耐了這么多年,跟老皇帝年輕時更像了。 看起來貌不驚人了,卻冷不丁就搞個大的,把德王坑進死局,那再做出點什么,也不意外。 蕭弄頷首:“我會叫人盯著他?!?/br> 安王一走,鐘宴笙就忍不住開始打呵欠。 夜色已經很深,折騰一整晚,都快寅時了。 蕭弄看他困得東倒西歪的,還在努力撐著眼皮,禁不住一笑,湊過去瞇著眼嗅了嗅他身上溫暖的香氣,語氣溫柔:“睡吧,剩下的事交給我處理?!?/br> 今夜宮亂,德王身死,后續還需要處理的麻煩事多著呢。 雖然很想把鐘宴笙揣在身邊帶著,但他可舍不得讓小美人吃苦。 鐘宴笙本來就不太撐得住了,聽他這么說,順勢倒在了他懷里,坐著就睡了過去。 他累得狠了,這一覺睡得很沉,都沒做夢,再醒來的時候,天都大亮了。 他躺在明暉殿的寢房里,屋里炭盆燒得很暖和,迷迷糊糊爬起來,腦子里還沒回過神,外間就傳來陣動靜聲,馮吉繞過屏風躡手躡腳走進來,看鐘宴笙醒了,才收起那副做賊似的姿態:“小殿下醒啦?哎喲,您都睡到快午時了,可要傳午膳?” 鐘宴笙隔了會兒才想起昨晚都發生了些什么,遲緩地唔了聲:“定王殿下呢?” “昨晚發生了好些事,定王殿下還在處理?!本唧w發生了什么,馮吉說得十分之含蓄,“王爺讓您好生歇著,晚點來看您?!?/br> 鐘宴笙爬下床洗了把臉,又聽馮吉道:“今兒一大早,安王殿下就離京了,不過離京時他馬車后拖著個東西,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據說拖曳出一地血痕,出了城引得野狗一路跟呢?!?/br> 鐘宴笙堵心:“……換個話題?!?/br> 一大早說這個,胃里有點難受了。 馮吉就換了個話題:“景王殿下今早也主動提出要離京,不過他現在進不了宮,托人遞話來說想見您一面,現在正等在宮門外,您可要出宮去見見?” 鐘宴笙連忙吐完漱口的鹽水:“不必準備午膳了,我這就出宮去見景王殿下!” 蕭弄好像料到了鐘宴笙醒來就會亂跑,提前讓人備了馬車。 從前老皇帝掌權,鐘宴笙是只能老老實實走路的,最多在老皇帝心情好的時候賜個步輦。 現在老皇帝倒下了,日子都變好了,能坐馬車了。 鐘宴笙爬上馬車,十分滿意。 壞老頭,還是哥哥好! 昨夜一場大雨,將深夜里的血色都淋散了,到宮門前時,空氣里只剩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宮門前的守衛也已經替換了,見到鐘宴笙,就恭敬地行了一禮,開了宮門。 裴泓就候在宮門之外,見到這架勢,眉梢輕輕挑了一下。 鐘宴笙不等人扶,自己跳下馬車,朝著裴泓跑過來:“景王殿下!你怎么突然要走了?” 他穿得很厚,奔過來時,腳步又很輕巧,像只圓滾滾的漂亮小鳥,裴泓愣了一下,無奈一笑:“小笙,我不適合再待在京城了?!?/br> 鐘宴笙“啊”了下,腳步一頓,抿著唇蹙眉。 德王謀反,安王離京,定王入宮。 這般情況下……景王殿下的確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留在京城了,越早離開越好。 雖然京中之人都嘲景王只會吃樂,毫無進取心,但鐘宴笙知道,景王其實很聰明,只是他性子瀟灑,知道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 若非景王只知玩樂,安王又做小伏低的,德王最囂張的那兩年,早拿他倆開涮了。 看鐘宴笙擰眉的樣子,景王一笑,搖搖扇子:“嘖嘖,楚楚可憐的,可別這么看著我,看得我心都軟了。我一會兒便該走了,猜你還沒用午膳,怎么樣,陪景王哥哥吃頓飯,就當是送行了?” 鐘宴笙沒來由地有點難過,低落地嗯了聲,跟著他上了景王府的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的,到酒樓時,鐘宴笙發現,裴泓帶他來的,是上次那家酒樓,做的姑蘇菜很合他口味。 今日裴泓將這家酒樓都包了下來,帶著鐘宴笙上樓坐下,語氣感慨:“從前我一直想,小笙要是我的弟弟就好了,沒想到后來小笙真的成了我的弟弟??上?,我們沒什么兄弟緣分,又該分開了?!?/br> 鐘宴笙剛感到傷感,就聽裴泓接著說:“更可惜的是,我都要離開京城了,也沒聽到小笙叫過我一聲景王哥哥?!?/br> 鐘宴笙:“……” 鐘宴笙麻木著臉:“景王殿下,吃點菜吧你?!?/br> 裴泓好似什么都不在乎,自顧自添了幾杯酒后,饒有興致地問:“看今日的動靜,老東西還沒死透么?” 鐘宴笙第一反應是他膽子也太大了,隨即才想起來,把老皇帝搞成這樣的就是他和蕭弄,頓感不好意思:“嗯,還沒有?!?/br> 看他的樣子,裴泓忍不住吃吃笑起來:“小笙,以后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br> 鐘宴笙不解:“為什么?” “太好欺負了?!?/br> 鐘宴笙:“……” 裴泓扇子一合,輕嘆了口氣:“小笙,我快走了,有些話便不得不說?!?/br> 鐘宴笙蒙蒙看他:“什么?” “小心蕭弄?!?/br> 裴泓眼神幽微,不等鐘宴笙張口就接著道:“當年太祖與蕭家親如一家,許諾共分天下,不過幾代便下了死手,你知道為什么嗎?” 他竟然就直接把這些幽暗的秘事直接說出來了,鐘宴笙抿起唇瓣。 裴泓含著笑,抿了口酒:“蕭弄是不會受人驅策,為人臣下的,遲早噬主?!?/br> “小笙,沒有哪個帝王容得下蕭家?!?/br> 裴泓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就見對面秀美漂亮的少年抬起眸子,眼神清亮,隱隱帶著股倔意:“我容得下?!?/br> 裴泓與他對上視線。 鐘宴笙執拗地重復:“我容得下?!?/br> 當皇帝要經常早起,天天看那堆連篇累牘的奏章,他不是很喜歡。 可是他要給父親母親、先皇后和康文太子正名。 要給哥哥一個容身之所。 聽到鐘宴笙固執的回答,裴泓表情滯了一瞬,看不出情緒。 片刻之后,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又露出笑,抬了抬酒盞:“既然不肯叫景王哥哥,那愿不愿意陪我喝一杯?” 裴泓都要離開了,鐘宴笙思考了下,還是倒了小半杯酒,與他碰杯之后,喝了下去。 微辣的酒液滾進喉頭,鐘宴笙感覺胃里熱熱的,嗓子發?。骸熬巴醯钕?,你是一個好人?!?/br> 景王這次沒有回答,看他臉上浮起桃花般的醉紅,微微一笑:“聚散苦匆匆,我是見不到明年景華園的春花了。小笙,就此別過?!?/br> 作者有話說: 衛綾:局面不同了,盯緊定王! 衛綾:……神金。 第八十三章 鐘宴笙酒量很差, 半杯薄酒下肚,腦子就暈暈乎乎的,涌出些許難過。 小時候他在冰天雪地里把裴泓帶回淮安侯府, 很高興自己終于有了玩伴, 把藏著舍不得吃的點心都摸出來給裴泓。 那時裴泓跟現在不著調的樣子也不同, 不怎么說話,很小心翼翼的樣子。 他們當了三日的玩伴, 宮里的人就順著痕跡找過來,把裴泓強行帶走了,來不及好好道別一下, 沒多久他也跟著淮安侯去了姑蘇。 鐘宴笙那時候以為很快能和裴泓再見, 剛到姑蘇時還偷偷藏些小禮物, 想給自己的第一個朋友, 沒想到重逢已經是十幾年后了。 山長水遠,景王回封地后,往后就很難再見了。 裴泓往日排場極大, 去哪兒都帶著一堆人被簇擁著走,今日要離京了,簡陋的送行宴倒是安靜, 自顧自喝完了剩下那壺酒,便該走了。 鐘宴笙跟著起身, 想送他到城門,裴泓卻拒絕了:“不必了, 小笙, 坐著醒醒酒就回宮里去, 昨晚才發生了大變動, 這兩日京中也不算太平?!?/br> 鐘宴笙張了張嘴, 猶豫了下,還是沒解釋。 衛綾其實帶著人暗中跟著他呢,蕭弄也派了暗衛護著他的。 他看似一個人,其實是一堆人。 說出來都怕嚇到景王殿下。 不過他的確醉乎乎的,站起來腦袋就更暈了,只好扶著椅子,聽話地點點腦袋:“嗯!” 裴泓合起扇子,輕輕敲了下他的腦袋,便轉身下了樓。 鐘宴笙趴在窗戶邊,看著裴泓步出酒樓,馬車就候在那兒。 景王府的侍衛正扶著裴泓要上馬車,裴泓像是察覺到了鐘宴笙的視線,抬頭就看到樓上趴在窗戶邊毛茸茸的腦袋,一笑之后,啪地展開扇子搖了搖,彎身鉆進了馬車。 景王殿下也走了啊。 鐘宴笙目送馬車離開,縮回椅子上坐著醒了會兒酒,猜景王這會兒應當都出城了,揉了揉臉,感覺腿腳沒那么軟了,才又起身下了樓。 剛走出酒樓,還在昏昏蒙蒙之際,身后傳來道聲音:“鐘宴笙?” 鐘宴笙遲鈍地眨了下眼,轉回頭一看,眼睛略微睜大。 身后的人竟然是鐘思渡。 上次他跟著裴泓溜出宮,也是來這家酒樓,離開的時候,恍惚見到了鐘思渡,還以為是錯覺。 這回是真的見到人了,鐘宴笙覺得,那他上次應該沒看錯。 從進宮,或者說從被蕭弄直接從景王府扛走之后,鐘宴笙就沒跟鐘思渡見過面了,只從裴泓那兒聽說他秋闈大放光彩。 許久未見,鐘思渡眉目愈發溫和俊雅,很有侯府貴公子的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