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像是又逼瘋了一個兒子。 脫軌,混亂,力不從心,事情仿佛開始不受掌握。 老皇帝愕然了一瞬,臉色瞬間沉下來,抓起手邊的茶盞砸了過去:“一群廢物!” 跪在下面的錦衣衛指揮使被砸了一臉,也不敢吭聲,垂首說明詳情:“方才帶德王進宮的路上,開了一扇小門,叛軍便是從那道門突破進來了,聲勢甚猛,眼下我軍節節敗退,陛下……” 老皇帝的眼神陰沉沉的,卻似乎并未煩惱德王的叛亂,依舊躺在榻上,緩緩問:“定王呢?” 指揮使一愣:“定王……” 今晚這么亂,德王都反了,定王府又一向不好靠近,哪還有空去盯著定王? 看屬下的神情,老皇帝哪兒還不清楚今晚的混亂從何而來,頓時發出聲冷笑:“朕就說,老五哪來那么大的本事?!?/br> 蕭弄是手握重兵的異姓王,都不必老皇帝防備,平日朝廷里就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蕭弄。 老皇帝待他那般“寬厚仁慈”,蕭弄沒有任何理由,也不能反,他敢反,軍中絕不會有支持的聲音,只會失了人心。 但今晚不一樣了。 德王逼宮,蕭弄若只是來護駕呢? 黑甲軍在漠北如同不祥的黑云,連蠻人的鐵騎也恐懼對上蕭弄,五軍營眼下已經大亂了,一部分跟著德王母家謀叛,另一部分還在城外,估計連消息都沒收到。 就算趕來了也不夠黑甲軍殺的。 “小殿下呢?” 哪怕知道宮外已經亂成一片,老皇帝的坐姿依舊安穩,并不急迫:“還沒帶過來?” 霍雙是太子舊部,但從未見過太子,鐘宴笙的身份也瞞著,哪怕還有三兩個見他面熟的老臣,也不敢說什么。 但無論霍雙知不知道鐘宴笙就是自己的主子,在他眼下也得聽令,今晚讓田喜去傳令時,他就先把霍雙調開明暉殿了。 指揮使忙磕了個頭,剛想說自己這就去看看,殿外又匆匆趕來兩人,臉色慘白:“陛下,不好了!” “小殿下不在明暉殿!” 老皇帝眼皮一跳,唰然坐了起來,,連方才聽到德王反了反應也沒這么大,不再那般從容,胸膛急劇地起伏了幾下后,發出了窒息般的咳喘,底下幾個人嚇得簌簌發抖,卻不敢上前。 喘了幾口氣后,老皇帝的臉皮抽搐了一下,從牙齒間吐出幾個字:“愣著做什么,即刻派人去找!” 指揮使心驚膽戰的,立刻帶著人退出去,急忙去找鐘宴笙了。 屋外的雨聲嘩啦啦的,涼風卷襲進屋內,衣袍與床簾都被吹得翻飛,濕漉漉涼浸浸的雨仿佛順著風落在了身上。 接二連三不受掌控的事情發生,老皇帝又驚又怒,咳喘得越發厲害,有幾絲昏沉。 吃了太多烏香丸,神智像是被烏丸與它帶來的癮侵蝕了,獨自咳喘了好一會兒,老皇帝才又意識到,田喜沒有像往日那樣,過來遞熱茶拍背。 習慣了田喜在旁邊添茶倒水小心翼翼伺候的樣子,老皇帝皺著眉有些不滿,沙啞地張口:“田喜?!?/br> 不是出去傳令了嗎,怎么還未回來。 老皇帝又咳喘了幾聲,手腳泛冷發癢,在情緒的大起大落之下,烏香丸的癮發作得厲害。 烏香丸…… 老皇帝手腳發癢,意識昏沉了一下,掙扎著起身,踉蹌著走到床邊,枯瘦的手指發著抖,拉開床邊的暗格,急切地抓起藥瓶,顫抖著倒出一枚烏香丸咽下去。 分明是一樣的味道,咽下去后,卻遲遲沒能止息身體病痛與咳喘。 老皇帝心底猶疑,想要再倒一丸,發抖得厲害的手指卻握不住藥瓶,砰地摔到地上,圓溜溜的烏丸頓時散落了一地,甜膩的香氣盈滿了屋子。 嗅到烏香的味道,身體的癮發作得越發厲害,身體都在抽搐,老皇帝倒在床邊,想要伸手去勾夠最近的那顆,卻怎么也夠不到,圓溜溜的烏丸被指尖一滑,反而滾得更遠了。 救命的東西就在眼前,卻怎么也碰不到,骨子里像是有螞蟻在爬,老皇帝暴怒起來,聲音嘶厲:“來人!” 屋外靜悄悄的,沒有人來。 從前至高無上,肆意玩弄把控著人心的天子,狼狽地倒在地上,卻沒有一個人相應。 老皇帝的呼吸紊亂,眼底一片血絲,已經完全沒有精力去思考為何沒有宮人進來,只是出去傳道命令的田喜又為何遲遲不歸,只知道直勾勾盯著地上的烏丸,趴在地上爬過去。 就在他快碰到那枚烏丸時,門邊傳來了聲音。 老皇帝恍惚著一抬頭。 一陣電閃雷鳴,風雨大作,門邊的人雪白的衣袍如浪翻飛,纖塵不染的高潔,背光中看不清容色,只覺眉目皎皎,一派光風霽月。 老皇帝瞳孔驟然一縮,恍恍惚惚生出幻覺,門邊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一個是典雅高潔的康文太子,一個是瓊林玉樹般的先太子。 那么明亮的兩個人,如日當空,如月皎潔,過于刺眼,照得身邊的人都宛如陰溝里的老鼠,越明亮,陰霾越大。 他驚懼得毛骨悚然,眼睜睜看著康文與先太子走到他面前,一抬腳尖,輕輕踢開了近在咫尺的烏香丸。 意識倏然回落,康文與先太子的眉目逐漸混合融在一起,變成了一張更秀美柔和的面孔。 方才被報失蹤不見的鐘宴笙穿著身喪服般的素白衣裳,幽幽望著他,漂亮的瞳仁與他父親臨死前望著他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沒有被恨意污濁,依舊清亮如舊,聲音軟綿綿的,沒有一絲攻擊性:“陛下,烏丸傷身?!?/br> 與此同時,他的背后無聲無息出現了一個男人,身形悍利,從眉心到眼角有道淺淺的疤,是曾經為了保護太子裴羲落下的。 望見衛綾,老皇帝見鬼了般,臉色徹底變了,半晌,沙啞地叫:“小十一,都知道了?” 鐘宴笙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我不是什么小十一?!?/br> 他更正道:“我父親是裴羲,不是你?!?/br> 老皇帝滿頭都是冷汗,從前俯視所有人的人,這會兒卻趴在地上不得不仰視著人,沉默了會兒后,他突然發出陣讓人毛骨悚然的怪笑:“朕……就不該讓你南下剿匪?!?/br> 鐘宴笙贊同點頭:“對,不應該?!?/br> 兩刻鐘前,他要關窗戶時,蕭弄的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準備帶他離開時,遇到了冒險進宮的衛綾。 今晚的宮里會很危險,但鐘宴笙最后還是沒有選擇讓蕭弄的人帶他走,而是讓衛綾帶他找了個地方藏起來。 這都得多虧了老皇帝。 如果老皇帝沒有派他南下剿匪,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知曉自己的身份,不去水云寨,也就無法與衛綾相遇。 那么霍雙在被老皇帝調走前,也不會緊急給衛綾發信,衛綾也就不會出現了。 衛綾從前在東宮當差,對宮里了如指掌,清楚每一條小道,若非如此,當初也逃不出京城。 藏在暗處,見到錦衣衛都散出去找人的時候,衛綾就帶著鐘宴笙,解決了守在外面的宮人,幽靈似的鉆了進來。 望著地上狼狽的老人,衛綾與身后幾個暗衛都握緊了刀,眼底翻涌著尖銳guntang的恨意。 老皇帝發髻散亂,勉強提了口氣,想要維持君王的體面坐起來,卻沒什么力氣,嗓子啞得近乎含混:“你、跟蕭弄結盟了吧?!?/br> 結親也算結盟嗎? 鐘宴笙眨了下眼,沒有回話。 老皇帝卻像是陡然抓到了什么,蒼老的聲音里多了幾分自信與蠱惑之意:“你想要這個皇位,不如與朕結盟,宮亂奪位,將來千古罵聲……咳咳,朕,可以立你為儲君?!?/br> 鐘宴笙感到幾分荒謬的好笑,輕聲道:“你覺得我是想要皇位嗎?” 遲遲沒有得到烏香丸,老皇帝的瞳孔渙散了一瞬,沒有聽清他這句話,說話有些費勁地喘氣:“蕭弄狼子野心,今晚進宮平亂,解決了德王……咳咳,下一個,就是你?!?/br> “那你錯了,下一個不是迢迢?!?/br> 屋外忽然傳來低沉郁麗的嗓音,一股混雜著另一股氣息的冰涼雨腥氣撲進屋里,屋外又一道閃電劈過,映亮門口挺拔修長的身影:“而是你?!?/br> 鐘宴笙眼睛一亮,轉頭叫:“哥哥!” 蕭弄倒提的劍上血珠滴滴答答淌落,帶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走到鐘宴笙身邊,略帶責備地看他一眼:“不聽話?!?/br> 鐘宴笙乖乖地低下腦袋,嘀嘀咕咕辯解:“衛綾過來了,沒有危險了嘛?!?/br> 說完,他才想起回老皇帝的話,腳尖一提,又輕輕踢飛了一粒烏香丸:“你錯了,蕭弄對皇位沒有興趣?!?/br> 好不容易能夠到的烏香丸又被踢飛,老皇帝額角青筋爆出,面色恐怖,厲聲道:“愚蠢!沒有人……不想要這個位置!” “那還真不好意思?!?/br> 蕭弄身上還帶著廝殺過后的微微興奮感,混雜著厭恨,以及些微的頭疼,一切都在燃燒著血液,聽到這句話,將蹙眉想回嘴的鐘宴笙拉到懷里。 鐘宴笙對他毫不設防,懵懵地抬起頭,蕭弄染血的指尖在他唇上一抹,那張漂亮面孔染了血,登時透出幾分活色生香的艷麗。 蕭弄看著他,勾了勾唇:“比起你喪盡天良頭破血流爭的這個位置,本王對迢迢更感興趣?!?/br> 說著,低下頭,當著老皇帝的面,掰著鐘宴笙的下頜,囂張又肆意地在他唇角落下輕柔的一吻。 老皇帝眼睛都快瞪出眼眶,血氣瘋狂翻涌,心臟鼓噪得耳邊嗡嗡作響,數次張嘴想要說出,卻都發不出聲,直到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喘,胸口一陣窒悶,噗地吐出口血。 竟就這么生生被蕭弄氣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我們的小點心迢迢,已經從糯米糍變成了芝麻湯圓( 不過在哥哥面前還是超乖的! 第八十一章 德王從西華門而進, 帶著叛軍殊死一搏,一路見人就殺。 雨勢越來越大,卻掩不住滿地的血腥氣, 雪亮的兵刃不斷劃破長夜。 今夜宮里的防守似乎比往日薄弱, 大概是因為已經發落了兩個不安分的親王, 老東西以為萬事大吉了。 德王被叛軍擁護在內,因為淋透了雨, 本就蓬頭垢面的,更顯得狼狽,但他此刻的心情卻是極度亢奮的。 見識過那位琳瑯珠玉般的大哥的下場, 德王這些年都深深恐懼著, 拼命朝著另一個極端表現——他隱約猜到了, 父皇表面上那么寵愛太子, 實際上厭惡透了被無數人稱頌的太子。 老東西沒想到,他也敢反吧。 德王抹了把臉上冰冷的雨水,癲狂興奮的視線向著養心殿的方向落去。 等殺到養心殿, 他要讓那老東西即刻立他為儲君,然后把這老東西關起來,讓他也嘗嘗他這幾日受的苦…… 安王那個陰險小人別想活著踏出京城。 定王也得宰了, 一只為裴家賣命的狗,也敢跟他作對。 還有明暉殿里那個, 老皇帝養著那么個長得像他大哥的玩意兒,也不怕半夜驚魂嚇死, 牙尖舌利的, 拔了舌頭再喂狗。 腦子里計劃著事成之后要做的樁樁件件, 德王的呼吸越來越粗重, 興奮得直打顫。 景王除了吃喝玩樂屁也不會, 安王也是個只會背人陰人的小人,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更適合當這個天子了。 越過武英殿,正要朝著養心殿繼續進發之時,一路堪稱暢通無阻的叛軍突然sao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