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老皇帝含著笑,又寬慰了他幾句,旋即拍拍手,外面走來一個年輕人,跪下恭敬行禮:“微臣見過陛下、見過十一殿下?!?/br> 鐘宴笙循聲望過去,眼眸微微睜大。 他認識這個人。 此人就是前些日子,他出去買顏料回來時,那個莽莽撞撞撞到他的人! 當時鐘宴笙感覺他瞧著古古怪怪的,形跡可疑,但是也沒深思。 現在在老皇帝的書房里見到人,立刻明白過來了。 老皇帝派人盯著他……大概是確認了他身上的胎記后,就派田喜將他帶進宮了。 只是鐘宴笙始終沒能理解。 為什么僅憑胎記,老皇帝就確認他是十一皇子了? 淮安侯和侯夫人認回鐘思渡,憑的也不僅是信物,鐘思渡的相貌活脫脫就是他們二位結合起來的,一看便知。 難不成他跟那位莊妃娘娘長得很像么? 思及此,鐘宴笙更想去見見莊妃娘娘了,可是明暉殿外一直有守衛,除了馮吉外,內外還有許多宮人,他進出都會被盯著。 宮里跟侯府和王府完全不一樣,他全然陌生,還沒想到辦法溜去莊妃娘娘養病的觀華宮。 正發著呆,老皇帝的嗓音又響了起來:“這是霍雙,朕從錦衣衛里挑出的好苗子,命他攜領著一隊人替朕辦事,用著不錯?!?/br> 鐘宴笙猝然回過神:“嗯?” “朕現在把他賞給你了,往后他就是你的人了?!崩匣实鄣纳裆吞@,當真像個偏袒小兒子的老父親,“手底下有了人,往后就不會受委屈了?!?/br> 底下的年輕人也迅速磕了頭:“微臣領命,愿以死護佑小殿下!” 鐘宴笙沒有立刻吱聲。 ……若真不想看到他“受委屈”,為何在看到蕭弄抓住他的時候,那些守在殿外的侍衛、巡邏的錦衣衛不出手阻止,通報書房呢? 鐘宴笙知道蕭弄不會傷害他,但在外人眼里,定王殿下可是形同惡煞,每一句話都不懷好意的。 他直覺地感到怪異。 從進宮到現在,老皇帝所謂補償他的“父愛”……一直給他一種很別扭的感覺。 鐘宴笙瞅了眼跪在下面的人,不是很想要老皇帝的人跟著自己,但對上老皇帝含著笑意的眼神,就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不是他能拒絕的。 與其態度抗拒,讓老皇帝對他不滿,甚至產生提防,不如順著他來,看看他想做什么。 鐘宴笙思考著,乖乖點頭應聲:“多謝陛下?!?/br> 見他聽話的樣子,老皇帝眉眼一舒:“內閣擬票的奏本都在這兒,小十一今日就跟著朕,學學怎么看奏本吧?!?/br> 這明明應該是那幾位明爭暗斗的親王該學的事吧。 鐘宴笙心里悄悄想著,順著來:“是,陛下?!?/br> 接下來一連幾日,鐘宴笙每天被老皇帝留在身邊,一起看奏本。 消息從宮里傳到宮外,眾人立時都得知了,陛下十分喜歡剛尋回的十一皇子,比對德王的寵愛還多得多。 德王立刻就坐不住了。 幾位詔令回京的親王里,安王雖能力不錯,但母親就是個宮女,人又低調,存在感不強,景王放浪不羈的,頗為不學無術,成日里就知道跟一群紈绔子弟喝酒玩樂,也沒什么本事。 最有希望坐上皇位的,就是母家勢大、還頗得寵愛的德王了。 或者說,在德王眼里,這個位置就是板上釘釘的歸他的! 只等著他做出一番政績,老皇帝就能名正言順立他為儲君了。 結果突然冒出個鐘宴笙,還好死不死的,跟他一個心頭刺故人長得那么像,激起了他心底的陰影。 老東西還如此偏寵他,把他留在宮里,住在距離養心殿很近的明暉殿中,甚至還天天讓他去書房陪侍左右! 德王最得寵的時候,都沒這待遇。 若不是被府里的幕僚們勸住,德王差點忍不住又想去闖皇宮了,陰著臉聽幾個幕僚的,日日上書求陛下派他去剿匪。 甭管其他的,先撈到實績最重要。 在德王堅持不懈地日日上書之下,老皇帝好似被打動了,又把心偏回去了點,又換成了連續叫德王進宮幾日,商討剿匪之事,有將大任落在德王身上的意思。 倆人說話商討之時,鐘宴笙就被“冷落”在旁。 德王前幾日失落的信心又拾回來了,不免得意地望向鐘宴笙。 乳臭未干的小毛頭,也敢跟他奪嫡? 結果鐘宴笙居然沒看他。 簡直目中無人! 鐘宴笙沒注意聽他們在說什么,也沒看他們。 他呆呆望著窗外枝頭上蹦來蹦去的鳥兒在發呆,逐漸理解了踏雪平時趴在窗戶下面看鳥的樂趣,一連被瞪了好幾眼,才遲鈍地回過腦袋,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德王。 之前在斗花宴時,也沒發現,德王是有眼疾還是有嘴疾,怎么一看到他總是抽抽? “好了?!崩匣实鄹峦跽f了會兒子話,蒼老的臉上漸落疲態,咳嗽了幾聲,接過田喜遞來的藥茶抿了一口,“先就如此辦著,朕這次派你去寶慶府,可不能再由著性子胡來?!?/br> 德王自然應聲:“兒臣明白?!?/br> 老皇帝每日午時都會喝下藥茶,昏昏沉沉地睡到傍晚,鐘宴笙待在老皇帝身邊幾日,也逐漸摸清了規律,起身乖巧道:“兒臣先退下了,陛下好好休息,保重龍體?!?/br> 藥茶飲下去,乏意就涌了上來,老皇帝抬了抬手指,示意他們一起退下。 田喜仔細將他攙扶起來,準備扶老皇帝回寢殿休憩。 鐘宴笙不想看德王陰陽怪氣的臉,得到允準,不管擱那演父子情深的德王,先一步溜了。 他都來宮里好幾日了,一直老實本分的,今日趁著老皇帝午睡,到處走走,就當是好奇宮里,應當不會引起懷疑吧? 鐘宴笙打算今日去打探打探去觀華宮的路。 為了不被馮吉跟著,他今日還特地給馮吉放了假。 不過那日老皇帝賞賜給他的霍雙肯定暗中跟著就是了。 能甩一個是一個。 鐘宴笙對宮里的路完全不熟,這幾日就只在明暉殿和養心殿來來回回,出了殿門,就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又不敢找人問路,怕嘴笨暴露目標。 只好漫無目的地四處走了走,反正迷路了叫一聲就有人出來指路了。 逛著逛著,就不知道逛到了什么靜僻的角落。 宮中狹道頗多,幽深曲折,靜悄悄的角落里沒什么人,按鐘宴笙看話本子的經驗,這種地方適合殺人埋尸,有點危險。 他沉默了下,不太想叫暗中跟著他的人出來。 他還生著氣呢,要不是霍雙跟老皇帝匯報了他頸子上的胎記,說不定他還能在王府多住幾日。 正猶豫著要不要叫人,鐘宴笙忽然聽到了很模糊的求饒慘叫聲,伴隨著什么東西被不斷摁進水里、上上下下的聲音。 那聲音模模糊糊的,有些耳熟。 鐘宴笙心里一緊,立刻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隔著殘破的院門,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是德王,還有他帶著進宮的手下。 此刻德王的手下正揪著一個人,把他的腦袋往池子里摁。 德王冷笑道:“聽到了本王的事情還想跑?” 被摁在池子里的人瘋狂掙扎著,努力仰出腦袋嘶喊:“殿下……殿下饒命!奴婢真的、真的什么都沒聽到??!奴婢只是碰巧路過……看在奴婢干爹的份上……” 德王“呸”了聲:“你干爹又算什么東西?一個閹人,也配跟本王說面子,本王早就看你們不順眼了。處理快點?!?/br> 鐘宴笙瞳孔一縮。 是馮吉! 他沒再糾結猶豫,回頭叫到:“霍雙!去救下馮吉!” 一直跟在暗中的霍雙竟然真的就聽令了,立刻翻墻而過,一掌打在德王手下的手肘上,將差點溺死的馮吉撈到了手中。 德王臉色一變:“你他娘的又是誰?!” 霍雙拎著馮吉,低首道:“回德王殿下,微臣聽令于陛下?!?/br> 鐘宴笙都做好了被德王繼續瞪的準備,想推開院門進去了,聽到霍雙的話,眨巴眨巴眼,又停下來了。 果然,聽到霍雙是老皇帝的人,德王的臉色一下變得極度難看,看了幾眼要死不活的馮吉,冷冷剜他一眼,琢磨著這閹人方才隔著一段距離,應當是沒聽到他跟手下的對話,才哼了一聲,揮揮袖子從另一道院門離開了。 德王一走,鐘宴笙就推了推院門,想進去看看馮吉的情況。 推了兩下,沒推開。 鐘宴笙思考了下,準備爬墻,這活兒他熟。 還沒得以實施,霍雙又拎著馮吉越墻跳回來,將馮吉往他面前一放:“殿下,人救回來了?!?/br> 鐘宴笙愣了愣,收回手腳:“哦……謝謝?!?/br> 他蹲下來,擔憂地瞅著還在順氣的馮吉:“馮吉,你沒事吧?” 馮吉這會兒哪兒還不知道是誰救了自己,眼眶一熱,差點哭出來,方才生死就在一線,他抹著眼睛,有點后悔前幾天沒護著鐘宴笙,哽咽著道:“多謝小殿下施救之恩,奴婢這條賤命是您撿回來的?!?/br> 鐘宴笙連忙擺手:“不是我,是霍大人救的你,你謝他吧?!?/br> 霍雙抱著手不說話。 馮吉分得很清楚,眼睛更紅了:“若不是小殿下的吩咐,這位大人也不會出手救奴婢的?!?/br> 馮吉年紀也不大,鐘宴笙看他眼淚汪汪地哭鼻子,只好從袖兜里掏出帕子遞過去,嗓音軟軟地安撫:“沒事啦?!?/br> 他的手一伸出去,前幾日被蕭弄攥出來的那道紅痕就露了出來,居然還沒消失。 細瘦雪白的一截腕子上,淡淡的紅痕仿佛某種占有的標記,在細膩如玉的肌膚上,頗有幾分情色意味了。 霍雙的眸光一動。 馮吉看到這道代表了“恥辱”的印記,哇哇哭得更厲害了,愧疚得一塌糊涂:“奴婢、奴婢屋里有許多干爹送的傷藥……嗚,等下就為小殿下敷藥,保管半天就讓這紅痕消失!” 鐘宴笙聞言,指尖反倒一縮:“不必啦?!?/br> 和上次在畫舫上,手腕上被捆縛出紅痕,他羞于見人,又慌又急地每天涂藥,想讓腕子上的痕跡盡快消失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