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看來蕭弄是搞錯了他的身份,找去了安平伯府……雖然有點對不住,不過鐘宴笙心里還是長長松了口氣,暗道抱歉抱歉。 又見安平伯府的世子抹了把汗,方才講述時的火氣散了,大概也覺得能活著已經不錯了,臉色衰衰地總結道:“其余的我就真不知道了,你們也快別問了,反正沾上那煞神準沒好事,我看定王那架勢,等找到了人,非得把那人生吞活剝了不可!” 他語氣篤定又陰森的,一股寒氣從腳底竄到后背,鐘宴笙忍不住悄悄碰了碰自己的頸子,想起他咬蕭弄咬的那一口,臉色發苦。 沒想到都這么久了,定王殿下不僅沒消氣,反而越來越火大了。 他現在十分慶幸,當時蕭弄問他的名字,他自以為是想太多,沒有說出大名,否則早就被逮住了。 聽他們幾個還在討論“迢迢”倆字是犯了定王殿下什么忌諱,討論時還奇怪地朝他看來,似乎在納悶他站這兒這么久做什么。 迢迢本迢心虛地往旁邊挪去。 連累了安平伯府很不好意思,但他也沒辦法了。 鐘宴笙不敢再偷聽了,悶頭咳了聲,拉了拉云成,小聲道:“云成,我躲會兒人,你幫我在這邊看著,若是有什么事就過來通知我?!?/br> 云成知道他著涼了不舒服,也不喜歡這么多人的場面,遲疑了一下,憂心問:“少爺,您一個人能行嗎?” “這里是景華園,不會有人鬧事的,也沒人注意我?!辩娧珞先嗳啾羌?,慢吞吞地往旁邊的小道鉆去,“我去休息會兒?!?/br> 風寒讓他渾身的骨頭都有些酸軟,腦子也昏沉發困。 斗花宴要持續到晚上,鐘宴笙準備找個清凈的角落休息會兒,該露面的時候露面,不該露面的時候就躲起來,畢竟戴著個帷帽還是挺招惹視線的。 從邊上的岔路過去,兩道亂紅紛紛,行了一會兒,便看到個觀花的石亭,立在高聳的花叢之中,靜靜的無人打擾。 鐘宴笙大喜走進去,坐下摘下帷帽,長舒了口氣。 這幾日一直憂心定王,想到要來參加斗花宴還睡不好,染了風寒就更難受。 坐了會兒,鐘宴笙有點困了。 周圍花香怡人,闃無人聲,清風拂面很是舒服,他趴在石桌上,瞇著眼睛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的,不知道趴了多久,鐘宴笙忽然捕捉到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靠過來,趕緊將擱在邊上的帷帽抓起來戴上,剛扶正,就見小路上走來三五個人,一見著他,眼里放光:“哈,原來在這里!” 帷帽遮擋了視線,那幾人走近了,鐘宴笙才看清為首之人是誰,心里一緊。 孟棋平?他怎么也來了!云成打聽到的名單里不是沒他嗎? 鐘宴笙活了快十八年,從未強烈地討厭過一個人。 孟棋平是第一個。 當日鐘宴笙被下了藥,又被出言侮辱,狠狠扇了孟棋平一巴掌,就跳窗跑了。 眼下單獨撞上孟棋平,明顯不太妙。 鐘宴笙心里一緊,抿緊唇瓣,起身想離開亭子回人群里。 但還沒靠近亭子出口,孟棋平使了個眼色,跟在他后面的兩個人就堵住了去路。鐘宴笙隱約記得這幾人,都是當日在酒樓里捧著孟棋平的,大概是他的狗腿子。 孟棋平的目光黏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滑動著,跟鉤子似的,恨不得剝了他的衣裳,開口的腔調還是叫人反胃:“我可是專門來找你的,跑什么呢。好久不見啊,宴宴,見到我不高興嗎?” 鐘宴笙皺皺眉,以為他是想報那一巴掌之仇,沒料下一秒就聽孟棋平壓低了聲音,恨聲問:“那日你被誰睡了?!” 鐘宴笙的眼睛不由睜大,愕然地后退了兩步。 孟棋平聲音里滿是不甘:“我那藥烈性,只有一種辦法能紓解?!?/br> 他又湊近了一步,伸手想揭鐘宴笙的帷帽:“說,是誰?” 孟棋平越想越火大。 那晚鐘宴笙跳窗之后,他因為心虛,等巡游的御史走了,才叫人探水路找人,又是擔心自己好不容易使計抓來的小美人便宜了別人,又擔心鐘宴笙要是死在河里,他會被淮安侯府找上門。 結果找了半晚上,都沒在河里找著鐘宴笙。 鐘宴笙還活著,那自然是別人撿到了便宜。 鐘宴笙吃過教訓,對孟棋平懷有高度警惕,看他一靠近,靈敏地往側邊一躲,擰眉警告:“孟三少爺,這里是德王妃的景華園,外邊人多,你最好自重?!?/br> 誰知孟棋平聽了,非但沒有忌憚收斂,反而陰沉沉地笑了:“小婊子,你是不是還以為你是淮安侯府的世子呢?今日老子就是把你直接扛走,也沒人會說什么?!?/br> 他身后的幾個狗腿子也哄笑起來:“小世子生得花容月貌,怎么還遮起來了,給我們看看嘛?!?/br> “嘖嘖,這個嗓子,又啞又軟的,勾引誰???” 鐘宴笙想到云成說過的孟棋平傳聞,心下一沉。 孟棋平一探手,又要來抓鐘宴笙的帷帽。 鐘宴笙一直盯著他的動作,跟條滑溜的小魚似的,憑借自己細條的身姿,又側身避開了。 他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動起來時姿態卻極漂亮,腰帶飄飄,帷帽上的石榴花烈烈如火,仿佛銜著串紅果的小鳥兒,在枝葉間輕盈的騰挪。 孟棋平看得又是喜歡,又是火大:“他娘的,給我摁住他!” 鐘宴笙一嚇,條件反射抬腳往他膝蓋上一踹,孟棋平完全沒料到他還敢反抗,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腳,膝上一軟,砰地直直跪倒在鐘宴笙面前。 孟家三少爺何時這樣過?連在青樓床上不小心弄死了小倌兒這樣不光彩的事,沛國公和國公夫人都舍不得罰他跪一跪的。 一時不僅幾個跟在后面的狗腿子,連孟棋平也驚呆了。 鐘宴笙跟著嚇了一跳,眼神飄忽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趁著那幾人呆住,飛快往亭子外跑去。 孟棋平回過神來,惱羞成怒大吼:“發什么愣!給老子把他抓回來!老子今天非得在這亭子里辦了他不可!” 鐘宴笙常年待在深宅里,還不喜歡動彈,平時說話做事慢吞吞的,跑了不過幾步,就被幾個人高馬大的狗腿子追上團團圍住了。 孟棋平拍拍下擺,跟過來冷笑道:“不知好歹的小婊子,得罪了我,又沒有淮安侯府世子這層身份庇護了,你以為誰還會給你撐腰?” 鐘宴笙抿著唇不吭聲,隨著他們的靠近而緩緩后退,直到背后抵上一片密密的枝葉,才退無可退,站定不動,努力思索。 在今日所來的權貴子弟里,孟棋平的家世也是數一數二的,還極為飛揚跋扈,一般沒人敢惹。 他就算是高呼云成的名字,作用也不大,反倒可能會連累云成挨打。 就算引來了其他人,也未必會幫他,畢竟雖然他還掛著個名,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不是淮安侯府世子了。 鐘思渡…… 鐘宴笙腦子里直接跳過了鐘思渡。 鐘思渡不喜歡他,他也不想給鐘思渡惹上孟棋平這樣的麻煩。 要想從孟棋平這塊狗皮膏藥這兒脫困,得搬出個能威懾住他的人。 見鐘宴笙不動了,孟棋平得意不已,腦子里已經在幻想該怎么將這個不聽話的小美人調教乖巧,拍開其他人想伸過去的手:“我來?!?/br> 說著,就去抓鐘宴笙。 鐘宴笙一扭身,又輕巧地躲開了。 這一下可把孟棋平徹底惹著了,他大為光火,沉下臉準備叫所有人一起動手之際,就聽鐘宴笙深吸了口氣,似是因為此前聽到有人嘲笑他的姑蘇口音,這回說得字正腔圓,沉下嗓子:“誰說沒有人給我撐腰了?” 本就因風寒而粗啞的嗓音,壓得沉下來,不同于以往的輕柔綿軟,乍一聽還挺有氣勢。 孟棋平被他唬得一愣,旋即止不住地冷笑:“好笑,得罪了我沛國公府,你覺得還有誰罩得住你?” 幾個狗腿子跟著哄笑。 鐘宴笙強作鎮定:“一個你害怕的人?!?/br> “哈?”孟棋平更覺得好笑了,“那你倒是說說,他是誰?” 鐘宴笙盯著他,一字一頓:“定王殿下?!?/br> 之前在長柳別院時,蕭弄說過,若是有事,盡可找他。 盡管這話大概不是出自真心,現在又和定王是結仇狀態,但鐘宴笙還是有了幾分底氣。 聽到這個名號,每個人臉上都不可抑制地透露出幾分恐懼忌憚。 幾個狗腿子不笑了,連孟棋平也沉默了,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 旋即他們對視一眼,意識到鐘宴笙說的話簡直是天方夜譚,猛然爆發出一陣更猖狂的大笑聲:“哎喲我的娘啊,鐘小世子,你可真會說笑話!” “定王?我沒聽錯吧?哈哈哈哈!” 孟棋平回過神來,幾乎覺得強撐著胡說八道的鐘宴笙可愛了,嗤笑出聲:“定王?發什么蠢,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定王那條瘋狗這幾天在到處咬人呢!”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的脖子一寒。 一把冰冷纖薄的利刃猶如毒蛇般,無聲無息地貼在了他的頸側。 鐘宴笙瞳孔一縮。 若有若無的熟悉氣息從身后彌漫過來,苦澀的藥香,冰冷的氣息,像冬日落在眼皮上的一片雪。 身后的人分花拂柳而來,低沉磁性的嗓音散漫,含著幾分笑意,更多的卻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本王在咬誰?” 死寂。 連花瓣落地的聲音也仿佛可聞。 幾個狗腿子嚇得砰地就跪倒在地,死死埋著頭不敢出聲。 孟棋平卻連跪也不敢,他的脖子上架著的劍,幾乎貼合著肌膚,稍微一動就會割開一道口子,冰冷的寒鐵叫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身體發軟得幾乎要癱倒下去,卻又僵硬得一動不敢動,眼睛瞪得很大,急劇地呼吸著,仿佛一只瀕死的青蛙。 鐘宴笙也僵住了。 背后的人穿過花叢跨了出來,帷帽落下的輕紗略顯模糊的視野里,出現了一襲模糊的鴉青色,銀繡的山河飛鶴紋在日光下若隱若現,窄袖玉帶,閑庭信步,不疾不徐擦過他的肩膀,駐步在他的前方。 很高。 坐在輪椅上時就顯得很高了,站起來比鐘宴笙想的還高,幾乎高過他接近一個頭,得微仰著頭看。 高大的身影將鐘宴笙整個人罩在了陰影里,不知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多年征伐磨練出的氣勢,哪怕是背對著,也極具壓迫感,若是面對面,恐怕更叫人喘不過氣。 他側對著鐘宴笙,頸側不偏不倚的,落入了鐘宴笙的視線。 一道曖昧情色的咬痕,明晃晃地烙在了那截無人敢覬覦的修長脖頸上,哪怕視線受限,也無比清晰。 鐘宴笙腦子里嗡地一下,在無人能看到的地方,一股熱意火燎似的,陡然從脖子竄到了臉上,熱騰騰的。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定王殿下的藥難不成是給他順走了,沒藥擦了嗎? 就每日頂著這么個不體面的痕跡到處走嗎? 他那晚上……真的咬得有這么狠嗎? 鐘宴笙的眼神飄忽,心虛害怕得也要跟著飄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