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沿岸搜尋了十余里, 暫時沒有搜索到蹤跡?!?/br> “數十艘漁船搜過,沒有在水中找著?!?/br> “沿街的商販都問過了,沒人見到過什么特別漂亮的小孩兒, 要不您再問問殿下詳細的特征……” “主子!找到了點東西!” 展戎急匆匆地越過其他人, 快步走到蕭弄面前, 雙手奉上一個打磨得很精細的竹制畫筒:“方才屬下在上游花街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小公子每日坐的那輛馬車, 在里面發現了這個,里面是一幅畫?!?/br> 蕭弄的面色辨不出喜怒:“打開?!?/br> 展戎應了聲,麻利地將里面的畫卷取出, 徐徐展開。 那是幅寒梅棲鳥圖。 寒梅與落雪點染靈動, 枝上棲著幾只圓滾滾的小鳥, 左邊的撲騰著翅上的雪, 中間的腦袋上頂著雪,歪著腦袋棲在枝上,最右邊那只壓彎了枝條, 仿佛搖搖欲墜,隨時會伴隨著積雪將梅枝壓折。 整幅畫的筆觸十分清麗細潤,意趣盎然, 很有特色。 看成色,是這兩日才畫好的。 前兩日鐘宴笙神神秘秘的, 說親手給他準備了個小禮物。 便是這幅畫么? 蕭弄的眉梢挑了挑,指尖摩挲了下畫中小鳥的羽翅, 圓蓬蓬的小雀兒畫得極生動, 仿佛能觸碰到細絨的羽毛溫度。 心頭因為擔憂和不可置信生出的蓬勃怒火, 突然就滅了一大截。 跑歸跑, 還知道用心給他畫這么一幅畫。 他的手指落在頸側的咬痕上, 略微摩挲了一下。 是那只小雀兒氣急了含著淚咬的,使勁磨了好幾下,于蕭弄而言不痛不癢的。 一大早跑了,不敢見他,是害羞了么? 那小孩兒的確臉皮薄,不小心讀到本艷俗話本都會羞得結結巴巴。 昨晚是被他哄著說了些難為情的話,說一句,少年渾身的紅意就添一分,耳垂尤其像紅珊瑚,薄薄的一片紅。 蕭弄的心情莫名又好了些,抬手將畫接過來收好,頭也不抬道:“回別院?!?/br> 不找人了? 展戎都準備問要不要去安平伯府要人了,聞言不免愣了下,不敢質疑蕭弄的決定:“是?!?/br> 蕭弄閑閑靠坐在馬車里,忍不住又展開畫細細觀賞。 希望那小孩兒別羞惱太久。 最好下午就回來。 多虧了這些日子頻繁出城,熟悉了一些京城的小道,回侯府的路被縮短了許多。 鐘宴笙完全是吊著一口氣在堅持,回到侯府,甚至沒有多余的心力去考慮他徹夜未歸,淮安侯和侯夫人有沒有發現,會是什么反應。 一進屋,他只吩咐了云成一句,不許任何人進屋,便再也沒有力氣,褪去身上濕乎乎的衣物,一頭栽進被子里,昏睡得人事不省。 這一覺睡到了申時三刻,鐘宴笙才在強烈的饑餓感里醒過來。 屋里靜悄悄的,云成很聽話,沒有讓任何人進來。 眼皮仍是沉重酸澀得睜不開,鐘宴笙昏昏沉沉的,碰了碰自己的額頭,感覺有點發熱,但居然不嚴重,像是稍微著涼。 昨晚先是被下了猛藥,又在冰冷的河水中飄落許久,還被弄到大半夜……鐘宴笙本來還以為等自己醒來后,會病得爬不起來。 沒有太嚴重真是萬幸。 鐘宴笙心底松了口氣,努力睜開眼,終于有了點閑暇感受到身上的不適,伸手把床邊的衣袍拉過來胡亂往身上套了套,小心翼翼從床上爬起來。 結果腳沾地的瞬間,小腿沒骨頭似的一軟,腰胯以往也漫上來難以言喻的疼痛,鐘宴笙砰地就跪倒在了毯子上,呼吸都停頓了幾瞬,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現在都這么疼了,萬一被定王找過來,也不知道會有多疼。 據說得罪了定王的人,會被吊起來,剝皮抽筋,皮在墻上風干,尸體大卸八塊。 而他把定王給強上了。 定王若是抓到他,會把他吊起來,大卸八塊。 鐘宴笙越想越害怕,在地上趴了會兒,回過神來,注意到自己的手按在一條薄薄的白紗上。 是蕭弄覆在眼上遮光,又被他抓出來綁腰帶的那條白紗。 之前他沒注意,現在才發現,這條白紗并非尋常的紗布,觸感極為細軟絲滑,如云如霧,想必是極為名貴的料子。 鐘宴笙指尖一縮,頓感燙手極了,如臨大敵地盯著薄紗,慌里慌張的,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處理方式。 這可是蕭弄的東西。 他不敢丟,更也不敢燒,不知道放哪兒好。 糾結了好一會兒后,鐘宴笙把白紗抓起來,攀著床爬起身,努力將它塞進床頭層疊的紗幔里層。 都是紗,混入其中,沒看到就不存在。 鐘宴笙心里念念叨叨,如果定王殿下真找到他了,萬一向他討要呢,說不定還回去了,還能得到一線生機。 折騰了一通,身上黏膩的不適感愈發嚴重,鐘宴笙喜潔,從來就沒這么臟兮兮過,實在是受不了了,一步一挪地移動到門邊,拉開條縫探出腦袋。 云成坐在廊邊守著門,跟幾個熟悉的小丫頭說著話,就聽到后邊傳來幽幽的沙啞聲音:“云成,讓廚房備一下熱水,我要沐浴?!?/br> 云成擔憂了好久,聽鐘宴笙的話又不敢進屋,聞聲驚喜回頭,見到鐘宴笙,不免愣了下。 小世子滿頭烏發如云似的,松松散散地披著,襯得臉龐格外雪白,眼下的點點青黑很明顯,分明是掩不住的疲倦,卻又因為濕紅得過分的唇瓣,透出一股頹然的糜艷來,惹眼極了。 像極了被人剛摘下來,還沾著露,揉弄得近乎破碎的柔軟花瓣。 云成和邊上的小丫頭不敢多看,慌忙應了:“少爺,您一天沒吃東西了,廚房還溫著午飯,沐浴前用一些吧?” 鐘宴笙按了按空蕩蕩的胃,雖然餓極了,但沒什么胃口,懨懨地點頭:“擱在外間便好,不要進來?!?/br> 等用了午飯,熱水也燒好了。 鐘宴笙泡進浴桶里,洗著洗著,差點又睡過去,想到定王,又悲傷地打起精神,勉強沐浴完,他讓人將鋪蓋全換了一通,摸摸自己微微發燙的額頭,叮囑道:“我還想再多睡會兒,睡醒前不要打擾我?!?/br> 云成很想知道昨日到底發生了什么,欲言又止了下,把話吞回去:“是,少爺,您安心歇著?!?/br> 鐘宴笙剛想關上門,又想起個事,嗓音沙?。骸斑@幾日無論誰來找我,都幫我拒了?!?/br> 他昨天打了孟棋平一巴掌,孟棋平可能還會來找他麻煩。 沒找對哥哥,莫名其妙被孟棋平纏上,現在還不小心招惹了定王殿下。 前途一片慘淡,但鐘宴笙累到了極致,暫時提不起精神去想這些了,十分委頓地回到床上,困倦地再次合上了眼。 睡夢里仿佛還有混雜了藥味的冷香,縈繞不散。 這一覺越睡越沉,中途外頭響起了兩次人聲,頭一次鐘宴笙迷糊著醒來,聽到外頭是很熟悉的溫柔女聲,可惜眼皮酸澀發沉得厲害,掙扎了一下,一閉眼又睡死了過去。 第二次被吵醒,是道陌生的溫雅聲音,鐘宴笙在腦子里轉了一圈,確定自己沒聽過,又安心地繼續睡了過去。 他以為自己只是睡了會兒,豈料是昏睡了快兩日。 直到第二日晚上,鐘宴笙再次被聲音吵醒。 這次的聲音比前兩次都大許多,有人推開門進了屋,還有壓得很低的說話聲。 鐘宴笙的意識已經清醒些了,但身體還沒醒過來,清晰地感覺到有人坐在了他身邊,掀開被子,想把他的手腕抓過去。 剎那之間,鐘宴笙想起手腕上還有被捆過的痕跡,嚇得指尖一抖,縮回了被子里。 對方只得伸手探了探他的額溫,又窸窸窣窣了一陣,一板一眼回道:“夫人,小的觀小世子面色蒼白,潮熱盜汗,不像是受了風寒,倒像是腎氣虧損,陽氣虛衰,讓廚房備點人參益氣湯藥便好?!?/br> 侯夫人的聲音隨即響起,怒不可遏:“胡說八道!你這庸醫,我家孩子很乖的,從不會出去鬼混,怎會腎氣虧損!” 鐘宴笙:“…………” 后面又有幾句對話,鐘宴笙在聽到“腎氣虧損”時,就心虛得直冒冷汗了,沒注意聽。 腎氣虧損…… 腎氣虧損…… 他對不起娘親的信任。 他不僅出去鬼混了,還把定王給強上了。 還廝混了整整一晚上。 直到現在,后腰以下都還殘存著某種感覺,鐘宴笙腳趾蜷縮,羞愧得無地自容。 也不知道定王殿下消氣了沒有……疼的是他,努力的也是他。 他底氣不是很足地想,定王殿下也、也不算很吃虧吧。 這么一會兒的功夫,鐘宴笙徹底醒了過來,只是不敢睜開眼面對侯夫人,亂七八糟想了一堆,他們似是說完了,腳步聲漸漸遠去,輕手輕腳合上了門。 鐘宴笙是一點睡意也沒了,心里長長松了口氣,模糊地睜開眼。 可能是為了怕他醒來燈光刺眼,燈盞被挪到了外間,床周一片昏暗。 而在他的床邊,靜靜地坐著個人。 外間的燭光“啪”地輕微響了一下,燭光躍動著,隱隱映照出那人端正的坐姿,目光似乎正落在他臉上,涼涼淡淡的。 萬萬沒想到屋里還有人,鐘宴笙頭皮一炸,噌一下坐起來,連連后退,因為長久的睡眠,嗓音綿軟又沙?。骸罢l?!” 椅子上的人一動未動,聲線溫和優雅,說話帶著笑意:“母親不在,不裝睡了嗎?!?/br> 聽到“母親”二字,鐘宴笙怔了怔。 他好像在睡夢中聽過這個聲音。 侯夫人之前也說過……準備將真世子接回來。 天幕上烏云被風吹散,月色入了窗,流水般逐漸傾瀉在床邊的人身上,勾勒出一張與淮安侯有五分相似、眉目還帶有三分侯夫人溫柔韻致的臉。 面容露出來的瞬時,那人的臉色顯得很溫柔,十指交握在懷,微微笑看著他:“久仰?!?/br> “我是鐘思渡?!?/br> 已過酉時,長柳別院內燈火通明。 在河里游了一圈的樓清棠捧著個茶盞,發出一聲驚天爆笑:“???所以那小美人睡完你就跑了?直到現在也沒再出現?哈哈哈哈我的無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