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他舔了舔發干的唇瓣,望了眼桌上清亮的茶湯和精致的茶點,別開視線,忍著沒動。 直到侍從第三次進來送熱茶,鐘宴笙驟然回神,察覺外邊的天色都逐漸暗了,禁不住蹙眉問:“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侍從恭敬回道:“回小世子,快酉時七刻了?!?/br> 鐘宴笙眼睛睜得圓溜溜的,迷惑又不可置信。 居然都等了這么久了?他完全沒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鐘宴笙平時是好脾氣,但也不是沒脾氣,不大高興地站起身,不知是不是船又晃了一下,他起來時跟著晃了晃,暈乎乎地扶住桌案,不悅道:“勞煩你幫我回一下孟三少,我先走一步,既然不是誠心約見,下次也不必來信了?!?/br> 話音剛落,屋門就被人推開了。 孟棋平的聲音由遠及近,越過屏風傳來:“我來遲了,該罰該罰?!?/br> 拜父母所賜,孟棋平生著張還算俊朗的臉,今日穿了身sao氣的寶藍色錦衣,瞧著頗為人模狗樣。 可惜鐘宴笙前不久才見過蕭弄穿了類似顏色的衣裳,掃了一眼,只覺對比鮮明,慘不忍睹。 哥哥穿得像明珠寶石,璀璨耀眼,孟棋平反倒被衣裳壓了一頭,灰蒙蒙暗淡極了。 縱然因為哥哥蒙著眼,一直無法看清全容,鐘宴笙仍在心里悄咪咪地想,還是哥哥穿藍色好看。 他覺得孟棋平穿得難看,憐憫地多看了兩眼,孟棋平還以為是自己今日格外俊朗瀟灑,吸引了鐘宴笙,故作風流地搖搖扇子,坐下來笑道:“家中有事耽擱了,不是刻意來遲,宴宴莫氣,三哥哥自罰一杯好不好?” 聽著他給自己的昵稱和自稱,鐘宴笙心里怪怪的,感覺好像看到了小廚房里,李嬸熬的那罐子豬油。 膩乎乎的,他很不喜歡吃。 孟棋平絲毫沒察覺自己被嫌棄了,屏退了跟進來的侍從,親自倒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推到鐘宴笙面前:“宴宴,來,陪三哥哥喝一杯?!?/br> 鐘宴笙看了看那杯推到自己面前的酒,又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眼珠望著他,很平靜地道:“我不喝酒的?!?/br> 換做是其他人這么不給面子,孟棋平已經拍桌罵人了,但看著鐘宴笙泛著紅暈的臉頰,他心口酥了下,維持著笑容:“是三哥哥不好,差點忘了宴宴不喝酒。來,那喝茶?!?/br> 屋里越來越悶了。 畫舫晃得人腦子昏沉。 喉嚨也燒干了似的,很不舒服。 鐘宴笙很想喝點東西解解渴,盯著那杯茶水看了三息,緩緩搖搖頭。 他的額發烏黑柔軟,膚色瓷白得晃眼,在屋里悶得透出層紅暈,像只漂亮名貴的瓷娃娃,安靜又乖巧,但說出口的話卻不那么乖了:“我也不喝茶,謝謝。孟三少爺,你信里說,你知道流言是誰散布的,我想知道那個人是誰?!?/br> 兩次三番被下面子,孟棋平的臉色微不可查一變,露出眼底的幾分陰冷,慢條斯理道:“宴宴急什么,咱們邊喝邊慢慢聊?!?/br> 可能是腰帶束得太緊了,鐘宴笙感覺快喘不過氣了,見孟棋平遲遲不肯切入正題,壓根并不誠心,干脆起身道:“既然孟三少爺不想聊這個,那我也沒必要再待下去了,告辭?!?/br> 剛邁開一步,身后傳來孟棋平不陰不陽的一聲哼:“聽下面人說,你一口茶水茶點都沒碰,怎么,怕我在里面下藥?” 鐘宴笙鴉黑的長睫顫了一下。 他喜歡偷偷看話本子,見過壞人在吃食里下藥的橋段,學以致用,什么都沒碰。 “不錯,茶水和酒水里是有下藥?!?/br> 孟棋平冷不丁拋出驚雷似的一句,不待鐘宴笙有反應,又嘻嘻笑著補充:“但你沒發現,自己手腳發軟、臉紅得發春嗎?小婊子,還挺警惕,幸好爺留了一手,把藥放在香爐里,熏了你一個多時辰?!?/br> 鐘宴笙睜大了眼。 他幾乎是立刻就想逃出這間屋子,然而還沒走兩步,腳下猝然一軟,若不是及時扶住了桌子,就要摔倒在地。 孟棋平端著方才倒的那杯酒,靠到鐘宴笙唇邊,目光鉤子似的,在他束得極窄的腰上轉了幾圈,低下頭深深嗅了口他身上的氣息,陶醉不已:“可算給我逮到手里了?!?/br> 話畢,直接上手掐住了鐘宴笙尖尖的下頜,迫使他張開嘴,就往里直接灌酒。 冰冷辛辣的酒液直直灌進來,帶著股甜腥味兒,鐘宴笙一直被養得小心仔細,從未受過這種刺激,頓時劇烈地嗆咳起來,拼命掙扎著,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一把推開了想湊過來親他臉的孟棋平,搖搖晃晃地摔倒在地。 他咳得肺都快吐出來了,喉嚨疼得冒出血腥氣,腦子也嗡嗡的,好半晌才勉強緩過來,不知道是因為激烈的咳嗽,還是因為那灌下去的半杯酒,雪白的臉頰浮上了抹醉意般的潮紅,唇瓣也愈發紅潤,眸子被淚意洗刷得極亮極亮,叫人完全移不開眼。 孟棋平興奮得發抖了,氣息急促起來,癡迷地贊嘆:“漂亮,真漂亮?!?/br> 鐘宴笙心底惡寒,捂著火燒似的胃,手發著抖,擦了把下頜上的酒液,嗓子疼得厲害:“孟三少……我,是淮安侯府的世子,你這般,就不怕……” “哈?!泵掀迤侥樕芭?,打斷他的話,“京中傳遍了你是假世子,也沒見淮安侯出來說什么,我猜那個傳言十有八九是真的吧?再說了,就算你真是淮安侯府的世子,一個小小的侯府,也敢跟我們沛國公府叫板?” 鐘宴笙怔了怔。 他被淮安侯嚴密地護在深宅之中快十八年,身邊圍著的都是云成那樣的人,從未接觸過這樣的惡意,有些反應不過來。 “等真正的世子一回來,你就什么都不是了?!?/br> 孟棋平蹲下來,拍拍鐘宴笙艷紅一片的臉,指尖嫩豆腐似的柔滑觸感讓他禁不住摩挲了好幾下手指,舔了下唇角:“還不如跟了本少爺,是不是?” 鐘宴笙只感覺像被什么臟東西舔了下,惡心不已地別開臉。 孟棋平死死盯著他的臉,見他的反應,羞惱地冷笑了聲:“我告訴你,這藥沒有其他解法,你現在不肯讓爺碰,一會兒子就得爬過來求我。小婊子,裝什么貞潔烈婦呢?!?/br> 鐘宴笙的額發已經濕了,方才胃里的火竄向四肢百骸,燒遍了全身,將他攏進了蒸籠里,蒸騰得他出了一身汗,神智也在這股磨人的熱意中,愈發昏沉起來。 他狠狠咬了下嘴唇,借著痛意清醒了點,水霧蒙蒙地望了會兒得意的孟棋平,緩緩道:“你能不能,過來一點?!?/br> 孟棋平的氣息愈發粗了,聞聲跟狗嗅到rou骨頭似的湊過來,使勁嗅聞:“是不是熱得厲害,想要爺疼疼你了?小……” “啪”的一聲脆響,孟棋平的話陡然中斷。 鐘宴笙在地上趴了半天,攢足了全身力氣,狠狠地抽過去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甚至比他平時能使出來的力氣還大,孟棋平措手不及,摔倒在地,眼前直冒金星,耳中更是一片嗡鳴,臉上火辣辣的疼。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挨打,望著看起來軟綿綿的鐘宴笙,整個人都傻了。 鐘宴笙輕輕甩了甩手,打得手很疼。 孟棋平終于反應過來,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掐鐘宴笙的脖子,瘋了似的大吼:“你敢打老子!” 手剛拽上鐘宴笙的領子,外面突然傳來陣嘈雜的聲音:“大人!就是這艘船!我家小公子被姓孟的擄到了這艘船上!” 是云成的聲音,還有巡游御史警告的高呼聲。 方才孟棋平給鐘宴笙灌酒的時候,他掙扎著把那盞燈撲滅了。 好在云成一直盯著畫舫,帶著人來得及時。 拽著鐘宴笙的孟棋平手一抖,力道松了松。 他嘴上說著瞧不起淮安侯府,譏諷鐘宴笙是假世子,但還是有忌憚的,否則也不會獨自把鐘宴笙約到畫舫上來,準備先下藥把人辦了再說。 畢竟名義上,鐘宴笙現在還是淮安侯府世子。 孟棋平臉色陰陰的,正考慮該怎么把鐘宴笙藏起來,耳邊突然傳來噗通一聲。 他愕然扭頭,窗戶不知何時已然大開,夜風呼呼灌進來,身后的人已經不見了。 鐘宴笙竟然果斷跳下了畫舫。 作者有話說: 寶寶的巴掌可是很疼的! 第十五章 鐘宴笙在姑蘇長大,其實是會水的,上次游園落水,只是因為猝不及防,水又太冷了,他腿抽筋后就動不了了。 他身上guntang得似火炭,夜里的河水又格外冰冷,剛落進來時,是緩解了一下的,但順著河水飄了會兒后,那股guntang的熱意又重新燎燒遍了身體。 極端的冷熱瞬間交替,對身體傷害太大,鐘宴笙差點就地暈死過去,嗆了兩口冷水,才醒過神,抓住片刻的清明思索了下。 藥效上來了,他現在誰都不敢碰見,但晚上的河水這么冷,若是泡半晚上,恐怕在把真世子接過來前,侯府就得先舉辦場喪禮了。 可是這藥……該這么辦? 鐘宴笙是第二次感到這么無措慌亂,第一次是他從那個噩夢中醒來的時候。 一邊是冰冷的河水,一邊是滾熱的身體。 鐘宴笙像被裹挾在巖漿與冰川之間,模糊間像是成了這條河的一部分,意識也隨著浮浮沉沉的,隨著水波不知道飄了多遠,忽然聽到有人喊:“那邊好像有人落水了!快快,繩套,撈上來?!?/br> 隨即有什么東西套在了他身上,要將他往上拉。 鐘宴笙蒙蒙抬起頭,才發現周遭一片漆黑,他順著水不知道飄到了哪兒,前方是個不大的畫舫,船上的人正試圖把他撈上去。 鐘宴笙的意識已經不太清晰了,牙齒微微顫著,說不清是因為那股灼熱,還是冷的,仰著guntang的臉,拽住了那根繩子,潛意識里不太想上去。 不上去,他可能會冷死在河水中。 可是他還中著藥。 畫舫上的人顯然沒想到他居然不太想上去,雙方僵持了一下,似乎是畫舫主人不耐煩了,模糊中他聽到有人冷冷說了聲:“不上來就算了?!?/br> 鐘宴笙覺得那聲音很熟悉,嘴唇張合了下,畫舫上一個黑衣人掃了他一眼,停滯了一下,舉著燈仔仔細細又辨認了會兒,聲音猛然拔高:“那是……小公子?!主子,主子,落水的是迢迢小公子!” 畫舫主人陷入了沉默。 下一瞬,鐘宴笙還沒反應過來,腰上的繩套一緊,就被人強硬地撈上了船。 他腿軟得站不住,對方也不嫌棄他渾身濕乎乎的,脫下外袍將他整個一裹,敏感的肌膚被碰到,鐘宴笙渾身一顫,很想躲開,下一刻,便落入了個沾著藥香的冰冷懷抱中。 鐘宴笙細微的掙扎一停。 他分不清那是誰,潛意識里只覺得,這股氣息是安全的。 然而沒有了河水的緩解,難耐的燥熱很快又席卷遍了全身。 原本被凍得發白的臉色重新遍布了潮紅,鐘宴笙發出低低的嗚咽,感到抱著他的人身上涼涼的很舒適,忍不住用力往他身上貼,臉貼在他頸項前,嘴唇無意識擦到片冰涼的肌膚,頓時喜歡得蹭了好幾下,灼熱的吐息噴灑在那里。 抱著他的人身子瞬間一繃,環在他腰上的手也緊了緊,后腰被拍了一下,低沉的嗓音響在耳邊:“別亂動?!?/br> 鐘宴笙燙呼呼的臉埋在他頸窩間,含糊不清地發出聲舒適的低吟,乖乖地沒有再亂動。 周圍人眼睜睜看著水里撈出來的少年不知死活地纏著蕭弄,死寂一片,連呼吸都放輕了,眼皮狂跳不止。 很快,他被放到了柔軟的床榻上。 身上涼涼的很舒服的人似乎想走。 鐘宴笙慌極了,急忙抱住那條手臂,嗓音沙啞綿軟得厲害,帶著細弱的哭腔:“別走……” 他渾身濕漉漉的,衣裳因為水緊貼著身體,哪怕是罩著蕭弄的外袍,手一落下去,還是能撫觸到柔韌的線條。 只是想站起身的蕭弄停頓了下,又坐了回去,任由鐘宴笙軟乎乎地掛在他身上,將他的發冠碰歪,在他頸間吹著潮熱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