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步子一頓,云成又仔細聽了聽,聽出是侯爺的聲音,結合著鐘宴笙昨晚說的線索,眼睛一亮。 小世子說了,那人的下落只有侯爺和夫人知道。 還生著病,身份有點特殊,不便見人! 那墻后說的,豈不就是小少爺要找的人? 云成心砰砰跳著,左右瞅了瞅,確定附近沒人,悄咪咪靠近了那堵墻,屏著呼吸把耳朵貼上去,聲音又清晰了點。 “……此時就待在京郊……的那處別院中,據說京中不少人差人試探……” 還待在京郊一處別院中! 娘嘞,全對上了! 昨晚還覺得信息太過模糊,八成找不到人,沒想到哇,得來全不費工夫! 擔心被發現偷聽,云成在聽到了是哪處別院后,就不敢再繼續待下去,放輕腳步,迅速溜走。 因此也沒聽到淮安侯接下來的話。 “——這位定王殿下,究竟有何圖謀?” 淮安侯眉心的褶痕又深了一道:“夫人,我很擔憂?!?/br> 侯夫人面色亦帶著隱憂,在這個無人探知的角落,靜默片刻后,輕聲道:“定王不姓裴?!?/br> 大雍唯一一位異姓王、權柄滔天的定王不姓裴。 而當今天下的皇室姓裴。 幾個親王明爭暗斗倒也算了,終歸都是皇室血脈。 定王一個異姓王,在皇帝托病一月未上朝的時候回了京,若是有什么謀算……就要天下大亂了。 淮安侯長長地吐出口氣:“夫人,我總覺得,回京這趟,不該來的?!?/br> 在淮安侯憂心忡忡之時,云成已經揣著熱乎偷聽來的消息,興沖沖地回到了春蕪院。 鐘宴笙懨懨地靠在床頭,拌了拌還剩半碗的花膠粥,沒什么胃口,旁邊的侍女輕聲慢哄著:“是侯爺特地差人尋來的東?;z,給您補身子的,再多吃一口好不好?” 鐘宴笙抓著瓷勺的手指緊了緊。 從前他不覺得有什么,如今只覺得……受之有愧。 小世子生有張極為俊秀漂亮的面孔,一雙含情的桃花眼垂眸不看人時,眼尾潤黑,睫羽如蝶,格外惹人憐愛。 直面這樣的沖擊,侍女的意志搖搖欲墜:“若、若是實在不想……” 恰在此時,云成沖進房間:“少爺!” 聽出云成聲音里的那點不同尋常,鐘宴笙精神一振,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掃開,和云成對視一眼,唏哩呼嚕把剩下幾口粥咽下去,接過帕子擦擦嘴:“我吃完了,你下去吧?!?/br> 被侯夫人派過來盯鐘宴笙吃飯喝藥的侍女陡然回神,臉紅了紅,偷偷又看了眼小世子郁麗的面孔,才默默收拾碗碟退了出去。 人一走,鐘宴笙急不可耐地蹦蹦跳跳下床,披散著長發,赤著腳眼神亮晶晶的:“云成,你打聽到了嗎?這么快?” 小祖宗大病初愈,就赤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云成一陣頭大,一把把人按坐下,轉身去找靴襪:“可巧!從主院回來時,恰好聽到侯爺和夫人在討論,少爺,我可是冒大險給您偷聽呢!” “辛苦啦,這個月給你加月錢!”鐘宴笙耐著好奇心坐在凳子上,視線跟隨著云成轉來轉去,“那他人在哪兒,你聽到了嗎?” “我聽侯爺說,那地方叫長柳別院,大致的方位也聽來了?!?/br> 說著,云成將柔軟的足袋拿了過來。 有時候也不怪侯夫人太過嬌養小世子,鐘宴笙肌膚嬌氣,襪子只能穿綾羅織就的,稍微糙一點的料子,穿上一會兒就會冒紅疹,發癢發痛。 就連侯爺都不會對這些事說什么,侯爺對小世子,也就是嘴上嚴肅兩句。 鐘宴笙晃晃雪白的腳丫,禁不住夸獎:“云成,你真是太靠譜太厲害了!” 云成撓撓腦袋,臉紅著嘿嘿傻笑。 打聽到了住處,鐘宴笙不太坐得住,很想立刻出城去找人。 但時機不合適。 淮安侯和侯夫人不想他跟真少爺碰面,他得悄悄行動。 鐘宴笙耐著性子,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又養了好幾日的病。 以前受風寒,怎么也要纏綿病榻半個來月,這次一開始鬧得那么嚴重,沒料到竟去得很快,又過了五六日,其余的病狀也漸漸消失了。 期間亂七八糟送進鐘宴笙院子里的補藥,堆起來能有一人高。 直到大夫點頭,恭喜鐘宴笙恢復的那一刻,鐘宴笙明白,機會來了。 每次他病愈,侯夫人慣例都會去寺廟里拜一拜。 不出所料,大夫一走,侯夫人便拉著鐘宴笙的手,神色溫柔,笑盈盈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娘明日就去金福寺拜拜,保佑我們迢迢往后也平平安安的,逢兇化吉?!?/br> 鐘宴笙心里柔軟的同時,又生出了深厚的愧疚。 他偷走了人家的父母親人,還害他有家不能回。 這些時日,侯府里的每一分寵愛珍愛都叫鐘宴笙如坐針氈。 那位恨他是理所應當的,但他希望他能不恨侯府……該還回去的他都會還,希望在那之后,他能少恨一點點。 至少不要做那么極端的事。 侯夫人信佛多年,相當誠心,隔日一大早,便帶著侍女,前往了從前在京時常去的金福寺,按照習慣,大概晚上才會回來。 淮安侯在朝為官,本就職務繁忙,回京忙得不見人影,前些日子時常抽空來看鐘宴笙,積壓了公務,也很早去了官署。 整個淮安侯府空空蕩蕩的,只剩下了鐘宴笙。 鐘宴笙早上總是睡不醒,今兒難得沒貪懶覺,一大早就爬了起來,在房間里轉來轉去,確定人都走了,叫來云成。 云成早有預料:“少爺是要去那處別院嗎?我去趕馬車來?” 鐘宴笙先點頭又搖頭,嚴肅吩咐:“不能用府里的馬車,我們悄悄的,不能被發現?!?/br> 鐘宴笙七歲就離京了,才回來半個月不到,不過他記憶力好,還記得幾條溜出去的小道,換了身低調的衣裳,倆半大少年一前一后,偷偷從侯府后門溜了出去。 遠處街上的鼎沸人聲傳過來,云成覺得刺激又緊張:“少爺,您要去找的人是誰???” 鐘宴笙躊躇了一下。對哦,他還沒想好,該以什么樣的身份出現在真少爺面前。 話本里似乎說,真少爺其實比他早出生一點點時間。 那要拉近關系的話,叫聲哥哥應當可以? 鐘宴笙想著,繃著臉:“別問?!?/br> “喔?!?/br> 云成腦子一根筋,不過做事很麻利,怕被人認出來,還特地蒙了面巾,很快便租來了一輛馬車,趕著車出了城,朝著淮安侯口中的那座別院而去。 三月的京外柳綠花紅,鶯飛草長,春草如瀑落入眼底,深深淺淺綿綿向天邊,景致極好。 鐘宴笙掀開馬車簾子,望著外頭,深深吸了口氣,心里有幾分快活。 病歪歪地在屋里悶了好些日子,可算出來透了氣。 只是越靠近那座別院,鐘宴笙心里越狐疑。 路上竟有兩三輛馬車,頗為奢華,掛著世家豪門的標志,他不認識是哪家的,但一看就非富即貴,瞧起來還挺熱鬧。 淮安侯應當暫時不想將家里的事宣揚出去,話本里也說了,真少爺是一個人孤零零待在別院里的。 那怎么這么多人去別院? 鐘宴笙直覺不太對勁,忍不住問:“云成,你真的沒聽錯地方嗎?” “絕對沒聽錯!”云成對自己的聽力很有信心,十分肯定,“侯爺說的就是這里?!?/br> “那這些人來干嗎的?” 云成瞅了兩眼,滿不在乎:“踏青游玩的吧?!?/br> “哦,也是?!?/br> 鐘宴笙覺得很有道理,保持著對云成的信任,安然地縮了回去。 對嘛,云成很靠譜的,怎么會找錯地方呢。 行了幾刻鐘后,遠處一座傍水的別院若隱若現,在青竹林的掩映下,猶抱琵琶半遮面。其他馬車漸次停了下來,只剩鐘宴笙的馬車還在往那處趕。 見狀,鐘宴笙了悟。 看來這些人還真是來游玩踏青的。 云成趕著馬車,晃晃悠悠地將其他馬車拋到后頭。 后頭的一眾馬車里,默默鉆出來幾個腦袋,面面相覷了一陣,神色古怪地看著那輛接近別院的馬車。 他們都還猶豫不前呢,還真有不怕死的??? 周圍逐漸靜下來,只有轆轆的車馬之聲,漸漸行至別院大門前,匾額上落下“長柳別院”四字,筆勁有力,字意灑脫。 鐘宴笙放下窗簾,思索了下,感覺帶著人不太好,跟來示威似的,便鉆出馬車道:“你去玩吧,晚些再來接我?!?/br> “???不好吧?!痹瞥瑟q豫,“少爺,萬一您又出了什么事,侯爺和夫人得手撕了我!” “沒事,這是我爹的私產,這里住著……一位鐘家的長輩,很安全的?!辩娧珞洗叽?,“快去快去?!?/br> 方才一路過來,不少少男少女結伴踏青放風箏,歡聲笑語不斷,云成少年心性,早就心動了,聽到是淮安侯的地盤,里面還是鐘家的長輩,安下心來,跟鐘宴笙約好了時間,便歡天喜地地跑了。 云成一走,鐘宴笙才發現周圍過于寂靜,竟連鳥雀之聲也沒有,風穿過竹林,沙沙聲不絕于耳。 近在咫尺的朱紅大門似某種龐然大物,仿若隨時會被吞噬,鐘宴笙心跳無端快了兩拍,咽了咽唾沫,上前敲了敲門。 良久,里面也沒有動靜。 不僅如此,連竹林的沙沙聲也停了,周遭愈發死寂。 鐘宴笙開始后悔讓云成那么快就走了。 他咬了咬唇,又敲了幾下門,嗓音小小的,微微發著抖:“門房在嗎?勞煩開個門?” 還是沒動靜。 對了,真少爺是孤零零在別院里的,是不是別院里沒有下人? 鐘宴笙恍然大悟,離開大門,順著圍墻溜達了很長一圈,才找到一處比較好攀爬的地方——圍墻邊上有棵樹,樹冠郁郁蔥蔥的,一根粗壯的枝丫從中突出,延伸到了圍墻內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