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第47節
第62章 漲粉絲 后續的事情變得簡單了起來。 派出所的同志第二天就主動聯系找上了門,由于祁聿之前已經帶鄭海川立了案驗了傷,他們這次也就是補充筆錄,以及調查取證。 祁聿將所有的視頻證據都提交給了警方。負責偵辦案件的警員姓趙,收集完證據后不禁對著兩人感嘆,“你們這準備還真充分啊?!彼Z氣半是玩笑半是意有所指。 這件事在網絡上鬧得動靜很大,各方都在關注,給到他們所里的壓力也很大。鄭警官昨天大半夜被叫到所里開會和整理案件信息,現在腦袋都是漲的。 “沒辦法,小老百姓力量小。受欺負了只能找法律武器保護自己?!逼铐惨惨庥兴傅鼗氐?,“好在好心人多,大家都在幫忙?!?/br> 趙警官回想起自己最開始登記立案信息時的隨意心態,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 “放心,所里對這件事很重視,會盡快調查清楚的。如果真如視頻里那些群眾反應的那樣,他們還有其他前科,我們肯定也不會漏下!” 憶起立案書中的陳述訴求,趙警官十分鄭重地對鄭海川說,“這位鄭同志,你家里人的醫藥費也不要擔心。如果證據確鑿,案件審理之后,該給你的都會給你的?!?/br> “好好好,不擔心不擔心,我相信國家!”鄭海川一臉感動,“辛苦你們辦案了,感謝感謝!” 趙警官揮揮手,“應該的?!?/br> 祁聿卻沒鄭海川那么好打發,詢問道:“那些傷人者,什么時候能抓到處理?” “雖然有視頻照片,但查詢比對人員信息還是需要一定時間的嘛,”趙警官是個老警員了,處事很沉穩,不急不慌道,“我們核實后,會一一將人帶回調查的?!?/br> 祁聿卻對這樣的處理方式皺起了眉。癩頭陳那幫人,混跡鵬城多年,人比蛇還滑溜。要是讓他們提前感覺不對跑了,后續說不定還有其他麻煩事。 但的確如警方所說,需要時間去核對和調查人員信息。那些民工來自五湖四海,有的連身份證都不是自己的,現在一時間要把人逮住,還真得費點功夫。 其實最快的辦法就是從一團毛線中揪出一根線頭,靠這一根,將整團線都扯出來。 隔壁調解室內,一對夫妻正在為了年幼孩子的歸屬權而拍桌吵鬧。孩子在一旁哇哇大哭。很快門被協調的警官重新關嚴了,沒了吵鬧,但夾克男猖狂的那張臉忽然出現在祁聿腦海里。 “趙警官。您跟我去趟醫院吧?!?/br> “祁聿眉頭舒展開了,對著警員道,“其中一個指使者的詳細信息,那邊可以直接查到?!?/br> 人這一生會經歷很多事,有快樂的,有痛苦的的,有的印象深刻,有的一掠而過。它們總會在未來的某時某刻,以另一種方式重新出現在我們的生活里。 如果那天祁聿沒有走出問診室多管閑事,沒有遇見夾克男,那也許今天他也就沒有辦法提供男人的信息給警方,說不定夾克男會趁機溜走,而其余人也要花費很大一番功夫才能找到。 而如果那天夾克男沒有在醫院鬧事,老老實實帶著孩子看病,他也不會被祁聿注意,從而漏了自己的行蹤音信。 有時候,一飲一啄,一個人對待生活的選擇,早早就注定了生活所反饋他的結果。 就這樣,夾克男很快被抓捕歸案了。 而有了他的交代,他手下其余幾個當天參與了打人的民工也都一一被帶回警局接受調查。 事情看似非常順利地在推進,除了那幾人的頂頭老板癩頭陳一直沒有被找到。但這也是警方該cao心的事了,其余人也逐漸恢復了尋常的日常生活作息。 祁聿繼續在醫院倒班,忙碌于問診與手術臺之間,鄭海川則在傷口恢復后第一時間返回了工地上,繼續擰著鋼筋。 唯一有所變化的可能就是鄭海川在網絡上的存在感了。 從一個只有幾百粉絲的小透明,到驟然間幾乎全民認識,連老早沒有往來的老家同學都給鄭海川發來了問候短信,說看到了他的慘痛遭遇,支持他維權。 鄭海川一個個感謝了回去,卻沒有接受任何人的同情接濟。他依舊過著自己的日子,每天早起,給小禾苗做飯,做做家務,拍一拍日常的視頻。 只不過祁聿告訴他最好先停更一段時間,等熱度下去再出鏡。于是鄭海川便聽話地沒有發表,就自個兒拍完存在手機里。 鄭海川不懂什么網暴,也不懂什么鍵盤俠,但他知道律醫生不會害他,所以全部都聽從了祁聿的安排。 而事實上,祁聿的安排是正確的。 在鄭海川斷更的一個多星期里,他的視頻賬號被無處不在的網友給扒了出來。好奇心是人類的天性,對于弱者人們總是會偏于施舍同情,但他們總會擔心自己的同情釋放錯了的地方。而同樣也不乏有陰謀論者試圖去發掘‘另類’的真相,不相信擺在他們眼前的重重證據。 但讓很多懷疑鄭海川作秀的人失望了。他們從鄭海川最新的一條視頻,一路翻到了他最早拍攝的內容。每一期,每一次出鏡,每一句說出的話,鄭海川都沒有讓他們找到什么可攻擊的花樣。 這個沒什么文化的鄉下人,這個干著最苦最累工作的農民工,除了用最質樸的方式展示自己的生活,并沒有做其他任何多余的事。 他沒有賣貨,沒有打廣告,更不是任何機構簽約的藝人。他唯一出格一點的,也不過是在賣力打工和養家糊口之余,通過拍視頻討要一些粉絲的打賞。 還是純屬口頭吆喝式的,統共掙了沒幾百塊的結果。 這和其他博主動輒買粉刷榜,靠著各種噱頭吸引流量的行為對比,寡淡得沒有什么值得攻訐的必要。 于是抱著不良居心的人敗興而歸了,反而是帶著好奇和關心的人,在更深入的了解了鄭海川的生平和往日行事后,一個個被吸引了。 他們有的喜歡他樂觀的態度,有的對以前從不了解的工地生活充滿興趣,還有的看著鄭海川那一口總是咧著的大白牙,聽他絮絮叨叨瑣碎的日常,就覺得心情舒坦,煩惱全消。 他們發現,原來就算生活這么苦,也有人能從中嚼出甜味來。 第63章 長進了 “祁醫生,三十五床要換藥了?!?/br> 這天祁聿夜班,剛交接完班護士就過來敲門提醒。祁聿正好要巡房,便讓護士先去準備藥品,自己則揣上聽診器和叩診錘,步履從容地走向病房。 從一號床位開始巡查,沒一會兒就到了三十五床的病房外。三十五床的病人正是前段時間在工地因為墜物骨折入院的農民工老于,他做完手術后一直住院觀察,祁聿是他的主治醫師。 而此刻病床前,還坐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其中大的那個正在和老于說著話,身旁的小孩則乖乖玩著手里的連環鎖,不吵不鬧。 “于哥……我是真的沒想到,讓您代個班結果竟然害您受這么重的傷!” 鄭海川還是重新復工后,才知道工友老于工傷住院了。而老于受傷的時候恰是與他換班讓他能順利去討錢的那天,這讓鄭海川不禁自我懷疑是不是本該自己受的傷讓老于承了。 “嗐,這又不能怪你!誰他娘的知道那根鋼管會那時候從上面落下來?”老于擺擺手,“大川啊,咱倆大哥不說二哥,你這鼻青臉腫的,也沒比我好上多少??!” 老于住院不能動彈,每天的娛樂也就是看看電視刷刷手機。鄭海川的遭遇早在他們工友群里傳遍了,他此時反倒來安撫鄭海川,“你先把自個兒照顧好吧。你這還有個小娃娃還帶呢,要多注意安全。別為了討幾個錢,把命給丟了!” 老于比鄭海川年紀大了快一輩,看鄭海川就想看自己的子侄一般。他很喜歡這個在工地里勤快老實的青年,此時見他仍然垂頭喪氣的樣子,干脆把自己綁著繃帶的腿露出來,拿手隨意地拍了拍,“你別說,因為你這事,咱們工頭跑醫院可勤快了!來看我了好幾次,還早早給我把醫藥費結了,報銷單還特地拍照發給我,哈哈!我可一分錢沒花!” 老于語氣中有真摯的謝意,“大川,你做了件好事啊?!?/br> 老于順著網友們的指路,也看到了不少鄭海川過往的視頻。他以前在工地上看到鄭海川擺弄手機,心里總在搖頭這些年輕人不務正業。卻沒想到就是憑這么一部手機,讓百萬千萬人看到了他們最真實的工作環境,看到了他們最平凡卻又不容易的苦和累。 “我兒子前兩天還給我打電話了?!崩嫌谛Φ眯牢?,“那小子,以前總嫌我干的工作丟人,開家長會都是他媽去。前幾天可能是看到你那個視頻了,專程打電話來警告我這個老頭子不要雞蛋碰石頭,干不了就換個工地?!?/br> “雖然他話是這么說,我知道他還是擔心我?!?/br> 老于瞥了眼在一旁玩玩具的鄭嘉禾,對鄭海川勸道,“你小子也不要太悶頭勇了。這次是運氣好,萬一下次人家就把你照死里打,你躲不過咋辦?你家人朋友,還有那么多關心你的人,要真出什么大事了,不得傷心死?” 護士配好了藥,恰在這時從病房外走了進來,而祁聿也一同抬步入內。 鄭海川聞聲抬頭,望見祁聿出現忽然愣了一下。 男人身姿挺拔一身白衣,冷淡清俊的臉上架著一幅金絲眼鏡,更顯得沉穩可靠。但鄭海川眼前卻浮現出自己那天受傷時,那副眼鏡下的慌亂和緊張。 鄭海川不知道是不是彼時自己看錯了,但老于說的的確沒錯。他這次是運氣好,下次做事還是要像律醫生學習,穩重一點才是對的。 “三十五床,今天感覺怎么樣?” 祁聿走到病床側面,低頭查看老于的傷腿。 鄭海川叔侄倆今天是和他一同到醫院的,祁聿并不意外他們在這里。 鄭海川胳膊上的傷口該拆線了,而鄭嘉禾,則是祁聿要求鄭海川捎帶上的。他所參與的微創手術課題組在近期已經開展了多輪的臨床前試驗,不久后就能進入正式等等臨床階段了。屆時會招攬一定量的試驗患者,祁聿打算先再復診一下鄭嘉禾現在的病情狀況。 祁聿倒是沒想到鄭海川這家伙來了醫院幾次,竟似乎比他還了解這里的構造。一到醫院就不見人影,原來是跑到工友這來敘舊了。 “感覺還可以,祁醫生?!?/br> 老于樂呵呵地嗞開那口被煙熏久的黃牙,“就是天天在床上躺著,骨頭都軟了!” 鄭海川聞言眼神中露出了十分認可的神色??刹皇锹?!不干活天天待在屋子里,太別扭了! 祁聿熟練地戴上聽診器,一邊查探老于的呼吸狀況,一邊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坐在一旁的人?!肮趋涝谌顺赡旰蠡揪投ㄐ土?,沒那么容易軟?!?/br> 現在的人誰不是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這兩人倒好,養個病也閑不住。祁聿想起今晚出門上班前,竟然看到鄭海川在隔壁吭哧吭哧搬衣柜,簡直頭都大了。 不放在眼前看著,這憨子簡直老實不過一秒! “律醫生,于哥他腿能好全吧?” 鄭海川此時在一旁看著祁聿檢查,巴巴地問到。 他總忍不住把老于受傷的責任歸咎到自己身上,要是于哥像他哥那樣有什么后遺癥,他可要內疚死了。 “我給不了你保證?!逼铐彩掌鹇犜\器,淡淡回道,“他這是粉碎性骨折,又不是擦了皮。手術已經盡力做了治療和固定,目前只能說預后還不錯,有較大概率可以恢復正常?!?/br> 很多時候,醫生在人們眼中似乎就是能夠斷定人生死的救世主。但事實上醫生也不過是從老天手中搶命的普通人,他們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提高病人恢復健康的概率,他們無法替任何人保證什么。 但盡管如此,被人們用期盼包裹起來的擔子也無時無刻不存在于醫護人員的肩上。 祁聿算是個特例。他將自己所做的工作拎得很清,會恪盡職守履行好自己的職責,盡所學所知來治病救人,卻也不會讓病人和家屬的期待和質疑來影響自己的情緒。 每個人都只應當對自己負責——這是祁聿曾經的想法。 而鄭海川此刻也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他喏喏地住了嘴,看到祁聿冷下去的臉色,心里覺得難受又慚愧。 律醫生工作那么辛苦,治病救人那么不容易,自己還在這里站著說話不腰疼,真的是太過分了! 他伸手打了自己嘴巴一巴掌,暗恨自己總是這么嘴笨。 祁聿注意到鄭海川的動作,無語之余,眼中也劃過一絲笑。 這憨子,竟然還能意識到他生氣了? 好像比以前長進了不少。 祁聿低頭給老于拆紗布,一邊查看滲液情況,一邊從護士盤中取過藥品給老于換藥。他回想起剛才在門口聽到的對話,以及之前在鄭海川視頻中看到兩個人換班的始末,心中多了一個猜測。 如果……老于這事兒不是意外的話。 那就是另一種令人更背脊生寒的可能了。 祁聿此時甚至有些慶幸,那天鄭海川和老于換了班。 癩頭陳那個人他知道,人很陰,又好面子,也許是鄭海川不打招呼地突然出現打亂他安排了,才令他通過堂而皇之的毆打來樹立威信。 否則將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這種‘意外’處理了,對他而言似乎更方便一點。 祁聿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也不吝用陰暗狠毒的動機來猜想他人的行為。如果沒有遇見鄭海川,他或許連老于此時換藥時臉色隱隱的吃疼都不會感受到,只會遵循醫生的職責和規范的cao作,完成換藥。 但此時,他注意到身材干瘦的中年男人因為拉扯傷口而緊繃的大腿,放輕了手里的動作,甚至還多說了一句,“正常的,沒反應才難辦。后面骨頭長出來還會癢,你做好心理準備?!?/br> 他這話反而令老于笑出來了:“好的祁醫生。您放心,我做慣了辛苦活,不怕痛的。忍忍就過去了,只要能好,啥都不算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