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第40節
祁聿冷下臉,面色因為這個想法而變得陰云密布。 “啊,這跟大清亡了有啥關系?” 鄭海川撓了撓頭,不解祁聿的這個說法是什么意思。但他自己又悶頭琢磨了一會兒,忽的就恍然大悟了。也是哦,古代都可以三妻四妾,現在說不定,剛才那小男孩也是在學那一套? 跟一個人好不夠,還要跟另一個好。 這倆有了還不知足,竟然……竟然還要來貼律醫生! 太過分了! 嗯,鄭海川打心眼里覺得就像律醫生說的,大清都亡了,這種陋習還是不要學得好。 一個人,怎么能夠同時喜歡上幾個人呢? 鄭海川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打心眼里覺得,要跟一個人好,那就是一輩子的事。 如果他有了對象,他肯定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好的東西都捧到對方面前,怎么會舍得讓人誤會讓人難過?就算他在路邊摘了一束野花,也不可能再分出一半送給別人,肯定一心想著塞到對象的手里去。 所以鄭海川真的不理解小男孩在派出所的那些行為。 他覺得很奇怪。 男的和男的相好,應該……跟男的和女的相好……沒多大差別吧?再怎么樣也應該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呀,咋就還能這也喜歡那也喜歡的? 鄭海川總覺得不太得勁兒。 “還是希望他走回正途吧?!庇谑撬S口感嘆了一句。 此時的祁聿,卻不知道鄭海川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只聽到了鄭海川的這句感嘆。 在祁聿的視角里,派出所中他只記得有兩個談戀愛的小男生在爭吵,后來就是兩個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被扯開。從頭到尾他都沒注意還有個第三者,當然也就完全和鄭海川的認知脫了節。 因此鄭海川的一句‘走回正途’,就令他再也沒有了繼續交談的欲望。 性向的問題永遠是橫亙在直男與gay之間跨越不過的鴻溝。 祁聿其實并不意外。鄭海川這種一看就是傳統到不行的土農民,難不成還指望他天生喜歡男的? 只不過祁聿內心還是遏制不住有一點點期待而已。 此時期待被打破,倒也沒什么失望的。 盡管這么想,祁聿心中仍然克制不住地起了一些波瀾。 加之上一個夜班幾乎沒睡,第二天又連做手術到中午,他此刻精神不佳到了極點。黯淡夜色下,祁聿將架在臉上的金絲眼鏡取下,單手捏了捏鼻梁。 鄭海川并沒有察覺到身旁人內心深處的波濤起伏。他只是隱約感覺到祁聿周身低了幾分的氣息,誤以為是男人陪他奔波這么久太累了,有些歉疚。 “律醫生,對不住啊……讓你陪我折騰到半夜?!?/br> 鄭海川側頭看過去。影影綽綽的光線下,摘了眼鏡的男人比平日里看起來少了一分醫生這個職業帶給人的嚴肅正經,多了一絲隨意與鋒銳。 特別是那雙狹長的眼眸睨過來時。 令鄭海川莫名地心中一跳。 “知道折騰,下次就別干這種折騰人的事?!?/br> 祁聿心情不好,話也不想多說。 他本以為鄭海川會如同先前上藥時那樣給他賭咒發誓地保證不會再犯蠢,但這一次,鄭海川回他的是一聲苦笑。 “律醫生……沒辦法啊?!?/br> 兩人并肩走在狹窄的街道上,身邊沒有旁人。只偶爾會有外賣騎手擦著他們的手臂呼嘯駛過,留下一陣催單的叮叮咚咚。 “我爸前些天給我打電話了?!?/br> “說我哥的腿恢復得不太理想,現在都沒法下地?!?/br> “家里面今年收成也不咋行,我哥還要繼續吃藥,我趕緊又匯了點錢回去?!?/br> “其實……我咋樣都能過活的?!?/br> 青年低垂著頭,隨意踩著坑坑洼洼的路面。 “但小禾苗是長身體的時候,得吃好點……我爸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做不了事……住在這邊消費也不便宜,處處要花錢……還得給小禾苗攢手術費……” “律醫生,我也是沒辦法了,才想著去討醫藥費的?!?/br> “都到這份上了,哪里還顧得上慢慢講理呢?” “要是我被打一頓能讓我拿到錢……也沒所謂的。我再讓他們打一頓都行!” 今天的夜里沒有星星。 云層厚重,暗沉得像是要墜下沙石來。 四周潮潮的,毛孔里似乎都能擠出水來,讓人感覺到有些難受。臉上有零星的雨滴灑下,鄭海川正欲抬起胳膊擦一擦,忽然腦門上就被一只修長的手指偷襲了。 敲了清脆的一聲嘣。 “哎?” 他茫然捂著腦門,去瞧旁邊動手的人。 “本來就傻。再被打幾頓就更蠢了?!?/br> 祁聿冷著臉,將手指重新插回褲兜。 “鄭海川,我問你。你一個人能抗多少根粗鋼筋?” “三、三四根?” “累嗎?” “還好……額,累的?!?/br> 在那雙冷靜又理智的目光注視下,鄭海川感覺自個心里都被看穿了,根本說不出假話。 “那兩個人抗呢?” “那輕松多了。平時我們都兩個人搬的?!?/br> “你現在建的工地,要靠多少根鋼筋才能搭起一座房子?” “???那可數不清了。要是蓋商場的話,起碼都是成百上千噸的鋼材了!” “所以了?!?/br> 祁聿目光落在鄭海川貼著紗布和膏藥的手臂上,面色冷凝。 “所以你cao心那么多做什么?” “房子也不是靠你一個人扛鋼筋能蓋起來的?!?/br> “你現在遇到那么多破事,全靠自己一個人硬撐,想被壓死嗎?” 蠢不蠢。 “可是……” 不知不覺間,兩人就順著街道走進老樓,一層層臺階爬到了家門前。 鄭海川一邊掏出鑰匙,一邊抬頭望向祁聿。 “可是現在我家就我這個頂梁柱了?!?/br> “我不撐,還能怎么辦?“ 其實自從大哥受傷以后,鄭海川就感覺自己在被一種無形的東西裹挾著往前走。 這種東西從天而降把他整個人籠罩,看不見,摸不著,有些悶,但又不會讓人感覺窒息。他只是隱隱覺得肩上的擔子沉了不少,每走一步,落腳都得慎之又慎。 他有力氣,一直走得都還算很穩。 但現在,那重量卻壓得讓他有些走不動路了。 鄭海川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看向祁聿的眼神有多無助,多依賴。 就像一只迷路的大狗,沮喪地耷拉著耳朵和尾巴,連往日里金亮順滑的皮毛都黯淡了不少。只剩下一雙眼睛里還存著光,求救似的望向面前的年輕醫生。 似乎在自己無意識間,鄭海川的心中已經默認——無論遇見什么情況,眼前的人都能夠給他最正確的回答,最穩妥的指引,最踏實的依靠。 樓道里的感應燈時亮時暗,照得祁聿目光閃爍。 最終,祁聿還是忍不住將冰涼的手指從褲兜里拿了出來,重重地在鄭海川腦袋頂上按了一把,啞聲道。 “不想撐……就不要撐了?!?/br> “回去好好睡一覺?!?/br> “說不定一覺醒過來,房梁都被鋼筋架好了?!?/br> “也就不需要你這根頂梁柱了?!?/br> 第55章 接地氣 祁聿的那番話,鄭海川并沒有放在心上。 但當他洗漱完躺在床上,在安靜的房間里回想起來男人的安慰時,還是忍不住摸了摸身旁熟睡的小禾苗的腦袋頂。 然后又將手掌轉移到自己的寸頭上薅了薅。 唔,律醫生剛剛是把他當小孩子哄了嗎? 不過好像……心情的確好一點了。 一片黑暗里,鄭海川咧了咧嘴角,才沉沉地睡去了。 而相比起隔壁的好眠,祁聿這一夜卻是沒怎么睡好。 今晚鄭海川的話將一個祁聿刻意忽視的問題重新攤開在了他面前—— 他看上的人,根本沒看上他。 最開始,祁聿對鄭海川是嫌棄的。 他瞧不上這樣一個又土又笨的農民工,對鄭海川的一切行為舉止都很是無語。后來,他大概看懂了這人蠢笨背后的憨傻,盡管仍然不理解,但卻說不出太過難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