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第18節
“不過我現在這上門給客人服務,也不好舉著手機擱人家家里亂拍,大家見諒哈?!?/br> “我先摸索一段時間,如果之后主人家允許,我會給大家講講日常遇到堵水管、漏水這些咋自己維修的!” 祁聿準備晚飯的時候,隨手將房門開了一道縫。 他這套公寓廚房是開放式的,進門就是廚灶臺,他本來只是開門通一通油煙,沒想到在聽見一陣電梯門叮咚開合的響動后,從門縫中鉆進來的動靜竟然是——一個大喇喇的聲音在外面……搞直播? “好了好了,先就播到這兒?!?/br> 聲音的主人像也意識到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打量了一圈連頂燈都修得富麗堂皇的公寓樓道,他壓低聲音沖著手機說:“我這會兒已經到我朋友家了,還要給他裝噴頭,弄完時間還早的話,回頭我到家再和大家聊天!” ? 誰是你朋友? 祁聿簡直不明白鄭海川哪里來的厚臉皮。 他們也就才見過幾次面好嗎?現在朋友都是靠這么上下嘴皮一碰就硬交上的? “哎,律醫生,你沒關門呢?” 鄭海川腳程快,來回也就用了半個小時不到,路上還一心二用地完成了日常直播任務,現在心情美滋滋的。他抬手敲門發現門一推就開了,便探進一個腦袋,沖祁聿笑。 祁聿內心的無語還沒散去,看見鄭海川這副樣子,嘴又忍不住想扎人了:“我為什么要關門?關門放狗么?” “???”然而腦袋支進門縫的人絲毫沒聽出這指桑罵槐,還一臉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朝客廳里打望,“律醫生你家還養狗呢?” “……”我養你個頭! 祁聿徹底失語了。他干脆拉開門,把人放了進來。 再跟這人扯下去,他怕是不吃飯都被噎飽了。 “等等啊,我戴個鞋套?!?/br> 鄭海川這回過來沒有背上他那巨大的工具包,只在兜里揣了雙一次性鞋套,手里拎著倆口袋。祁聿注意到青年衣服也換了,頭發也沒比走之前干多少,不禁問,“你還回去洗了個澡?”動作還挺快。 “嘿嘿,是呀!”鄭海川戴好鞋套才踏上祁聿家干凈的瓷磚,一邊說,“這不是之前衣服弄臟太味兒了嘛。怕再熏到您,反正我們公司辦事處就在我家那條街上,我就趕緊回去洗了個戰斗澡!” 從身邊擦肩而過的人身上的確沒了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有一股劣質的檸檬香。 祁聿抿了抿唇,沒有再說什么。 鄭海川手里拎著兩個口袋,祁聿本以為都是維修的東西,但鄭海川卻將其中一個先放在他廚房的灶臺上,才拿著另一個口袋走向衛生間。 祁聿沒跟進去,他如今已經相信了鄭海川的技術。 隨便他怎么擺弄吧,反正只是個水龍頭而已。 壺里的水已經燒開,祁聿打開泡面蓋,將水倒進桶里沖泡上。他放回水壺時,眼睛不由得看向桌上鄭海川拿來的口袋。 這人拿過來,是要給他的? 既然這樣,他提前看看是什么,也不影響吧? 祁聿這么想著,非常理所應當地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將塑料口袋上系的結稍微分開了一點。 “律醫生,我給您換好了!” “這舊的噴頭我就帶走了嗷,反正您拿來應該也沒啥用,我回去修一修,看看能不能再賣個二手!” 換噴頭是非常簡單的事,鄭海川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他拿著舊噴頭走出衛生間,發現屋子的主人已經坐在了客廳的餐桌前,桌上擺著兩盒泡面,一盤小黃魚,還有一袋他眼熟的口袋。 “哎您都吃上啦!” 鄭海川心道自己之前猜的真沒錯,律醫生還沒吃晚飯哩! “對了剛才忘了說,我回家順道就給您捎了點自家鹵的鹵菜,絕對干凈衛生的,您嘗嘗看!” 祁聿當然知道鄭海川給他帶了什么,剛才都看見了。 他揚起下巴,指了指自己對面的空座位,沖鄭海川示意:“坐?!?/br> “???我就不坐了吧?!?/br> 鄭海川擺擺手,“這么晚了,不耽誤您吃飯休息,我這會兒就回去了!” 祁聿不想再重復第二遍,但也許是鹵菜的香味格外能撫平饑餓的胃,他還是保持語氣平和地敲了敲桌子:“坐過來?!?/br> 鄭海川也不知道咋的,明明律醫生就說了幾個字兒,也沒兇他,他心里就是發憷。 總感覺像自己犯了啥錯誤要被老師教訓了! 于是他沒敢在拒絕。垂在褲邊的手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褲縫,鄭海川乖乖地挪步到餐桌旁,坐了下來。 老老實實的,只有小半個屁股挨在了皮制板凳上。 第23章 不累么 祁聿租住的公寓很簡潔,要說風格,就是時下最流行的性冷淡風。 除了黑白灰,看不到其他顏色。 但此時潔白的大理石桌面上,擺放著的食物看起來卻不太符合這里房租的格調——兩桶加了煎蛋的紅燒牛rou方便面,一盤隔夜香煎小黃魚,再加上一碟用豁了口的牡丹花紋瓷碗盛裝的鹵豬頭rou。 各式的鮮艷,像極了在鄭海川視頻里才能看得到的土味風格。 “唔,這小黃魚泡一下面湯也好吃!” 餐桌兩頭,一面在十分安靜地埋頭進食,而另一面,除了呼嚕嚕的嗦面聲響,叭叭的說話聲也一直沒停過。 “我那天買回去就吃了一條,其他都留給我家小禾苗兒吃了!” 鄭海川嚼著香脆的魚骨頭,一臉滿足,“沒想到還能在律醫生這兒蹭到一口!” 祁聿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話都懶得接。剩飯剩菜的,這人不知道在高興什么。 “哎律醫生,你別光吃面??!你快嘗嘗這豬頭rou!” 鄭海川自覺受了祁聿的關照,特別殷勤夾了滿滿一筷子鹵rou塞進祁聿的泡面桶里,“我專門挑的肥瘦相間的部位,中午鹵了一個多小時呢,嚼起來特別香!” “嗯?!逼铐泊藭r心情平和,倒也沒拒絕鄭海川的好意。他夾了一片吃進嘴里,隨口接了句,“不是鹵的雞翅膀么?” 他記得這人最新的視頻里還在教大家怎么把雞翅快速解凍后鹵入味。 “啊雞翅膀啊,都給我家小禾苗兒吃光了!”鄭海川沒注意祁聿這句話背后隱含的信息量,只大喇喇跟祁聿分享家事,“哈哈,他小子也怪,雞rou雞蛋不愛吃,卻特別愛吃雞翅膀!“ 鄭海川說起家里小侄兒的事,和祁聿那些在朋友圈天天曬娃的同事沒什么兩樣。 “小孩子也不忌嘴,昨天吃了兩頓,今天中午又吃了一頓,舌頭都起泡了還惦記著要吃!”鄭海川有些無奈,”還好我也就買了一斤,吃完就沒得了。今早我又去菜市場買了點素菜和豬頭rou鹵,素菜拿不出手,我就給您帶了點鹵rou來了?!?/br> 幾近三米挑高的寬大客廳內,只因為多了一個人,就多出了一絲平日里看不到的煙火氣。 鄭海川嘴里絮絮的話語并沒有什么營養,扯著家長里短的閑話,祁聿卻一直沒有打斷。直到他說完這么一大通,祁聿才不陰不陽地說了句。 “你倒是好爸爸?!?/br> “嘎?” 鄭海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好爸爸?” “怎么,難不成你還想當媽?”祁聿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誤會了一件事,還在冷笑,“不過我看也差不多?!?/br> 畢竟誰家當爹的會天天做飯泡奶洗衣服?也就這人樂在其中了。 祁聿心中說鄭海川‘樂在其中’,顯然是帶著諷刺意味的。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話音剛落,餐桌對面的人就噴笑出聲,肩膀和拿著筷子的手都不自主地抖動起來。 祁聿:“?” 這又是哪句話刺激到這人得帕金森了? “哈哈哈哈哈!” 鄭海川抖著手自顧自樂了好一會兒,才和祁聿說,“律醫生,你不會以為小禾苗兒是我兒子吧?” “……他不是叫你爸?” 祁聿皺起眉,不認為之前都是自己幻聽了,“你還有給人喜當爹的癖好?” “噗!”鄭海川看見祁聿這副冷臉認真的表情,不知怎么更覺得好笑了??伤钟悬c怕祁聿拿眼刀飛他,只能捂住嘴偷樂,“律醫生,你聽到的是‘幺爸’,不是‘爸’!”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鵬城人,祁聿并不太懂這兩者的區別。 平日里鄭海川和人交流,都是用普通話的。但當他和老鄉或單獨在家與鄭嘉禾說話時,就會轉換成老家的方言。聽上去別人大多也能聽懂,但免不了有的詞句具備本地人才懂的意思。 比如鄭嘉禾常喊的“幺爸”。 “‘幺爸’是‘叔叔’的意思。小禾苗兒是我侄兒哩!” 鄭海川笑點低,如果不是看到祁聿黑臉了,怕是還能笑上一會兒。但此時感覺到空氣冷颼颼的,他只能努力掰正臉色:“咳,他是我親侄兒,我哥生的?!?/br> “我哥現在在老家養病,我爸年紀也大了,沒人照看那小子,我就把他一起帶到這邊來打工了?!?/br> 鄭海川一通求生欲極強的解釋,好歹令客廳中的冷空氣回了一點溫。 祁聿面上仍舊沒什么表情,但心里得知了之前自己判斷的錯誤,卻莫名舒坦了一點。 呵,他就說。 這人成天在鏡頭面前搔首弄姿,不知檢點的,一看就是沒老婆的人。 這么想著,祁聿又夾了一塊鹵rou吃進嘴里。 一半的肥rou連帶著皮,燉煮得軟糯非常,一抿就化在了嘴里,而另半塊瘦rou則被鹵得充滿綿長的醬香,每一下咀嚼香味都流竄在口齒間。 唔,這手藝,倒也不需要老婆。 “你每天上班,回去要做飯,還要照顧侄子……不覺得累么?” 也許是被剛才青年的笑聲打動,又或是今晚屋子里的溫度舒服適宜,祁聿問出了從一開始認識鄭海川,就想問他的話—— 這個農民工,每天起早貪黑,干著扛磚扛瓦的體力活,吃著最便宜的饅頭白菜,下班了回去拖地洗衣做飯,還要照顧一個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不累么? 為什么還有勁去拍沒人看的視頻,為什么還能對著鏡頭笑得出來? 為什么明明臉和手都被風吹日曬得那么粗糙了,那雙眼睛還能帶著亮光,那兩排大白牙還總是能咧開嘴角露出來? 生活這么苦,可祁聿在鄭海川身上,幾乎感受不到苦的味道。 祁聿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