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靈 第87節
云卿愣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我給綿絡施了個幻術。 如今綿絡看見的,應該是我給她假造的“孩子”吧。 “孩兒你過來……”綿絡柔聲說,“讓娘親看看你……你長大了,和娘親真像……娘親……抱抱你……” 她的頭顱掙了掙,好像是在抬起她已不存在的雙臂。 “娘親找你找得好苦……”她說,“你回來就好,無人欺負你吧?從今往后,我二人便不會分開了……” 她眼里滿是熱切的盼望,就這樣保持著歡喜,化成了灰,消散在夜風中。 云卿低頭看過這一切,一言不發。 我再也站不住了,順著她的肩膀往下滑,云卿扶住我,讓我坐下。 “其實……你不做這些,她也就自己走了?!彼胂?,說。 “是,她被九枝打成這樣,已是非人非妖,入不了輪回,有沒有執念未消,都沒什么影響,”我說,“只不過……我還是想,能讓她能高高興興地走?!?/br> 云卿深深地看我一眼。 “那九枝……該怎么辦?”她問。 我看看旁邊昏迷不醒的九枝?!八麤]事,只是耗力過巨,一時半會兒醒不來?!蔽蚁肫鹪诓黄粕綍r,大盛元君說不破神君的話,“讓他好生待著,吸納些天地靈氣,就會好了?!?/br> 云卿點頭。她歇了片刻,又伸手要把我撐起來。 “走吧,”她說,“我先帶你出去,你的傷要馬上救治,不能再拖了。等我們出了林子,再叫人回來帶九枝走?!?/br> “你走吧,”我擺擺手,“我實在不想動了,你一個人出去也快,我等你就是?!?/br> 云卿有些遲疑。 “你別緊張,”我笑笑,“我要死早就死了,不差這一會兒,在這里陪著九枝,我也安心?!?/br> 云卿想了想,沒再堅持。她走出去兩步,又回過頭。 “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問,”她說,“以你的身手,對付那個妖怪應該不難,為何這次這么艱險?” 她這么一問,我也才想起來。 “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軍中可能有細作么?”我問。 “記得?!?/br> “我懷疑,這個人對我動了手腳?!蔽野逊讲盼液鋈皇共怀龇ㄐg、又在腳心發現符咒之事,大致對她說了一遍。 云卿大為震動?!坝羞@種事?”她不敢置信,“可是……誰有這個本事?又是什么時候做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說,“我平素都和九枝形影不離,此人需要能在這種狀況下對我施法,還要能一直瞞過你我二人,藏起自己的能耐,而且仔細想想,這種種事端,都是最近才發生的,你覺得,會是誰?” 云卿身子一抖?!半y道是——”她圓睜起眼,又搖搖頭,“不會……怎么會是他……他明明……” 她在原地自顧自打轉,我撿了塊石頭扔她。 “你還去不去找人救我了?”我無奈,“這會子又不怕我死了是吧?” 云卿這才回過神。她抱歉地笑笑,剛要動身,林子遠處大路上,突然傳來一陣人喊馬嘶。 “他們好像來了!”云卿喜出望外,“一定是謝將軍聽到林中sao亂,來救我們了?!?/br> 終于來了…… 我心里一松,便感覺神智模糊起來,重傷下還做了這么多事,我早就要撐不住了,只想趕快睡一覺。 眼皮合上前,我看到幾匹高頭大馬沿路疾馳而來,馬上的人我已經看不清。 頭一歪,我昏了過去。 第54章 驚樓(二) 醒來時,我躺在一座營帳里。 身上有些冷,我下意識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卻沒拉動,抬眼看過去,腳邊正趴著一個人,盤腿坐在地上熟睡。 這好像……是云卿? “你醒了?”一個聲音傳來,銜玉端著一盆水,走入營帳,倒沒有顯得很驚訝。 “嗯……”我說著,盡量不驚動腳邊那人,努力撐起半個身子。 不過其實我動靜大些,她也未必會醒。真的是云卿,她好像很累的樣子,完全睡死了。 “小心點,”銜玉放下盆子,過來扶我,“你傷口剛愈合,可不敢亂動?!?/br> 她話音未落,我果然感到腹部一陣疼痛,掀開被子看看,腰身上纏著厚厚的麻布,快把我捆成了粽子。 “我昏了幾天?”我問。 “三天?!便曈裾f。 “三天?” 這么久嗎…… “是啊,”銜玉道,“殿下兩日兩夜沒合眼,一直在你旁邊守著,飯都沒怎么吃?!?/br> 云卿一直守著我?我看看熟睡的云卿,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那……誰為我治的傷?”我又問。 “是謝將軍,”銜玉答,“謝將軍擅醫術,他親自給你把那蜘蛛的腳取出來的,取完又做了縫合,后面殿下就不許他進來了。你接連發熱了兩天,殿下就拿冷水為你擦身,今晨熱退了之后,殿下才放下了心,就這樣睡著了?!?/br> 擦身……啊,那豈不是……她看過我全身了? 我臉有些發紅。銜玉沒注意,還在絮叨:“所以你別胡來,牽到了傷口,白費了殿下的心思,我不會饒你?!?/br> 我沒怎么聽進去,滿心都在想,讓日后的女皇帝看我裸身,還伺候我,應該不會給我治罪吧…… “對了,九枝呢?”我忽然想起來。 “在那邊呢?!便曈駛壬?,指指我側對面。九枝面朝上躺在那里,蓋著被子,也在沉睡,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很平穩。 “他還沒醒?”我問。 “沒有,”銜玉搖頭,“不過看面相已經好很多了,能看見血色了,許是快了吧?!?/br> 我點點頭。 “你方才說,”我想一想,接著問,“殿下不許謝將軍再進來,是為何?” “男女授受不親,他老進來做什么?”銜玉白我一眼,“無非就是些敷藥換布的事,我和殿下都能做。而且不只謝將軍,這三日里,殿下一直要我守在帳外,不許任何人進出,她說——” “既然軍中有細作,還想要你的命,那自然要謹慎些?!痹魄渫蝗怀雎暳?。她伸個懶腰,坐了起來。 “殿下!”銜玉立刻扔下我,“你醒了?渴不渴?餓不餓?還困么?” 沒她支撐,我差點兒橫摔在地上。 ……還讓我別亂動,你還不是只顧著你家殿下。 云卿擺擺手?!拔覜]事,睡這一會兒也夠了?!?/br> 我看著她,心里全是話,卻說不出來。 “謝我就不必了,”云卿看穿我所想,笑了笑,“你幾次為我出生入死,我這是還你的?!?/br> 她站起身?!昂螞r我也是為了我自己,”她又說,“我擔心你說的那個細作,趁此機會再對你不利,只好親力親為,畢竟還沒到京城,你這個護法,我還得好生留著?!?/br> 我知道她是讓我別有那么重的負累,于是也對她笑笑。 “但我猜,樓墨心試圖進過營帳,是么?”我收起笑容,問。 我直言樓墨心的名字,云卿愣了片刻。 “你當真是懷疑他?”她問我。 “你不懷疑么?”我反問。 云卿沉默一陣?!安豢赡苁莿e人了?” “我也想過,”我說,“但這樁樁件件,都太奇怪了,所有的異事,都是自我們離了近鄉關開始的,荷城陷八門之法,大軍動向幾番走漏,接著又是山林里遇險,別忘了,下船之后,我等的行進路線全由樓墨心籌劃,不是他,又還能是誰?” “山林里的事,不是巧合么?”云卿問。 我搖搖頭?!熬d絡在林子里徘徊,至少有十年光景,林子常有人走動,這一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有個妖怪,樓墨心既然對興州很熟悉,也必然知道這一點,仔細想想,他應該是故意要把我們引到那里的?!?/br> 我以為云卿會立時反駁我,這個想法過于牽強,可她又沉默了。 “當初樓相籌劃路線,我也有些困惑,”她說,“若要到承天城東駐扎,與后軍會合,其實還有兩三條更穩妥的路可以走,林中扎營,反而不符合兵家之道,但樓相說這樣可以掩人耳目,我和謝將軍也便沒有堅持?!?/br> “還掩人耳目,”我冷笑,“他自己不就是耳目?!?/br> “可是……這并不足以說明吧?”云卿說,“也許就是碰巧……而且你說我們在荷城被困于法陣,但當時樓相也和我們一起被困住了,這又該如何解釋?” “如果他不是被困住了,而是必須在陣里呢?”我問。 云卿怔住。 “我一直在想,那個陣法會隨著我們的反應而生出變化,本就不太尋常,”我說,“我原本以為,布陣之人是在陣法外監看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后來想想不對,若他在陣法外,陣一破,他的行蹤很容易被我發現,但若在陣法之內,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br> 我不等云卿說話,繼續道:“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在嘉佑城郊,梅里仙君現身,我與九枝同她交談時,軍中所有人都聽到了,這便是為什么,我不懷疑謝將軍他們,因為他們都知道九枝的身份,可布陣之人卻漏算了這一處,知道我的能耐,又不知道九枝本事的,就只剩下樓墨心一人?!?/br> “嘉佑城的事發生時,他還不在?!蔽艺f。 云卿無言以對。 “他有這么大能力,暗中給同黨傳遞消息,應該不難,”我又說,“是以我們過了近鄉關后,屢屢被人先行一步,荷城布陣、蒹葭河畔撤浮橋,必定都因于此?!?/br> “但他運用法術,你會察覺不到嗎?”銜玉忍不住問。 “他和我并非一枝,”我說,“奇門遁甲也好,在我腳心上施的封印咒法也好,都是我,還有云卿,不會習得的術法,既不同源,那他做這些事,我也很難發覺?!?/br> 我看著云卿,接著說:“還有,我記得你之前說過,樓墨心的過去一直不為人知,他說他做過山賊,想必也是托詞,我想,那段時間里,他應該是個方士?!?/br> 銜玉眼睛一亮。 “我說他若真做過山賊,還怎么入朝為官,”她說,“考學是要嚴查籍貫和出身的,做了山賊,一查就能知道,但如果是方士,就說得通了?!?/br> 云卿還是不肯相信。 “有靈,你說的這些,還有個遺漏,”她說,“你自己也說,你和九枝平日里形影不離,樓相真要在你腳心畫下封印,他又怎么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