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靈 第72節
“她們所說的,可是屬實?”有疾問。 “這……”村長賠著笑說,“不過買個婆娘,在咱們這里不算什么……官家也是默許的,不然我們這窮鄉僻壤,男子討不到婆娘,豈不都要絕后?” 他想到什么,趕緊又說:“可不單是我們村啊,這一帶素來有這類事,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習以為常?”云卿沖上前,怒道,“我大嬴律嚴禁略賣人口,違者死罪!如何敢說習以為常?!” “這個……”村長嚇壞了,“也沒人和我們說過……那牙子常在嘉佑城內外走動的,隔三差五就送女子過來,問我們要不要,我還以為——” 他一指落梅?!按笕诵菀犓f!”他嚷道,“我們可從來沒虧待過這些婆娘,是她牙尖嘴利,天天在村子里挑事,她的話不能信吶!” “我胡說?”落梅又冷笑,她擼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道道傷痕,“這村子里被略賣來的女子,哪個身上沒有這樣的傷?你說沒有虧待,那敢不敢帶大人們現在就去村里看看?” “我……”村長說不出話了。 爭吵間,謝將軍一直沒有出聲。此刻他在馬上彎下腰,盯著村長?!澳阏f牙子隔三差五就過來?那他就住在嘉佑城里了?” “對……對?!贝彘L說。 “帶我去見他?!敝x將軍沉聲道。 “大人,那個,一向是那牙子來村里,我也不知他具體住在何處啊……”村長顫抖著說。 “這個簡單,”我說,“只要有和那牙子有關的東西,我和九枝就能找他出來?!?/br> “有嗎?”謝將軍又問村長。 村長搖頭。他看看身后的男子們,幾個人也都搖搖頭。 “我有?!甭涿泛鋈徽f。 她走過來,從最貼身的地方拿出一枚小小的扳指。 “這是牙子把我帶到村子時,我趁他不備,從他身上偷來的,”落梅說,“我原想,就算報官,也要有個憑據,就一直隨身攜帶,沒教任何人知道?!?/br> 我心里佩服,但沒表露出來,從她手上接過扳指,施了個咒,遞給九枝。 “九枝,能用么?” 九枝湊過來仔細嗅了嗅,看向東邊,又嗅一嗅。 “能?!彼c點頭。 云卿如釋重負?!澳潜闳绱?,將軍,我們輕裝入城,先把此事了結,再上路,可以嗎?”她問謝將軍。 “正有此意?!敝x將軍頷首道。 “殿下,會不會誤了行程?”銜玉問。 “耽擱一陣,應該不礙事,”云卿說,“何況眼下明目張膽觸犯大嬴律的行徑,我若不管,那我回京城,又有何意義?” “若是不便,我和九枝兩個人去也一樣的,”我說,“辦完事,我再追上你們?!?/br> 云卿搖頭?!拔遗逻@事沒有那么簡單,只你和九枝,也許不行?!?/br> 那只好如此了。 “我也和你們去!”落梅自告奮勇,“那個牙子,化成灰我也認得,我可以幫你們指認!” “你走了,她們怎么辦?”我看看她后面的眾女子。 落梅一怔。 “好說?!敝x將軍忽然說。 他低頭看著落梅?!斑^了這個山頭,就是一處營地,”他說,“她們可以先在那里歇息,那邊有軍士護衛,暫不會有事?!?/br> 言罷,他又看向銜玉?!般曈?,你帶她們過去。落梅若要跟著我們,那便跟著吧?!?/br> “將軍,這些人怎么辦?”有疾指指那些男子,問。 “你帶他們回村,”謝將軍說,“把住出村的要道,不許任何人出入,問就說官府有令,不從者,就地格殺?!?/br> 有疾點頭。他點了五名兵士,將男子們圍起來。 “走!”有疾大喝。 這一路人走了。銜玉也帶著除落梅外的那些女子,向扎營處而去。謝將軍將馬交給身旁的兵士,換了身便裝,只在衣下著護甲,云卿不便更衣,就在甲胄外裹了件袍子。 由此便剩了五個人,我、九枝、云卿、謝將軍,還有落梅,一起踏上往嘉佑城的路。 第41章 銜玉(一) 路上,我不住打量一言不發的落梅。 她受過太多苦,一張臉飽經風霜,以致看不出實際年紀,我估摸著她應該也就是二十來歲,但這樣對別人說的話,估計誰也不會信。 落梅察覺到我在看她,回望我一眼?!按笕丝词裁??”她問。 “你不用叫我大人,”我說,“我叫有靈,白有靈,也只是個……尋常女子?!?/br> “能憑空生火的尋常女子?”落梅笑笑,“倒也不必這般掩飾,我不傻?!?/br> 我有些尷尬?!拔曳讲旁谙?,你都吃過什么苦,憔悴成這樣?!?/br> “吃過什么苦?”落梅又笑,“被強行配給一名陌生男子,被強逼著生孩子,不聽話就挨打,男的不開心了也挨打,再不聽話就餓著你,一輩子再離不開這地方,這就是我們吃過的苦?!?/br> 她頓一頓,繼續道:“許是冥冥中的天意,被賣到這里,我才發現,我原是懷不了身孕的,但男子花了錢,也不會放我走,無非打得更狠,相比其他姐妹,也好不到哪里去?!?/br> “你該不是第一次逃跑吧?”想到村長之前對她的態度,我能猜出個大概。 “當然不是第一次?!甭涿氛f。 她似乎放下了些戒備,多說了點話,沒到嘉佑城,我已經把事情理清了。 被賣到村子后,落梅從未放棄過逃跑的念頭,只是村子看這些女子看得格外緊,她一直找不到辦法。 第一次有機會,是男子喝醉了,她翻窗逃了出去,但還沒到村口就被人發現,為此挨了一頓毒打,兩天起不了身。 第二次,她趁屋里男人不備,拿石頭砸暈了他,借著夜色跑出村,可不認得路,在村外亂轉了一宿,竟然正撞進出來找她的人里。 她被吊起來,餓了三天三夜。 她漸漸知道,要靠她自己,怕是逃不出去的,就老實聽話了一陣子,暗中不斷勸說其他被賣過來的女子,很快,大家都下了決心,要一起往外逃。 她們找了個時機。兩日前,村子里大祭祖,按例,祭典后全村男子都要一起飲酒,落梅悄悄在酒里下了藥,待男人們都倒了,她便帶村里還能走動的女子,連夜攜手逃跑。 原本依照她估量,等男子們發現,她們早已逃到了遠處,不想途中遇到狼群,才被追上,但又因禍得福,如今終有了徹底擺脫的可能。 “你之前說,你是肅州人?”謝將軍和云卿也聽了全部,落梅說完,謝將軍突然轉頭問。 “是?!甭涿反?。 “肅州哪里?”謝將軍又問。 “陵陽?!?/br> “陵陽?”謝將軍有了興致,“我早年間曾在陵陽住過一段時日,那邊有種荷花,專在立秋時開,是赤紅色的,開起來如燦陽烈火,美不勝收,你可見過?” ……將軍,你還記得咱們是來干什么的嗎? 落梅也愣了一下?!耙娺^的,”她說,“我年少時也常去看?!?/br> 謝將軍點點頭,笑了笑,仿佛已經沉浸在荷花盛放的美景中。 這沒頭沒腦的問話,也把云卿聽迷糊了。她和我對看一眼?!八綍r就這樣嗎?”我悄悄問她。 云卿沒來得及回答,落梅先發了聲喊。嘉佑城到了。 “有靈姑娘,那牙子是在城中沒錯吧?”謝將軍問我。 我看九枝。九枝細嗅了一下,神情有些奇怪,他湊到我耳邊,嘀咕了兩句。 “怎么?”云卿也問。 我抬起頭?!笆窃诔侵袥]錯,只是……”我皺起眉頭,“扳指上的氣息,指向了兩處?!?/br> “兩處?”云卿一怔。 “一處在城西,一處在城南?!蔽乙菜懔怂?,和九枝一樣的結果。 “那剛好,我等就在城西門,”謝將軍倒是很會隨遇而安,“那便就近,先去城西看看吧?!?/br> 此時天色已亮,城門也開了,我們一行人走進城,循氣息到了地方,又是一齊愣住。 這里是嘉佑縣衙。 牙子在縣衙里? 謝將軍似乎不覺意外,他笑笑,徑自走向縣衙大門。 “什么人?”把門的兵士喝住他。 “勞駕,”謝將軍笑吟吟地從懷中拿出一個腰牌,“煩這位軍爺替我把腰牌遞進去?!?/br> 兵士還不當回事,懶洋洋接過腰牌,看了一眼,整個人一哆嗦。 他掉頭就沖進縣衙,沒多久,嘉佑知縣連同縣衙里幾名屬下全跑了出來。 “謝將軍!”他納頭便拜,“不知謝將軍大駕,有失遠迎,罪該萬死!” “不必,”謝將軍一把扶住他,“不告而來,是我等唐突了。大人如此,倒像是在責備我?!?/br> “萬萬不敢!”知縣趕緊起身。 “大人如何稱呼?”謝將軍問。 “下官羅勉,”知縣答,“將軍何以屈尊來我這小小縣城?” 他看向謝將軍身后,結果只看到我四人,眼露困惑。 “哦,我不想驚擾生民,”謝將軍隨口說,“便命大軍駐在城外遠處,只帶了貼身的隨從前來,實不相瞞,我等遇上一件要事,還需知縣大人定奪?!?/br> “將軍快請到衙里說?!绷_知縣引我們進了縣衙,入公堂,左右搬出椅子請我們落座。 “不用了,”謝將軍擺擺手,“我只是想問問大人,可曾見過她?” 他側身,讓羅知縣能看到落梅。 “這是誰?”羅知縣反問。 “那便是沒見過了,”謝將軍還是笑,“也正常,她并非此縣之人,是從別處被賣到這里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