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靈 第17節
一 “娘子,怎么?” 九枝問我這話的時候,我正站在一家成衣鋪前猶疑,不知該不該進去。 快有半日了,我拉著九枝在宣陽城里閑逛,看見個成衣鋪子就進去瞅一瞅,然后默默退出來,手上的錢都攥出了汗,結果最后一分都沒敢花。 這宣陽城到底是不一樣,有好些有趣的店子,好看的衣服也有許多,九枝身姿挺拔,穿上該別有風貌,只是…… 也太貴了??! 比我家那邊鎮子里貴了三倍都不止,是搶錢的嗎?! 雖然這一趟總算賺了些錢,但我一時腦熱,給了翠玉不少,下次能拿到酬勞又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兩個人要住宿也要吃飯,還是要精打細算些,算來算去,余下能用的就沒多少了。 唉,早知道就不對翠玉那么大方了…… “九枝……”我吭吭哧哧地說,“我們再換家店看看吧?!?/br> 九枝站著沒動?!澳镒?,買衣服?”他在我手心寫。 “不是,我……” 我想了想,還是把我的想法同他說了。 九枝啞然失笑。他抬起手,露出左手的手腕給我看,我過去送他的那紅繩,還好好系在那里。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他想說有這根紅繩,就夠了。 “那不行,”我說,“好歹你跟了我這么久,一根紅繩怎么夠?我還是要給你買好衣服的?!?/br> 九枝卻拉著我搖搖頭。 他示意我看著他,閉起眼。 緊接著,他忽然在一瞬間換了模樣,原本穿在他身上的尋常衣服,居然變作了一襲水綠色的長衣,看制式、外觀和材質,和當初在山下鎮子看到那些有錢公子哥穿的,全無分別。 “你……”我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你都可以這樣變化了?” 九枝點頭。 “所以那之后你穿的衣服,一直是你自己做的?”我才想到,當時和百足打得那么兇,后來他的衣物竟一點破損都沒有,敢情早就不是普通衣服了。 九枝又點頭。 嗨,早說啊。 “那……你這手藝,可以給我也做衣服么?”我看看他身上精細的長衣,問。 如果能給我做,就又省一筆錢了,再一想,能給我做就能給別人做,那我們還捉什么妖啊,干脆開個鋪面,賣衣服賺錢??! 無本萬利,這是要發大財了! 可九枝無情地打消了我的構想。 他扯扯身上的衣物,給我展示,這衣服是脫不下來的,與其說是衣服,不如說是他的……外皮? 呃,那豈不等于……他現在是裸著的? 我臉一下燒起來。不能再想了,再想心里就亂套了。 不過這確實是打消了我一份顧慮,人也輕松起來?!昂ξ野装自诔抢镛D了這么久,”我瞪他一眼,“既然不用買衣服了,那我們就去吃飯吧?!?/br> “娘子,要買?!本胖ψ屛易约嘿I自己的。 “不打緊不打緊,”我拉起他就走,“以后再說?!?/br> 我們走到城里繁華地段,我拍著胸脯讓九枝隨便挑,想吃什么都可以。 但還沒等九枝選好,自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隆隆巨響。 “讓開!都讓開!”前方一聲呼喝,路上的人趕緊向兩側散開,讓出一條路,我剛要抬眼去看,九枝已經一把將我護到了一旁。 不多時,一隊黑衣黑甲的騎軍沖過來,個個人高馬大,除了打頭的驅散人群,其余人一言不發,馬蹄起落,震得路面都在顫動。 我是第一次見騎軍,氣勢果然驚人,有種睥睨一切的霸道。 唉,我要是能騎一回馬該多好。 這些人來得快,去得也快,須臾就自我身前跑過,直往城西大門方向去了。 塵埃落定,四周人也開始議論。 “莫不是要打仗了?” “別瞎說,你盼著打仗???” “那不打仗,好端端地動兵?” “話說那不是蒼州府的玄衣軍?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他們還說了些什么,我不太能聽懂。我只記得那本《圣朝通軼》里寫過,自打大嬴和北邊的部落劃江為界以來,十余年里,只在秋收時有些小沖突,未動過大陣仗,應該不會突然打起來吧? 正想著,身后又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看什么看!進來干活兒!那是朝廷的府兵,你還指望在里頭找見那個野男人???” 我回身看去,后頭是一家面館,一個年輕女子該是站在門口看,眼下已被屋里的人叫了回去。 一時間,我心里一動,看一眼九枝,九枝立刻心領神會。 “就吃這家了?!蔽規哌M面館。 店里沒什么客人,店家是個中年男子,也沒什么好臉色,仿佛來吃飯的都欠了他錢一樣。 那個年輕女子拘謹地站在一旁,一聲不吭,看眉目,像是這店家的女兒。 “店家,”點了店里最貴的兩碗面,我試探著問,“那邊的是你女兒吧?” “是又如何?”店家板著臉說。 “我方才聽你們說話,好像她在找什么人?” “關你什么事?” “我和這位小兄弟是別處來的玄師,專接些除妖啊、尋人啊、捉鬼啊一類的活計,”我耐住性子說,“店家若是找人,我們可以——” 話沒說完,被這暴躁店家打斷了:“我們不找人!我不管你們是干什么的,二位要是吃飯,就好好吃飯,若是不想吃,就請出去!我不賺你的錢!” 哎你這人…… 大庭廣眾的,我也不便發作,只好忍下來,靜靜等我的面。 聽到我和九枝的身份時,店家女兒向我們這邊看了看,似是有話要說,可她爹爹在,她最后還是沒吭聲。 等了陣子,店家把面煮好了,他女兒把面端上桌。她恍恍惚惚的,手也不穩,放下九枝那碗面的時候胳膊一抖,險些把碗打翻,要不是我手快,幾乎要潑九枝一身。 “看著點兒!”店家急急從后廚跑過來,看到九枝無礙才松了口氣。 俄而轉頭罵女兒?!皬U物!你能做好什么????!說你也從來不聽,老子辛辛苦苦賺的錢,你拿去給那野男人,還信誓旦旦他是好人,現在怎么樣?人跑了吧?” 他越說越激動:“你不是要私奔嗎?去??!我不攔著!你死外頭我也不管!早跟你說過多少次,那種男人一句話也不能信,你倒好,灌點兒迷魂湯就跟著跑,我怎么養了你這么個東西……” 我聽得不舒服,用力敲敲桌子,店家總算住了口。 他女兒一開始還低著頭挨罵,聽到最后,眼淚涌了出來,扭頭跑進了后廚。 也沒什么心情認真吃面了,我隨便扒拉幾口,扔下些錢,沒讓店家找,和九枝起身就出了門。 走出去一段路,嘆了口氣。 “她,被騙?!本胖Τ聊肷?,比劃了兩下。 “可能吧,”我說,“但就算是被騙了,那也是男人的錯,不是她的錯,不出深閨的小女子,她又懂什么?哪有這么說自己女兒的?” 我心里氣鼓鼓的,只想離這個破面館遠一點,但沒走出去太遠,又被喊住了—— “二位師傅等一等!” 是那個年輕女子的聲音?我回過身,看見她氣喘吁吁地向我們跑過來。 “是我錢給少了么?”不會呀,我算過的。 她搖搖頭?!岸粠煾捣讲耪f……你們是玄師?”她不等氣喘勻就問。 “是啊?!?/br> “可以幫忙找人?” “是啊?!?/br> 女子眼睛漸漸亮起來?!澳悄銈兡懿荒軒臀艺覀€人?” 二 她叫秀元,年方十八。 自她記事起,就沒見過娘親,她爹爹說她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娘親就重病去世了,她爹爹變賣了祖產,也沒能救回來。 安葬完妻子,已是傾家蕩產,為了謀生,她爹爹借錢開了這家面館,多年經營后,日子慢慢才有了樣子。 秀元便是在這面館長大的,她未念過書,一直在店中幫忙跑堂,和爹爹相依為命。 十七歲那年,有位男子來店里吃面,忽然看上了她。 那之后,男子每日都來,有時趁秀元爹爹不注意,會送她些各式小物件,對她訴了不少衷腸。 秀元除了賣面,未曾同世間男子打過什么交道,在這些言語的攻勢下,很快對這男人動了芳心。 男子叫仲春。秀元試著同爹爹提起,要嫁與他,卻遭到了她爹爹的反對。 原來仲春是個浪蕩之徒,好賭,二十好幾都沒個正經營生,秀元爹爹早就把他打探了清楚,心知女兒定要吃虧,便無論如何都不同意。 可任他苦口婆心,都抵不過仲春在秀元面前許下的那些毒誓,秀元信了他一定會改,還偷偷自店里拿了錢給他償還賭債。 她爹爹無奈,對她一頓臭罵,不許她在出門,也幾次將仲春打了出去。 他以為這樣就能斷了女兒的心,獨沒想到,仲春暗地里和秀元見面,說服了秀元同他私奔。 秀元又偷了些錢,給了仲春,讓他做好預備。在約定好的日子里,她趁爹爹入睡,半夜摸出面館,到城東邊一座小橋下等著,等仲春來帶她走。 可那一夜,她等到天明,仲春都沒有來。 那之后仲春再沒出現過。她日思夜想,還托人去找,都不見仲春的影子。 她爹爹對賬,發現店里少了大筆銀兩,逼問之下,又知道了事情原委,這才脾氣變得如此之差,恨不能將這糊涂女兒趕出家門。 可秀元還在想著仲春總有一天要回來的,見我和九枝是玄師,就央求我們幫忙去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