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302節
劉義隆沉聲道:“朕以為,你是盼著檀家好的。你那個弟弟,可是檀家人捧上宗子位的?!?/br> 謝夫人一臉坦然,“臣妾雖偶有私心,卻還分得清里外。對臣妾來說,皇上和茵兒才是最親的人。無論何時,臣妾都是將皇上放在第一位的。至于臣妾的弟弟……其實族里本意是想讓他入仕途,屆時讓臣妾幫襯著,也能讓謝家同王家一樣,成為皇上的臂膀?!?/br> 謝夫人說到此處嘆了口氣,“可臣妾深知,弟弟他就只是個迂腐書生,并無大才。如今他做了宗子,日后只留在陳郡管理族中瑣事,按族規也不再涉足朝堂。臣妾并未想過要他飛黃騰達,只盼他自此平安度日?!?/br> 王家前有王弘,現有王華和王曇首在劉義隆身邊效力。反觀謝家自謝晦死后,便再無一人能在朝堂上擲地有聲。 謝家會想借著謝夫人的關系,推舉一名子侄入官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劉義隆沒想到,謝夫人竟沒有徇私。只是幫著自己的弟弟做了宗子,既全了親情,又沒有辜負圣恩。 “朕幸得有你在身邊?!眲⒘x隆感慨道:“當年朕坐著羊車,幾次想將羊車從你的宮門口趕走,那羊卻一動都不動。朕那時便覺得,你一定是上天賜給朕的福分?!?/br> 謝夫人臉上一紅,“臣妾都是做了娘親的人了,韶華不再,皇上還提那些陳年舊事做什么?怪羞人的!” 劉義隆笑著撫上謝夫人的臉,“朕的夫人永遠都這么美艷動人?!?/br> 謝夫人輕輕倚在劉義隆身側,笑顏如花。 劉義隆有些感慨道:“今日這事,也是給朕提了個醒。太子年紀也不小了,皇后身子不便,這人倫一事卻耽誤不得。還得辛苦夫人尋個合適的人,為太子開蒙?!?/br> 謝夫人聞言忙惶恐地推辭,“臣妾不敢。太子之事關系天下,中宮尚在,臣妾萬萬不敢越矩。此事……皇上不若請大長公主出面,如此也能讓皇后和朝臣們心安?!?/br> “皇長姐?”劉義隆思量片刻,“也好……”又對謝夫人的不貪權的舉動多了幾分好感。 第六百五十二章 、私幣窯 “還要多遠?!”彭城王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十分不滿地看著前面帶路的男子。 男人穿得很嚴實,哪怕現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也依舊是青色的長衫長褲,頭上還罩著兜帽。 烈日之下,旁人若站在他身側,莫名能感覺到一絲寒氣。 他聽到彭城王的問話,勒住胯下的馬,四周看了一圈,又仔細觀察身邊的溪流,才道:“就快了,沿著這條溪流,過了林子便能看見?!?/br> 此處荒無人煙,除了連片的大樹野草,連個村戶都不見。若不是青衣男子帶路,旁人怕是一進林子就要迷路。 彭城王心里難免有些不安,可回頭看看自己帶著的一大隊精兵,又多了幾分膽氣。他沖著青衣男子冷哼一聲:“若你所說皆屬實,高官厚祿自然少不了你的??赡闳羰歉艺E騙本王,就等著被五馬分尸吧!” 青衣男子的眼神明明被兜帽的陰影遮蓋住了大半,卻依舊讓人覺得凌厲逼人。他并沒過多解釋,只道了一句:“彭城王很快就會看到我投誠的誠意的?!闭f完便一馬當先地朝前走去。 彭城王沖身后的精兵使了個眼色,“跟上?!?/br> 正如青衣男子所說,小心穿過眼前的樹林后,前方突然豁然開朗,露出一塊不小的空地。 空地之上,不知是何人建造了一個面積不大不小的作坊。雖說占地不大,卻五臟俱全。不僅設有高高的窯爐,更在溪流旁邊造了一座水車。 青衣男子示意所有人下馬隱藏行跡,確認作坊里的人并沒有發現他們,才走到彭城王身邊道:“就是此處了。鍛造作坊需要大量用水,所以必須造水車汲水。他們又怕燒造時的濃煙引起旁人注意,故而選擇隱藏在此等密林之中?!?/br> 彭城王兩眼放光,看著眼前的作坊,就仿佛看著一座金礦!他朝身后的精兵揮揮手,隊伍立刻集結,悄悄靠近作坊。 青衣男子同彭城王留在原地未動,只聽半晌后從作坊里傳來一陣喊殺聲,沒一會兒又平靜了下來。 待精兵首領返回,稟報說已經妥當,彭城王才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進作坊。 血腥味兒混合著燒造銅鐵的銹味兒,讓彭城王露出十分厭惡的表情。他掩住口鼻,四下看了看,卻對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視若無睹,徑直走到一個巨大的竹筐面前。 當彭城王的手插進竹筐里滿滿的銅錢中時,巨大的滿足感席卷全身。 他捏起一枚銅錢仔細端詳,隨后忍不住贊嘆:“真是以假亂真啊。若不是你告知本王,便是本王也難以分辨得出來?!?/br> 青衣男子平淡道:“這些人世代鑄造假錢,手藝怕是比官造屬的人還要好。若不是朝廷對銅有所管制,這些假幣怕是早就充斥市面了?!?/br> 此時又有一名侍衛將一組母錢模具捧到彭城王面前。彭城王接過,愛不釋手地翻看。 “只要有這個小東西在,想要多少銅錢本王都能造出來。這哪里是模具,這是本王的搖錢樹??!” “對了!”彭城王猛地轉身朝向青衣男子,“你此前說,類似這樣的窯口還有四、五座?都在何處?” 青衣男子對上彭城王逐漸狂熱的眼神卻不為所動,“王爺曾經答應過在下,只要在下為王爺找出此處假幣窯口,便會允許在下入王府效力。您該不會反悔吧?” “自然不會!”彭城王此時握著金山銀海的鑰匙,無論對方提什么要求他都不會反對,更何況這人只是想要做自己的一條狗。 青衣男子緩緩摘下兜帽,露出面如潤玉的容顏,冷淡道:“屬下雖然知道同樣的作坊在建康附近還有四五處,卻還不知具體的位置。王爺若信得過屬下,便將此事交于屬下去辦吧。屬下定不會讓王爺失望的?!?/br> 彭城王的眼珠轉了轉,歪著嘴笑道:“本王自然是信得過你。不然也不會親自帶人隨你來到如此偏僻之地。也好,這隊精兵皆是本王親隨,就交給你,隨你調遣,盡快將其余的窯口都給本王找出來!此事若成,本王定會重重賞你!” 青衣男子抱拳道:“屬下多謝王爺賞識?!?/br> 見彭城王的一雙眼似粘在了母錢模具之上,青衣男子又開口問道:“王爺打算如何處置此處窯口?可要上報給官家?” 彭城王將手里的模具交給身側的親隨,冷笑道:“明知故問。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不然你又何必大費周章地私下約見本王?不過……” 彭城王瞇著眼睛又上下打量了一遍青衣男子,“本王倒是很賞識你。有膽有識。旁人若是想私下見本王,可不敢選謝家宗子宴的時機?!?/br> 青衣男子表情突然柔和了一些,“大隱隱于市。越是人多的地方,反倒越不引人懷疑?!?/br> “沒錯!”彭城王贊許道:“看來本王又添了一位賢才。你放心,他日若本王能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絕不會虧待你們?!?/br> 彭城王這話顯然不是只對青衣男子說的,只見一隊精兵皆單膝跪地,整齊劃一道:“屬下愿為王爺赴湯蹈火?!?/br> 彭城王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今日所有在場的人,皆賞!” 有了這作坊,彭城王陡然財大氣粗起來。 青衣男子聽著彭城王的朗聲大笑,突然有一瞬的恍惚。雖然眼下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們的計劃,他卻依舊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并不像自己所說的,是想大隱隱于市,所以才約彭城王在謝惠連的宗子宴上見面。 而是想遠遠的,哪怕是遠遠地見那女郎一眼,確認她一切安好,確認她并沒有因為一連串的困境而一蹶不振。 可真當他見到女孩面對眾人的游刃有余時,卻又難免失落。曾經他以為自己很重要,以為女郎沒了他肯定不行。 可真當他離開時……女郎依舊如寒風中的松柏般,屹立不倒,熬于風雪之中。 即便失落,他卻依舊選擇為女郎傾盡所有,哪怕賭上自己的尊嚴和性命。因為這是他目前唯一能為女郎做的事兒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先揚后抑 檀承伯被人打斷一條腿,繼而又被打斷一條胳膊后,事情終于鬧到了官府。 因為檀道濟剛擊退了北魏的侵犯,就不少建康城里的百姓猜測,他的幺子被人暗中下黑手,是北魏的細作所為,只為了報復檀道濟。 此等言論一出,不少人都為檀承伯鳴冤,要官府盡快查案,緝拿犯人,為檀家出頭。 很快連尚在病中的皇上都下了口諭,要廷尉協同吏部同審此案,決不能讓忠臣之后蒙受不白之怨。 皇上一開口,官府辦事自然就快。犯人倒是不久就被抓住了,可案情卻越審越復雜。 犯人成了苦主,在府衙當著各司的大人們一通嚎啕大哭。 他一人哭也就罷了,很快又有七八家找了上來,都是狀告檀承伯以權謀私,搜刮民脂民膏。這些人手中的證據確鑿,不給檀家絲毫狡辯的機會。 廷尉屬沒辦法,雖然皇上的本意是要為檀家撐腰,可事情鬧得如此大,建康城里人盡皆知,他們就算是想掩蓋都掩蓋不下去,只好硬著頭皮將調查的結果呈給皇上。 劉義隆看到結果后,勃然大怒,不僅奪了檀承伯的官職,下旨十年內檀承伯不得入仕,更差內侍到檀府面斥檀道濟教子無方,不堪匹配長公主,先前的賜婚就此作罷。 身為朝中重臣,被皇上派人面斥是何等顏面掃地的一件事。放在旁人身上,怕是要臊得不敢出門。檀道濟卻在入宮請罪后,照舊該上朝上朝,該做事做事,絲毫沒有一點兒耽誤。 檀粲見了,動不動就對檀邀雨炫耀,“咱爹這才叫大丈夫能屈能伸?!?/br> 檀邀雨埋頭在高聳的卷冊中,不咸不淡地回道:“那也是我爹。二哥到我這兒炫耀什么,合該去外面找那些世家子說?!?/br> 檀粲訕訕地摸摸鼻頭,“我這不是不好意思嘛。那幫猢猻一見我面就嘲諷我有個貪墨到被人打斷手腳的弟弟!偏偏我還反駁不了!真是氣煞我也!” 見檀邀雨不理他,檀粲又往前湊了湊,“誒,我說小妹,你這次是不是做得有點兒狠了?我倒不是舍不得打檀承伯,可把事情鬧這么大,爹這面子上實在過不去啊?!?/br> 檀邀雨抬起頭,微微蹙著眉打量檀粲,“咱們家怎么就你這么傻?” 檀粲一聽就怒了,“你什么意思???” “就是她字面的意思?!碧粗泊藭r從外面走了進來,“皇上這是先揚后抑,故意說是為了咱家正名,后面對咱家的打壓才能更合乎民心。再說事情不鬧這么大,賜婚又怎么能如此輕易地作罷?” 檀粲撇撇嘴,顯然大哥和爹爹早就看破了這其中的門道,才能在皇上派人面斥后還如此坦然處之。 檀粲又想起了什么,壞笑著揶揄檀植道:“大哥,聽說你那前未婚妻子,得知賜婚被收回后就病倒了。大哥你不打算去探望探望?” 檀邀雨一邊又取了一卷竹簡,一邊道:“二哥的話不準確,這位長公主是‘暫時’病倒,不過估計也病不了幾日就該解脫了?!?/br> 檀粲瞪大著眼睛看向邀雨,“解脫?小妹你這詞用得怎么這么瘆人呢?你該不會是想……斬草除根……?” 檀植露出一絲不忍,“賜婚的事兒都是皇上的主意,豫章康長公主也是無辜被牽扯進來,沒必要傷她性命?!?/br> 檀邀雨嘆了口氣,望向大哥,見他的確是于心不忍。邀雨怕大哥以后都心懷愧疚,于是如實道:“且不說這位豫章康長公主從拍花子那里拐了多少孩子供她取樂,便是眼下想殺她的人也不是我?!?/br> 檀植和檀粲都吃了一驚,他們原以為豢養孌童的事兒是小妹派人捏造出來的,沒想到卻是真的! 檀植皺起眉思索片刻后道:“若豫章康長公主真的如此為非作歹,也該交由廷尉審判,而不是由旁人私下處決了她?!?/br> “大哥這話還是同宋皇去說吧?!?/br> “皇上?!”檀家兩兄弟皆是一臉錯愕,顯然是不信。 檀邀雨冷哼,“在宋皇眼中,百姓的兒子被長公主‘看中’,那是種福分,可他自己的兒子,卻不容旁人沾染半點兒?!?/br> 檀粲的嘴巴張得老大,檀植的眉頭則是緊到能夾死一只蒼蠅。小妹突然告訴他們這么多真相,實在讓他們倆難以消化。 檀粲還半信半疑道:“你是說……豫章康長公主和太子……” “不知廉恥!”檀植突然暴怒著就要往外走,他只是想想自己曾和這種人被賜婚都覺得惡心。 “大哥?!碧囱杲凶√粗?,“你要去何處?你可別跟我說你要去當面斥責豫章康長公主?!?/br> 檀粲也反應過來,一把拉住檀植不敢松手,“大哥,我知道你心里氣??赡惴讲乓猜犘∶谜f了,豫章康長公主已經命不久矣?;噬巷@然是要掩蓋這樁丑事,你此時若再攪合進去,咱們這一番籌劃就全都泡湯了,爹也白挨罵了!” 檀植顯然氣得不輕,揮手一拳打在門框上,身體都跟著顫抖起來。 檀邀雨倒了杯水,起身走到檀植身邊遞過去,“大哥先喝杯水冷靜一下。此事還不算完?!?/br> 檀粲有點兒后怕道:“還不算完?!這婚事不都已經被取消了嗎?” 檀邀雨看向檀植的目光中帶了一絲歉意,“我對不起大哥。我雖想找個萬全之法,可卻還是牽連了你。若是豫章康長公主因此死了,大哥作為曾經被賜婚的臣子,理應為其守喪一年,一年內都不能說親?!?/br> 檀植沒想到邀雨會因此事對自己懷有歉意,他的肩膀放松了下來,接過邀雨遞來的水杯,又拍拍她的頭道:“是大哥該謝謝你?!?/br> 檀粲卻突然想起了什么,猛一跺腳,“壞了!爹今日去王侍中府赴宴了!” 兄妹三人互望一眼,立刻就明白平日不愛應酬的檀道濟,為何今日會一反常態地去赴宴。 檀植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我去接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