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274節
而那些數不清的殘破尸體中,不止有柔然人。還有阿胡拉部族所屬的整支千人隊。大家都以為這支千人隊是被退散的柔然人殺光了,只留下阿胡拉他們這一族人奮死抵抗到底。 可等打掃戰場的人到了,卻奇怪地發覺,北魏這支千人隊死得竟比柔然人還慘。每具尸體都像是被五馬分尸般。 大戰后,按規矩要安葬死去的將士尸身。這些負責清掃戰場的士兵沒辦法,只好七拼八湊地組了一些,草草下葬。只是那一戰后,軍中的人再瞧見阿胡拉的部族,都本能地躲得遠遠的。只覺得那百人身上都冒著死氣。 原本以阿胡拉的軍功,他升做一個千夫長是毫無疑問的事兒??伤麉s直覺拒絕了,說他只愿意帶著自己的族人,獨立地成為一支前鋒小隊。 拓跋燾聽說這事兒時還覺得奇怪,這世上竟然還有人不貪軍功的。不過想想有能之人,往往都有些常人難以理解的想法。阿胡拉既然不愿領兵,他也不強求,畢竟這么勇猛的悍兵部落,即便是放眼整個北地都未必能再找到一個。 只是拓跋燾對阿胡拉他們也存有疑惑。一是以他們的戰力,斷不可能被北涼人驅趕還無還手之力。二是這個部族說是整個部族來投軍,可這百人除了阿胡拉,其他都是年紀輕輕的男子。沒有老人,更沒有女人和孩子。 而最讓拓跋燾不解的,就是阿胡拉本人。拓跋燾曾同他講過兩句話。他講話時的口氣,非但沒有見到君王時該有的謙卑,甚至還有些傲視群雄的霸氣。明明看上去就是個體魄強健的中年人,講話時的用詞卻頗為老氣橫秋。 時隔一年,拓跋燾至今想起當時阿胡拉在尸山上看自己的那一眼,依舊會有股寒氣自腳底升騰而起。仿佛自己的性命在這個阿胡拉眼中,也微不足道地如同螻蟻。 換做別的皇帝,阿胡拉便是立了再大的軍功,都難逃一死??善鎸Φ氖峭匕蠣c。拓跋燾對于勇武之人一直是青眼有加。哪怕是赫連昌那種癮君子,他都愿意高看一眼。因此對阿胡拉的要求更是無不同意。 大軍開拔后,阿胡拉帶著自己的部族騎馬行在隊伍最前端。拓跋燾只能偶爾自隊伍的縫隙中看到阿胡拉騎馬的背影。越看越覺得這個阿胡拉的氣勢同一個人很像,只是像誰,他又一時想不起。 拓跋燾原本想趁機多觀察阿胡拉幾日,好決定是否重用他。結果才剛出征的第二日,阿胡拉就突然不知所終了。 拓跋燾一直派人盯著阿胡拉,收到這消息時就立刻叫了阿胡拉的族人來問話。 被帶來的青年對著拓跋燾微微躬身就算是跪拜過了,隨后面無表情地答話道:“族長發現大軍有細作尾隨,故而獨自去追了。族長說不必等他,他去去便回?!?/br> “細作?”拓跋燾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們部族隸屬前鋒營,并非探子營。若是發現細作,自該交由軍中探子去解決,怎么阿胡拉卻自己去了?” 青年依舊面如死水,“族長行事,我等無權過問。陛下若有疑問,可等族長歸來后,可自行詢問?!?/br> 拓跋燾或許可以忍受阿胡拉對他不慎恭敬,卻斷不會允許一個雜胡部族的小子對自己出言無狀。他剛要發火,就見前方有人急急沖過來奏報,遠遠被拓跋燾的護衛攔了下來。 拓跋燾點頭,那人才得以近前單膝跪地,抱拳稟奏道:“陛下,末將派出探路的幾路探子都不知為何,從昨夜起便一個都未曾回返。臣怕附近有伏兵,還請陛下暫停行軍。待末將打探清楚再做定奪?!?/br> 拓跋燾猛一皺眉,目光如鷹般落到了阿胡拉的族人身上,“你說你們的族長去追細作了?他可說了是哪里的細作?” 那青年卻不回話,只似根木頭般一動不動地站著。 能這么利落地封鎖自己幾路的探子,如此手法,絕不可能是宋軍那群窩囊廢能做出來的。 拓跋燾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即刻傳令道:“趕緊派人去打探西秦今日可有動向!” 第五百九十四章 、活物 阿胡拉才剛一離開北魏前進的大軍,便很快被十名行者樓的行者團團圍住。 這十名行者是由西亭行者帶領,當初并沒有跟著北寧行者去西秦幫檀邀雨主持國事,而是聽從了蒼梧尊者的指示,四散在北方,負責清繳拜火教的補藥人。 若不是他們聽聞四位行者過世的噩耗,從各地聚集打算也回行者樓,也不會在中途正遇上了拓跋燾南下的大軍。 他們十人雖然手中沒有最新的軍情,可看拓跋燾這只軍隊的武備和行軍方向,就猜到他們是要南下。大雪天傳信不及,于是西亭行者便自行決斷,先盡量拖延北魏軍,再同行者樓聯絡,看看該如何行事。 他們自然不會以十人之力去阻攔大軍,所以只是憑借十人高超的武功將北魏軍派出去的各路探子都殺了個干凈。 對于大軍行進,探子的作用怕是比先鋒營都更加重要。一條消息往往決定著一場戰役的勝敗。正常的情況下,若是某個方向的探子沒有按時回返,主帥就會知道是這方向有問題,先是會選擇再探。 若還是沒有消息回返,就會暫停行軍,派先鋒營前探,防止有人趁大軍行軍之時偷襲。這本是拖延北魏大軍最妥帖的辦法,可西亭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殺了四位行者的真兇,拜火教的教主阿胡拉,此時也在北魏軍中。 阿胡拉特意跑到一處無人的荒草地后,才停下馬。拍了拍馬頭,讓馬兒自行去遠一點兒的地方吃草。 阿胡拉四下看了看,見這里除了高高的荒草,再無其他,便滿意地點頭,聲音渾厚地道:“嗯……這么遠就差不多了?!彼置媛冻爸S,“拓跋小兒算什么真龍天子,不過看老夫殺了些人,就防老夫如賊。害老夫不得不走這么遠殺你們?!?/br> 他環視十位行者,最后目光落在了西亭行者的臉上。 “老夫記得你,二十幾年前的那場混戰,你曾與老夫對過一招。只是你怎么老得如此之快?老夫記得你當時年紀尚輕啊?!?/br> 西亭行者看著眼前這個虎背蜂腰,身姿矯健不輸壯年的阿胡拉,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這位就是當年那位拜火教的教主,“你!你怎么……” 人的身形體態或可錘煉,可阿胡拉的樣貌……他不僅須發茂密黝黑,臉上更是紅光滿面,雙目炯炯如鷹,儼然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年人。 西亭行者記得很清楚,當年阿胡拉帶人來圍攻行者樓的時候,已經是須發皆白的耄耋老者了,同蒼梧尊者并無不同。怎么二十幾年后,這人卻返老還童了?! 難不成補藥人的作用不只是提升功力?還能重塑人的精血?這就實在有些太逆天了!若讓他繼續這么吸食下去,豈非不老不死?! 西亭行者雙眼瞪圓,殺意頓起,“我等本就不愿徒增殺孽。今日你自投羅網,殺了你,那些補藥人也可活命。如此甚好。你殺我等同門,偏離正道,殘害人命,罪行累累,今日便死在我等劍下,祭奠亡魂吧?!?/br> 西亭行者說著,腳下一踏,騰身而出,直逼阿胡拉而來,其他九位行者也毫不猶豫地跟隨而上。 阿胡拉既然能將四名行者瞬間擊殺,實力肯定深不可測,十人誰也不敢掉以輕心,妄想單打獨斗地贏他。 十人從十個方向發起攻擊,腳踏如飛,周身真氣所到之處,將齊腰高的荒草壓倒,像是在地上畫下了十根利箭般的形狀,直直向立在中心的阿胡拉射去。 站在十人包圍圈中的阿胡拉朗聲大笑,隨后高喝一聲,單腳猛一踏地,人霎時躍到半空中。 他這一踏,腳下突然爆發出的煞氣如一圈風鐮,貼著地面,“簌”地一聲向外擴去,速度快到讓人難以反應。 十位攻來的行者不得不躍起閃避,眼看腳下的高草眨眼間被齊根斬斷,在草地中形成了一塊巨大的圓形空地。 “老夫雖然很想看看你們的功夫,不過此刻正在行軍之中。老夫也不好耽擱太久,你們幾個小輩就多多擔待吧?!?/br> 阿胡拉說話間身形一閃,就在空中變了個方向。速度之快,十人竟無人能看清。 還未等幾位行者找到阿胡拉的所在,其中一人就已經被一大團黑氣包裹住了。 “是煞氣!”西亭行者喊出口后又立刻有些不確認了。 無論是罡氣,劍氣還是煞氣,其實都是練武之人依靠內力,對自己體內真氣的控制。 所謂氣,雖虛卻實,雖實也虛??裳矍斑@團黑紅色的,不斷蠕動,將一位同門密不透風地包裹住的煞氣,竟凝實到了讓人懼怕的地步。西亭行者甚至能感覺到那煞氣灼人的熱度。 救人要緊,西亭行者來不及多想,寶劍裹著凌厲的劍氣就劈砍過去,想要先將這煞氣斬斷??赡巧窔馑坪醺惺艿轿魍ば姓叩目拷?,突然自己裂了開來,如同一張長著獠牙的黑紅色巨口,朝著西亭行者一口咬了下去! 西亭行者手腕一翻,劍氣橫掃而出,直接在大嘴上劃出了一個豁口。 那黑紅巨口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理解這道傷口究竟是什么,可是不過片刻,那豁口便漸漸愈合。 巨口隨之也閉合起來,沒再繼續攻擊,而是再次形成凝實的一團,環繞到阿胡拉的周身。 阿胡拉伸手進入那團煞氣中,似乎是從一團黏糊糊的泥巴里,將方才那位行者拉了出來,隨手扔在地上。 西亭行者等人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人已經沒氣了。只是乍看不出任何傷口,除了死灰的臉色,毫無起伏的胸口,就仿佛是睡過去了一樣。 阿胡拉神色如常地道:“你說老夫殺了爾等同門,怎么不說你們殺了老夫多少兒子?這世間之仇,可有哪種是能大過殺子之仇的?” “你個魔頭!”一位行者聞言怒斥道:“我等乃是替天行道!若說殺子,你捫心自問,這一團煞氣究竟是用你多少個兒子煉化出來的!” “哈哈哈哈哈!”阿胡拉中氣十足的笑聲再次響起,“殺子?!老夫可不這么覺得。老夫賜給他們rou身,耐心等待他們長成,此時他們只是再次回到老夫身邊,與老夫融為一體?!?/br> 阿胡拉說著用手摸了一下那團煞氣,那煞氣就如真的活著一般,像只狗一般抖動了一下,隨后就在黑氣的表面裂開了數不清的小口。 這些小口緩緩張開,有的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有的里面則是顆不停亂轉的眼球。 這團煞氣被阿胡拉摸了之后,似乎很是高興,嘴巴的口子里不斷發出“咯咯咯”的笑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你們瞧,”阿胡拉滿意地笑道:“老夫的兒子們現在多高興啊。能為真神奉獻區區rou身,并與真神融為一體,這是多么無上的榮耀,你們這些下等人是不會明白的?!?/br> 西亭行者在看到死去的同門時,便清醒地判斷出了敵我實力的差距。他趁阿胡拉炫耀自己那團妖物般的真氣時,暗中給一位行者使了個眼色。 那行者看到時,先是一瞬間的猶豫,隨即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一起殺過去!”西亭行者長劍一指,剩余的九人毫不猶豫地沖向阿胡拉。 “看來你們還不懂得,神和人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卑⒑B看也不看九位行者,一掌閃電而出,而那團煞氣轉眼就像是變成了一條黑紅色的巨蟒,尾部纏繞在阿胡拉的手臂上,前端則飛速延展開來,如同一塊不知究竟有多大的黑色幕布,從天空朝九位行者罩了下來! 西亭行者再顧不得其他,手上灌注真氣猛推身邊的一位行者,“走!” 那行者顯然早有準備,借著西亭行者這一推之力跳走,瞬間就到了十丈開外。距離一拉開,那行者毫不猶豫,抬腳就要徹底脫離戰圈,一抬眼卻愕然發現阿胡拉早已站在自己面前。 那行者微微側頭,竟見阿胡拉的煞氣如活物般,正獨自與另外八位行者纏斗! “你要去哪兒???”阿胡拉的渾厚的聲音鉆入耳膜,卻突然尖利刺耳。 “回去吧,老夫要看看,它能裹住幾個?!闭f話間,跳走的行者就被阿胡拉一掌擊到空中,又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從空中落了下來。 第五百九十五章 、拼死一搏 脫走的行者被阿胡拉扔回來時,若不是西亭行者眼疾手快地接了一下,他就要被不偏不倚地丟進那團黑紅的煞氣里了。 方才交手時,那團煞氣雖然形狀詭異,甚至露了人嘴人眼,可它的一端始終連在阿胡拉的身上。給人一種兩者不可分割的錯覺。西亭行者一時大意,才讓阿胡拉如此輕松地脫身去追人。 等再反應過來時,已經失了脫身的先機,只好與阿胡拉硬拼到底了。 幾位行者武功的造詣都不算低,雖不及姜乾、姜坤,可在行者樓內也罕有敵手??烧蛉绱?,幾人才很清楚地意識到了他們與阿胡拉實力上的差距。 且不說阿胡拉本人一看身形就是內外功兼修。便是那團不知以何種手段殺人的煞氣,就讓人棘手得很。 西亭行者皺著眉,看著從遠處緩緩踱步走回來的阿胡拉,低聲對另外幾人道:“他的煞氣怕是同姜坤師兄的有些類似,可以與本人脫離開來。咱們此次怕是脫身不易,既然如此,便全力攻擊拜火教教主。他既在北魏軍中,肯定是要助北魏奪取河南四鎮。我們若能將他拖在此處,或是重傷他,便也算無愧于行者樓了?!?/br> 其他幾人一聽,略一沉思,便紛紛點頭。不管那團煞氣如何了得,只要拜火教教主死了,或是傷了,那煞氣的威力自然就會減少。 幾人互換了個眼色,腳下步伐隨即變動,“嗖嗖嗖”地四散開來,漸漸以八卦的陣型將阿胡拉包圍起來。 阿胡拉朗聲大笑,“果然是時移世易!老夫記得當年攻打行者樓時,你們樓中雖然人人的武功都不低,卻只會單打獨斗,絲毫沒有結陣配合的習慣。這才讓吾輩有了突破之法,將你們的徒子徒孫殺了個痛快!” 盡管已經時隔二十余年,可幾位行者聽到阿胡拉這話,仍是心中大慟。那一日的慘況快速劃過幾人的腦海。雖然心里不服,可阿胡拉說的沒錯。 當時行者樓的武功,天下無人能出其右。行者們各行其事,從未想過要還需要結陣對抗任何敵人。以至于拜火教人結陣突圍時,年輕一輩的行者阻攔不住,皆遭殺害。 后來蒼梧尊者代掌樓主之責,他本就厭煩瑣碎,雖然對其他的事都聽之任之。唯有演練結陣這一點,蒼梧尊者十分堅決。 就連所練陣法,都是他親自翻遍典籍,百里挑一。 對話間九位行者已將阿胡拉團團圍住。西亭怒道:“無須多言,且戰?!?/br> 阿胡拉也正如自己所說,急著要追上前方大軍,故而也不拖拉,大步朝前沖向東側的兩位行者。 九位行者結成內外兩層的梅花陣,雙層反向旋轉,想要以此困住阿胡拉。這原本是十人的陣法,此時只能內四外五,故意漏了個破綻給阿胡拉。 東側的兩人之間正是那破綻之處。阿胡拉選擇從此處突圍反倒讓西亭松了口氣。由于是內外雙陣,其實破綻之處反倒是死門,只要被兩層陣夾住,便是他們九人輪番上陣,無論如何也能磨掉阿胡拉一層皮下來。 西亭行者一個手勢,梅花陣陡然鎖緊,儼然環環相扣的鉸鏈卷向阿胡拉。 阿胡拉踏入空缺的瞬間便被三位行者同時纏住。三人配合默契,分別攻向阿胡拉上中下三段的死xue。阿胡拉卻面不改色,愣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西亭當即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剛喊了一句,“小心!”就見三位行者已經攻到了阿胡拉面前。只是三人才剛一靠近,那團詭譎的煞氣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瞬間就攀上了一位行者的手臂上。 黑紅的煞氣仿佛是個巨大的深淵,將那行者整條手臂都牢牢吸住,再想拔出已無可能。 西亭想也不想,沖上去一劍將那條手臂齊肩砍下,伸手一拽那行者的腰帶,將人猛地后甩了出去,再顧不上多看一眼,就又沖其他幾人道:“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