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245節
若說之前他還只是猜測,現在卻是肯定這是嬴風的手筆。劉義季一個毫無實權的皇子,想要收集到這些證據是不可能的。只有嬴風有手段,能將所有惡臭的膿包都挖出來,血淋淋地呈現在他面前。 他該怎么辦?劉義隆垂眼看著手里的竹簡。那上面當首第一人劉禮乃是他的叔叔輩,是宗親。跟不要提其他二十九名地方官員??扇糁窈喩险f的是真的,那這些人真是死上百次都不足惜! 劉義隆很清楚嬴風為什么不將這證物私下交給他?因為自己大概會將事情隱瞞下去,或許會暗中敲打,但不會大動干戈地攪到朝廷動蕩的地步。二十九位官員,盤根錯節,一旦動了,怕是整個朝廷都要大換血。 嬴風故意選在今日,當著這么多學子的面,通過劉義季將證據呈上,就是逼著他下決心! “查!”劉義隆將竹簡狠狠拍在面前的案桌上,“給朕嚴查!責令彭城王劉義康,七皇子劉義季親自負責此事,將這些罔顧法紀的蛀蟲一個不漏地給朕查出來!” “皇上圣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聲中,不少人都心如擂鼓。所有人都清楚,暴風雨要來了…… 這消息經由朱圓圓和墨曜兩個人繪聲繪色地傳給檀邀雨時,檀邀雨一時竟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自己是低估了嬴風的手段,還是小瞧了他對劉義隆的忠誠?檀邀雨不用猜也知道,自己要殺的那幾個人,肯定都在竹簡上。不只是那幾個人,他們的父兄族人肯定也跑不了。所以當時嬴風才會說他買大送小,多陪幾個人頭給她…… 嬴風在那時就已經謀劃著要做這件事兒了…… 檀邀雨很清楚,嬴風究竟是冒著多大的風險。劉義隆很有可能會覺得自己受到了嬴風的脅迫。一旦觸怒了宋皇,不論是之前的兄弟情義,還是七皇子劉義季,都沒辦法保住嬴風不死。 這一點檀邀雨清楚,劉義季清楚,嬴風更是清楚。所以他剛回到五學館,就老老實實地去邀雨的房中請罪。 檀邀雨肅著臉看著面前的嬴風,冷冷問道:“你該不會覺得宋皇不殺你,我就會放過你吧?” 檀邀雨的手指敲擊著案桌,“你跟劉義季,一個是我行者樓的知命人。一個勉強算是我的客人。倒是演了一出好戲,將行者樓也利用了,陪著你們一起冒險?!?/br> 嬴風笑嘻嘻道:“我這不也是為了完成樓主給我的差事嗎?況且我狀告他們的罪名那是一點都不摻假。行者樓總不能放著歹人作惡不管吧?我可是為了受災的百姓,正經的匡扶正道?!?/br> “你當我是劉義季?隨便幾句話就能騙過去,傻兮兮地上去為你沖鋒陷陣?”檀邀雨冷笑,“想幫百姓,有千百種做法,沒有一種是一定要讓行者樓出面,故意去試探劉義隆的底線的。退一步說,你不過是個知命人,誰給你的權利,可以不經我同意,就將行者樓算計進去?” 嬴風苦笑,“是啊。你這么聰明,自然知道我這么做究竟是為了誰。你放心,我既然做了,肯定是有把握,不會因此激怒了皇上。我比你熟知他,這事兒或許會引得他不快,可卻絕不是他的底線?!?/br> 嬴風嘆氣接道,“皇上其實早就想剔除這些毒瘤,只是他顧忌太多,難免優柔寡斷,我不這么逼他一下,他怕是永遠都下不了決心?!?/br> 檀邀雨冷哼,“不是他的底線?你道他為何明知這些人有錯,卻一直不去深究?優柔寡斷?他的城府比你深多了。他很清楚,一旦動了這些人,他的皇位就有可能會不穩,而皇位不穩,就是他的底線!” 第五百二十七章 、心煩意亂 嬴風知道邀雨說的沒錯,可他依舊道:“但皇上終究還是決定嚴查了。他沒有為了皇位就置百姓于不顧?!?/br> 檀邀雨沒想到嬴風居然跟她爹一樣固執,忍不住氣道:“是??!可是今日若是沒有學子們的圍觀,若是彭城王還沒有進宮,你覺得劉義隆還會不會如今日這般選擇?你逼他一步,他立即就借著這一步,將彭城王立在前面做擋箭牌。嚴查是彭城王和劉義季查的,得罪人的事兒他都丟給兄弟去做,自己裝成個病秧子躲在后面。既鏟除了貪官,又不會招朝臣們記恨,他可是把后面幾步棋都下好了!” 突然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了,檀邀雨又嘆了口氣,“嬴風,你心里明明知道,你已經不能再將劉義隆當做之前的宜都王了。他現在是宋皇。若是需要殺了你和劉義季來保全自己的皇位,他是不會猶豫的。因為那是他的底線?!?/br> 嬴風只能沉默著不說話。他自然知道這些。連劉義季都看懂了的事兒,他怎么可能看不懂??赏瑯?,今日連劉義季都愿意舍命去做的事兒,他也沒理由退縮。即便劉義隆已經不再顧惜曾經的兄弟情義,可他還做不到完全舍棄。 “你放心吧,”嬴風道,“若是真的因此觸怒龍顏,我會一力承擔。打死也不會說出行者樓的半點兒消息?!?/br> “我倒是不介意你被劉義隆打死?!碧囱晷那橛行碗s,“可惜師父他們是不會允許我放著你不管的……” 她對嬴風擺擺手,“無論如何,你背著我利用了行者樓,自去找東籬行者領罰吧……” 嬴風卻沒動,“能容我先去一趟宮里嗎?我不放心義季。去看他一眼,就回來領罰?!?/br> 檀邀雨忽覺心煩意亂,知道嬴風是肯定要去看看劉義季才能放心,與其他被責罰后帶著傷潛入宮中,還是讓他現在去安全些。 邀雨輕點了下頭,算是同意了。轉身想著自己能不能到師父和師公那兒告上一狀?趁機換掉這個知命人? 嬴風潛進宮里,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劉義季。見他跪在皇室的宗廟里,雖然困得頭一點一點地強撐著,可身上并沒見受什么傷。確定這小子無事,嬴風也沒有現身,又悄悄地潛出宮來。 他沒再去找邀雨,而是直接尋了東籬行者領罰。給東籬行者當活靶子,受了十拳,便回了自己房間去修養。 那天之后,嬴風就沒再同檀邀雨見過面。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里,兩人都各忙各的。檀邀雨忙著按墨曜抄下來的名字,一個個暗中查訪,做戲試探,總算找到了四個好苗子。 而嬴風,他捅出來的窟窿自然不能不管。他一直跟在劉義季身邊,幫他出謀劃策。然而彭城王劉義康顯然想借此事立威,所以行事十分強勢,有時會對劉義季的提議置若罔聞。 嬴風不由的十分擔心。他在幻境里看到過彭城王造反。即便現在許多事情都改變了,可人心卻不是那么容易變的。 狀告劉禮等人的證據雖然是嬴風收集的,可一切的安排都是通過劉義季來做的。檀邀雨原以為這事兒最多就是占據一些嬴風的精力和時間,卻沒想到舅父家也被牽扯了進去。 “你說什么?謝方明被抓了?!”邀雨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臉錯愕地看著嬴風。 嬴風將一份供詞遞給邀雨,皺眉道:“本來跟他是毫無關系的,可是朝廷派人查驗賑災糧食的時候,他的屬官背著他,偷偷運了會稽郡的官糧,借給了那些克扣了賑災糧的官員,企圖以此蒙混過關?!?/br> 檀邀雨松了口氣,“不是舅父直接做的就好。屬官私下借糧,他最多是失察之罪,丟個官還不算大事?!?/br> 嬴風卻不樂觀,“沒那么簡單,謝方明這事兒透著蹊蹺。他自己雖然說自己并不知情,可他的屬官卻咬定他是知道的。如今彭城王強勢,又急于立功,最怕是不會細查,直接將謝方明定罪?!?/br> 檀邀雨氣道:“故意潑臟水?誰會這么做?難不成是……謝家?” 嬴風點頭,“他的屬官也是謝家人,而且跟著謝方明十幾年了。所以這臟水潑到謝方明身上才更讓人信服。我雖然相信謝方明,可是我也沒有實證?!?/br> 檀邀雨肅著臉,“舅父倒了,就可以攀誣謝惠連了。估計是有人收到了宗子人選的風聲,所以坐不住了?!?/br> “你打算怎么辦?”嬴風問道:“這事兒我最多能幫你押到中秋。到時這幾個犯人就都得移交給彭城王過審了?!?/br> 還不等檀邀雨回答,謝惠連就跌跌撞撞地推門沖進屋來,他臉色慘白,神色驚慌地問道:“我繼母剛剛上山來尋我,說是我爹被抓了。牽扯進了貪墨賑災糧的案子里,可是真的?” 檀邀雨和嬴風沉默地看著他,看得謝惠連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頹喪地耷拉著肩膀,似乎難以接受這個事實,隨后又猛地撲到邀雨的案桌上,焦急道:“我爹是不可能趟這渾水的!朝廷要嚴查的事兒他早就知道,怎么可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摻和進去!我知道我爹,他膽子小,但凡任何與他官途有礙的事兒,他都不會做的!他一定是被陷害的!” 嬴風拍了拍謝惠連的肩膀,安慰道:“我們知道謝大人是被冤枉的。雖然費了些功夫,但是我們已經查到是他的屬官陷害他。只是我們現在沒有切實的證據……” “你們早就知道了?!”謝惠連驚愕地看著嬴風和邀雨。 “邀雨也是剛才知道的?!辟L道:“我是七日前收到的消息。怕你們擔心,所以才沒告訴你們,而是先私下調查了一番?!?/br> 謝惠連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緊拽著嬴風的胳膊道:“我求求你,你既然知道我爹是被冤枉的,求你到皇上面前去為他求求情吧!至少保住他一命!” “空口白牙,皇上是不會相信的?!碧囱觊_口道,“嬴風現在身份特殊,若是他去求情,皇上怕是會更加懷疑舅父?!?/br> “那怎么辦……”謝惠連的手開始顫抖。 檀邀雨問謝惠連道:“舅父對你并沒有多好。你繼母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求到你頭上。如今你在名義上已經不是他的兒子了。你確定還要救他?” 第五百二十八章 、情債難填 謝惠連堅定地點頭。他雖然成了謝混和晉陵公主的孫子,卻不代表他能不管自己的親爹,看著他去送死。 “那就冷靜下來,動動腦子,”檀邀雨道:“想想誰會陷害舅父。想想你能做什么?!?/br> 謝惠連抬眼看向檀邀雨,與她四目相對時,像是受到某種鼓勵。他深吸了一口氣,真如邀雨所說的,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一個時辰后,五學館上分別派出了幾批人馬。 中秋節前三日,謝家主宅卻被幾家商戶上門圍堵追債。族產已經被敗光的事兒突然在謝氏族人中傳揚開來,整個陳郡頓時人人惶惶不可終日。 而本來關在獄中的謝方明的屬官不僅用褲帶拴在窗桿上將自己勒死,還留下了一份血書,供述自己受人指使,誣陷謝方明。 最讓眾人意想不到的,就是謝惠連原本在宮中并不受矚目的jiejie卻突然受到皇上圣寵。近半月來,宋皇幾乎夜夜宿在她的房中。謝家女郎的位分直接從充衣升到了昭儀。 中秋前夜,宋皇想給謝昭儀一個驚喜,不讓通傳就悄悄到了謝昭儀宮中,卻見昭儀正低聲啜泣。見他進來,又立刻摸干眼淚,笑顏相對。劉義隆心疼不已,安慰之下,得知謝方明被誣陷一事。 謝昭儀說不愿皇上為自己的事兒煩憂,才一直隱忍。只是眼看就要中秋,想著自己在宮中錦衣玉食,而父親卻困在獄中有冤卻無處申辯,故而偷偷落淚。 劉義隆憐香惜玉,立刻招來劉義康和劉義季細問。然后謝方明當日就被無罪釋放了。 而謝惠連也在這之后,正式成為了謝家的宗子。 檀邀雨看著謝弘微發來的信函不住冷笑。有些人,不逼一下,就不知道他們做事能多快。謝弘微顯然是怕了,就連唆使謝方明屬官的那個謝家嫡子也被他處置了。認錯的態度特別良好。 檀邀雨把玩了一會兒謝家送來的宗子印信,丟給墨曜道:“你貼身收著,我過幾日就要用上?!?/br> 墨曜點頭,立刻將宗子印藏好,又道:“謝家說連郎君要回一趟陳郡,正式拜祭宗廟,還要宴請各氏族的族長、宗子、族老。您看是否需要派人送他回去?” 檀邀雨道:“我們在南邊兒的事兒都辦得差不多了。等明年年初就可以回行者樓了。到時候再將謝惠連帶回陳郡,拜祭宗廟也不急在這一時。至于宴請,告訴謝弘微,我會在建康為謝惠連舉辦宗子宴,畢竟各家掌握實權的人物都在建康。至于族中長輩,正好舅父也在建康,陳郡那邊,請晉陵公主和謝弘微前來就可以了?!?/br> 謝方明在獄中受了刑,又因獄中潮濕引發了咳疾,需要在家中休養,以后能不能再做官都難說??芍x方明這一支在族中卻越來越受重視。 親兒子入了嫡支,還做了宗子。親閨女在宮中圣寵不衰,任誰都要給謝方明幾分面子。 檀邀雨看看天,問墨曜道:“禾依jiejie是今日出宮吧?” “是?!蹦状鸬溃骸袄删ヒ娝??” “她幫了我們這么大一個忙,我理當親自去宮門接她。讓人去備馬車吧?!?/br> 檀邀雨想到這兒就覺得諷刺。明明是冤案,可卻只有通過一個寵妃的嘴,才不會引起劉義隆猜忌。還說什么明君?!真是好笑! 禾依顯然沒想到檀邀雨會親自來接她,見邀雨從宮門口的馬車中探出頭來時,立刻欣喜萬分地迎上前,“十二郎!你怎么來了?!” 墨曜一聽這稱呼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真不知道女郎是怎么談笑自如地跟禾依講話的。禾依若是知道真相,還不一定要怎么傷心呢……女郎這情債啊,真是越欠越多! “禾依jiejie,先上車吧?!碧囱隉崆榈卮蜷_車門,還不忘了伸手拉了禾依一把。 禾依只覺得心中如小鹿亂撞,忙借著邀雨的手上了車,坐定了才道:“不是說要避嫌,你怎么又親自來了?” “事成之前,自然是要避嫌的。事成之后,誰還管那許多?”檀邀雨說著便向禾依作揖道:“這次真是要謝謝jiejie。若不是你肯冒險入宮教導昭儀,皇上也不會如此寵愛她?!?/br> 禾依聞言卻嘆了口氣,“不過是幫著她想開了。女子生來艱難,她在宮中更是步步驚心。如今她已經看開了,也知道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即便不學那些哄男人開心的法子,她也能過得游刃有余的?!?/br> “女子能像禾依jiejie這么豁達的,真是少見?!碧囱暾\心道,“什么時候jiejie也教教我吧?” “教你?教你什么?”禾依疑惑道。 檀邀雨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笑道:“教我怎么活得豁達啊?!?/br> 檀邀雨一笑,禾依的心就跳得更厲害了,她害羞地側過頭,小聲道:“十二郎是郎君,學我做什么?” 檀邀雨是真心佩服禾依,也感激她出手幫忙,便問道:“jiejie以后有什么打算?可想就此離開花船?” 檀邀雨之前就給了禾依一大筆錢,足夠她日后生活的?;ù峭跷謇傻?,若是禾依想走,檀邀雨可以幫她跟王五郎說上一聲。 禾依滿眼深情地望向檀邀雨,“若是離開花船,十二郎可會容我留在你身邊?” 檀邀雨根本沒領會禾依的意思,直截了當道:“那恐怕不行。留在我身邊太危險了。jiejie別看我這樣,仇家還是挺多的。jiejie若愿意,我可以為你找一個安穩之處?!?/br> 禾依不知道檀邀雨說的是實情,只以為邀雨是以此托詞,不想接納她。 禾依輕嘆了一聲,隨即又露出笑容,“多謝十二郎的美意了。如今這亂世,哪又比花船上好多少呢?我已經習慣了上面的日子,真要去了哪處安安靜靜地孤獨終老,倒不如在花船上和姐妹們嘻嘻哈哈,過一日算一日?!?/br> 檀邀雨想了想,點頭道:“好。jiejie既然這么說,我也不勉強。以后若是jiejie有事,只管去朱家的鋪子上留信給我。我一定相幫?!?/br> “我一個妓娘,能有什么事兒?!焙桃罍\笑,“你以后多來看看我,我就心滿意足了?!?/br> 檀邀雨點頭,她在南地還沒結識過其他女郎。她很喜歡跟禾依相處,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根本沒注意到墨曜正在仰天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