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102節
云芳妮雙肩止不住顫抖,竟是無法再說下去了。 叔允也不再問了。其實他看到那翻板下的場景時,心里就已經猜出七七八八了。 墨曜從附近一個百姓家中討了些米湯,一勺一勺喂給云芳妮。云芳妮顯然是餓壞了,若不是墨曜攔著,她估計會一口氣把米湯全喝完。 邀雨見云芳妮雖虛弱,但卻把一碗米湯都喝完了,就知道她應該能活過來了。 邀雨再去看那些女尸。除了面黃肌瘦,有些已經腐爛生蛆。所有的尸體都是睜大著眼睛死去的,似乎死得很不甘心,也很痛苦。 一直覺得自己拆了白衣庵沒錯的檀邀雨,此時快被自己的內疚與自責淹沒了。 她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沒有拆了這里,若是自己沒去找主持師太的麻煩,白衣庵就還是原來的樣子,這些女子就不會死。 若是自己早點兒現身,查明鬼泣的原因,而不是故意等局勢混亂了再出手,她們或許也都能得救了…… 邀雨只覺得越想自己就陷入愧疚越深。 等云家二老和大夫趕來,兩位老人抱著女兒嚎啕大哭,邀雨甚至無法再直視這一幕,只能轉過身去,默默掉下眼淚。 原本等著看熱鬧的百姓都很不解,怎么天女帶著人馬進去半天,起初還有些搬東西的動靜,后來就完全沒聲兒了?這邪祟是被消滅了還是沒有? 等云家二老和大夫趕來時,眾人知道事情怕是沒那么簡單。 臨近子時,叔允才打著火把出來,說出白衣庵偷拐良家子,私設暗娼的結論,所有人都震驚了! 起初還有人不信,覺得叔允也被崔家收買了??纱皆品寄莺湍嵌吲惶С鰜頃r,不信的人也得信了…… 不過一夜的功夫,白衣庵以庵堂做幌子,卻私設暗娼的事兒,就在平城中人盡皆知。事情鬧得太大了,而且當時在場圍觀的人又太多。即便朝廷想壓制下去,也做不到了。 家中丟了女兒的,聽說了此事后,紛紛跑到禁軍衙門,想看看自己女兒是否在其中。 只一清早,就超過了二十家來認尸。找到尸身的哀嚎痛哭,沒找到尸身的也是淚流滿面。 這二十具尸體,大多都是一年內失蹤的,而沒找到尸體的,大多都在一年之前。 沒人知道白衣庵這處暗娼開了多久。眾人心里清楚,卻不敢挑明的事實是,那些沒找到的,怕是已經都不在人世了…… 叔允早朝后便被拓跋燾單獨留下來問話。拓跋燾聽說白衣庵私設暗娼,鬼泣其實是被囚女子的求救聲時,已經是怒不可遏。 叔允又呈上一個布包,“昨晚天女怕有遺漏,又帶著祝融郎君和禁軍重新搜索了整個白衣庵。找到這包藥草?!?/br> 叔允將藥草包交給宗愛,由宗愛轉呈到拓跋燾面前。 叔允又繼續道,“據臣了解,這些女子被抓入庵中的時日先后不一,但是多是一年以內。她們都被人灌了藥,四肢無力,沒法反抗。直到后來白衣庵被拆,姑子們都被趕出平城,沒人給她們灌藥,她們才開始呼救?!?/br> 叔允想到一群女子被關在地底下,拼命呼救卻無人理會,便心生悲涼。 叔允又遞上一卷竹簡,“如今已有五戶人家在尸體中找到了自家女兒。這是名冊。臣已經讓人去通知近兩年報過案,有女失蹤的民戶,讓他們來認尸。想必再過幾日,就能將各個尸體的身份查清?!?/br> 拓跋燾將名冊狠狠摔在案桌上,“荒謬!簡直是荒謬!崔浩說的對,這些和尚尼姑,簡直就是國之蛀蟲!” 第二百一十六章 、皇家顏面 拓跋燾簡直不敢相信,一個膽敢在平城庵堂里私設暗娼的老尼姑,今天早晨還有臉寫血書,讓西海公主呈到御前,說自己是冤枉的!她就不怕遭報應嗎? 拓跋燾恨不得現在就下令將那老尼姑五馬分尸!他對叔允道,“讓你的人,把之前被趕出平城的那些尼姑都找回來,朕要將她們和那個主持一起處死,以謝天下!” 叔允卻站在原地沒動。 拓跋燾皺眉,“你耳朵聾了?還不快去!” 不等叔允答話,便有內侍唱道,“太后娘娘駕到——” 竇太后走進御書房,叔允松了口氣向竇太后施禮后便道,“臣先告退?!?/br> 竇太后雖然眼睛看不清,耳朵卻很靈,她突然發聲,“可是執金吾叔允?” 叔允忙答,“正是微臣。見過太后娘娘?!?/br> 竇太后“嗯”了一聲,“白衣庵的事,你就不要再查了。哀家自會派人處理?!?/br> 拓跋燾訝異地喊,“母后!您這是做什么?” 竇太后卻像是沒聽見拓跋燾的話,對叔允揮揮手,叔允立刻施禮退了出去。 竇太后由嬤嬤扶著,坐到了圈椅上,渾黃的眼睛望著拓跋燾,便是這白日里也只看得出他的一個輪廓。 拓跋燾十二歲時,生母杜密皇后就按子貴母死的舊歷被賜死。而竇太后則因cao行純備,進退以禮,被先帝看中,將她從犯官宮婢,直接提拔為太子保母。 竇太后自己不能嫁人,也不能有子嗣。所以她對拓跋燾就像自己親生兒子一樣看待。 年幼的拓跋燾在母后離世時,大受打擊。多虧了保母竇太后母親般的寵愛,因此他對竇氏的感情也十分深厚。 拓跋燾登基后先是封竇氏為保太后,后來又直接改成了皇太后。連帶領大軍出征柔然時,也敢將國事全托付給竇太后。 竇太后恍惚覺的,拓跋燾仿佛昨日還是那個在自己身邊搖頭念書的太子,可一轉眼,就要面對身為帝王的權衡和妥協。 竇太后的聲音蒼老卻十分堅定,“陛下。叔允知道為什么他不能再查。您難道不知道嗎?” 拓跋燾愣了一瞬,他皺著眉想了一會兒,突然無力地跌坐回圈椅中。 白衣庵是不缺香火錢的。 哪位夫人去做法事,不是大把大把的供奉給她們。那么根本不會瞧得上蠅頭小利的白衣庵,又怎么會跟普通人做生意? 那些光顧這處暗娼的客人,注定非富即貴。 竇太后見拓跋燾一言不發地坐在圈椅里出神,就知道他想明白了,“這件事兒若是查下去,只會有損皇家和朝廷的臉面。陛下絕不可莽撞行事?!?/br> 竇太后繼而嘆了口氣,“哀家已經命人出城去追那些尼姑,一經找到,就地處死。哀家還會賜白衣庵原住持師太毒酒一杯。死后拖到市口再受鞭刑一千,尸身懸于城門三日,以儆效尤!” 拓跋燾沒想到竇太后竟然出手如此之快。但他也承認,這大約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竇太后直接下令滅口,是怕那些尼姑攀扯出其他人。 可是平時一向對人和善的竇太后,竟然下令在住持師太死后還對尸身處以鞭刑和懸尸,便知竇太后也十分憎惡這白衣庵的所作所為。 拓跋燾皺著眉,“崔浩曾向兒子進言,說我大魏的寺廟實乃隱患。兒子覺得,他所言甚是。一個小小的白衣庵,尚且能在平城之內,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朕實在難以想象,平城之外會是怎樣一番景象?!?/br> 竇太后不贊同地搖頭,“陛下不可以偏概全。哀家相信,其他的僧人女尼還都是一心向佛的?!?/br> 拓跋燾雖然敬重自己這位保母,可他并不是毫無主見之人。此事涉及皇家顏面,不得宣揚,那他就暗中派人去查??纯吹降资悄男┤烁@賊尼勾結,視法度如無物! 邀雨從崔浩口中得知住持師太已死的消息時,只冷冷地望著崔浩問道,“所以你們并不打算查出光顧白衣庵的都是誰,背后的主使又是誰?” 崔浩平靜地跟邀雨對視,“這是為了顧全大局?!?/br> 邀雨最近的心情很不好,她沒辦法說服自己,因為她知道那些女子的死,其中有她的原因。她不再多言,因為多說無益,“墨曜,收拾東西。我們搬出去?!?/br> 崔浩默默地看著邀雨三人離開崔家的院子。他已經猜到邀雨不會善罷甘休,可崔浩,作為崔家家主,必須維護皇權和氏族,他別無選擇。 此時崔浩忽然懂了,為什么邀雨說,若是沒有家族和朝堂的負累,他或許會有更廣闊的的一番天地…… 檀邀雨回到了白衣庵后面,在那一排被買下的民屋中住下。 她其實可以另外再找一個住處,可她的心太煩躁了。她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讓自己解開心結。 所以她決定回來,直面這里,就像爹爹教她的,越是害怕的敵人,就越要用正面對著他,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他,讓敵人沒有絲毫可乘之機。 可糾結的心事同強大的敵人不同,邀雨每次看到白衣庵的廢墟,就會想到那一具具堆在地上的尸體。然后不停地自責,為什么自己當初要沖動,為什么自己敢如此有恃無恐? 一直以來,檀邀雨都覺得,自己天下無敵。她會退讓,只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早晚會將讓出的東西都取回來,并不是因為她真的怕了誰。 在她心里,天大的麻煩不過就是落個魚死網破,所以她并不懼怕??烧娈斢腥艘驗樗牟恢窇侄鴨拭鼤r,邀雨才知道,有些代價或許她不能承受。 這些女子同戰場上的敵人不同。來殺她的人,就該做好死的準備。但這些女子,她們甚至不認識邀雨,就因她的一時惱怒受了牽連。 邀雨每日都去當日找到云芳妮她們的翻板處靜坐。周圍的百姓見了,就說邀雨是在為亡魂超度。想到那些女子的遭遇,所有人都唏噓不已。 邀雨在白衣庵的廢墟上坐了三天,然后第一個找上門來的不是拓跋燾,也不是崔浩。而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故人相見 那婦人一看見檀邀雨就從地上撿起石頭朝她扔過去,“你還我女兒命來!” 一旁守著的墨曜抬腳就將扔來的石頭踢飛,“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膽!” 那婦人完全不理會墨曜,就像瘋了一樣,繼續撿起石頭朝邀雨扔。 墨曜一邊擋石頭,一邊怒道,“你夠了沒有!再不停手我就不客氣啦!” 可婦人顯然沒有停手的意思。此時藏在暗處的祝融猛地跳出來,露出青面獠牙,對著婦人大吼一聲! 婦人被祝融嚇得手一抖,人就脫了力,跌坐在地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墨曜聽婦人的話,就猜她大概是白衣庵中某位死去女子的親人。墨曜轉頭,發現邀雨始終一動不動地坐著,絲毫沒有打算開口的意思。 墨曜于是擋在邀雨面前對那婦人道,“你這人好不講理,擄了你女兒,逼良為娼的是白衣庵的賊尼,你不去找她們,反倒來打擾我家仙姬。難不成你當我們是好欺負的嗎?” 那婦人哭泣不止,“白衣庵的賊尼?那些畜生都已經死了,尸體掛在墻頭上,她們會下地獄,受無盡的刑罰,永世不得超生!可那又如何?就算她們死了,我的女兒永遠也回不來了……” 墨曜眼圈微紅,有些同情這婦人,聲音便緩和了一些,“那你也不能跑來仙姬這兒胡攪蠻纏啊。若不是仙姬,你們怎么可能找到她的尸身好好安葬,你女兒怕是要在那葬地方做孤魂野鬼!” 墨曜邊說邊偷瞄邀雨,她這話一半是說給婦人,一半是說給邀雨聽的。 婦人卻惡狠狠道,“若不是她拆了白衣庵,壓住了翻板的入口。我女兒她們又怎么會逃不出來!” 墨曜不說話了,因為這正是邀雨糾結了這么多天的原因所在。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婦人。她若是知道,早就去用來勸邀雨了。 此時邀雨卻突然站起身說道,“可若不是本宮拆了白衣庵,她們連這逃跑的機會都不會有?” 邀雨深吸了一口氣,她望著晴朗的天,感嘆道,“你說的沒錯。即便那些尼姑都死光了,你的女兒也回不來。同樣的,即便本宮如何自責,她們也活不過來?!?/br> 邀雨走到婦人面前,俯下身對她鄭重地施禮,聲音平靜地道,“本宮的確是做錯了。本宮錯在低估了人間的險惡。若是本宮聽說廢墟中有異響時,就立刻起疑,她們或許都不會死。但本宮并非此事的罪魁禍首。殺害你女兒的也并不只是白衣庵的尼姑。本宮會把他們找出來,這是本宮唯一能補償給你女兒的?!?/br> 邀雨說完這話,再抬起頭來時,發現遠處正走來一個頭戴帷帽,周身白衣的的女子。 女子并沒有靠近,確認邀雨已經看見了她之后,女子便轉身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轉身前還回頭又看了邀雨一眼,似乎在示意邀雨跟上。 邀雨對墨曜和祝融吩咐,“我去看看,你們兩個攔住拓跋燾的那些眼線?!闭f完就毫不猶豫地往白衣婦人的方向追去。 白衣婦人走到一處僻靜的樹林,才停下腳步,她摘下帷帽,露出嬌娘依舊美艷的臉。 邀雨一直在猜測,到底什么時候會再次見到嬌娘,沒想到居然是在這種情形下。 嬌娘見到邀雨卻沒有露出一絲喜悅之情,她質問道,“你為什么要幫拓跋燾?為什么不讓他死在柔然?” 邀雨嘆息,“我答應了拓跋破軍,保住你們母子二人,我已經做到了。我們畢竟目的不同,你想要的是報仇,我卻要為仇池的子民打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