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亂國 第41節
老鴇趕忙打圓場,“各位爺也知道,秦郎君是這唯一見過碧淵真顏的。他每次都不惜重金中標,一是怕唐突了姑娘,二么,也是咱們姑娘生得美極,讓郎君傾心不已嘛!” 有人立刻唾道,“什么唐突不唐突!不過是個青樓的妓,還以為自己是皇室公主不成!” 嬴風只當沒聽見,這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他見得多了,只對老鴇道,“銀子去我府上取?!闭f完便徑直走上樓去。 進了房門,便見一如仙女子斜臥在貴妃榻上。女子的樣貌他見過多次了,說她傾國傾城,絕不為過。指如柔荑,玉肌如脂,頸比蝤蠐,螓首遠黛。腰身細軟,不盈一握。若不是早知道她的身份,如此精絕的人兒,嬴風是肯定要調笑一番的。 此時嬴風一言不發,繞過屏風,走進里間。外間的碧淵則從貴妃榻上起身,轉坐到案桌后,彈著古琴,自言自語起來。在外間聽起來,大概會以為她是在與嬴風調笑吧。 嬴風進入里間沒多久,就見床板一翻,從里面走出了一人。正是本該在荊州鎮守的三皇子劉義隆。 “什么時候入的城?”還未等劉義隆落座,嬴風便開口問道。 地方王無詔入京那是死罪,可贏風和劉義隆都一副閑情雅致的輕松模樣。 劉義隆也不覺他唐突,落座后,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筍青翠芳馨,嗅之醉人,啜之賞心。 “早你一日而已?!眲⒘x隆品了口茶,反問,“怎么沒回荊州?” 嬴風雖然有些放浪不羈,但并不是沒分寸的人。此去刺探北魏虛實,他無故不會只讓下屬來回報,而自己跑回建康。 嬴風望著手中茶出神,如今南方茶道興起,名人文士趨之若鶩,導致好的香茗千金難求。只可惜……此時他卻沒有品茶的心境。 “大約是因為瀲滟的死祭要到了,總覺得心神不寧?!辟L說著,手指不自覺地敲打桌面。 劉義隆知道此時勸解對嬴風沒用,故而撇開此事不提。 贏風道,“皇上讓你入魏和談之事我聽說了,我會與你同往?!?/br> 劉義隆只“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言,兩人只品著茶,聽著外間碧淵的琴聲。 足足一個時辰后,劉義隆才起身離開。 他走之后,嬴風索性換到外間聽曲。 碧淵一首接一首地彈著。直到暮色遲遲,才收了手,含情脈脈地道,“郎君今日怎如此好的興致?”語間眼波流轉,隱了些不易察覺的喜色。 嬴風不答她,其實他也答不上來。怎會如此好的興致呢? 不過一個時辰前,他還心浮氣躁,甚至用瀲滟的死祭來當幌子。怎么此時,卻覺得清風愜意,心中滿是期許呢?難不成只是因著,蓬萊宴上,又能見到她了嗎? 碧淵見嬴風無意答話,知趣地不再追問。而是轉了個話頭道,“此番郎君又想化做何人?” 嬴風一時竟猶豫了,幻化成誰的臉,才會討她喜歡? 思前想后,也沒個結論,最后嬴風只得道,“隨便找張俊俏的臉即可?!?/br> 碧淵輕點螓首,“好,碧淵這就去為郎君準備。請郎君三日后再來,讓我為郎君易容?!闭f完香袖翻轉,抱起古琴進了里間,身姿輕盈,翩若驚鴻。 第八十三章 、家書 這些日子,邀雨過得還算舒心。梁翁因要處理國中大小瑣事煩得無暇他顧,而姚老將軍則親自去了冼珠湖那邊督陣,防止俘虜的夏軍生事。 唯一能來鬧邀雨的就只有仇池國的宗正。因為北魏的蓬萊宴為國宴,邀雨作為護國仙姬,也應以國禮出席。邀雨從小在地宮里長大,自然沒人要求她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這一次徹徹底底地被宗正教導,生平一次知道什么叫學規矩。 她此時深切同情起子墨,可想他當初學習節度使禮儀的時候有多枯燥。煩歸煩,但既然不想在敵國面前丟臉,就只得乖乖地學了。 四月初一那日,秦忠志帶來了第一封母親的家書。 書信十分簡短,“萬望吾兒日日平安?!彪S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包母親親手做的糖片糕。 秦忠志見邀雨邊吃糖糕邊哭,不忍地寬慰道,“如今女郎的母親道號‘清音師太’,前去的人說請師太寫封信給女郎,師太提了幾次筆又放下,最后才寫了這一句話。咱們的人還問她,沒有別的要囑咐的了?師太說,太多了,只是什么都沒有這個重要?!?/br> 邀雨聽了眼淚流得更兇了,“她為何不同你的人一起來仇池?她難道不想我嗎?” 秦忠志嘆了口氣,才道,“師太說,她已然皈依道門,忘卻前塵??晌⒊紖s覺得,師太是怕拖累了女郎。女郎如今自保容易,可若有人以師太的安危做挾持,難免會讓女郎掣肘。微臣這次派去的是臣族中的子弟,雖說是小心再小心,卻也難免有心人留意。師太的事,怕是瞞不了多久。女郎需早做打算?!?/br> 秦忠志這話雖不好聽,卻說得中肯,邀雨聽了頷首道,“我如今得用的人手太少,待父親那邊送的人來了,便差幾個身手好的過去暗中保護母親?!?/br> 子墨此時也道,“你離開去往夏朝后,我假借外出準備物資,見了將軍一面。將軍也曾提及夫人的安全,想來他在夫人身邊也并不是全無安排?!?/br> 邀雨卻別扭地不肯領情,“若不是他把那個狐貍精娶進門,娘親又怎會出家!此時在這兒裝好人,說不準是打什么主意呢!” 子墨知道邀雨這是口不對心,笑著道,“那你還叮囑我帶了熊皮的護膝護肘給將軍做什么?” 看到邀雨吃癟的樣子,子墨忍不住拍拍她的頭又道,“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將軍這么多年為了你周旋,你該知道的。這次我去要人,他當時就把名單遞給我了,說是人早就備下了。就待你開口,便會陸陸續續進入仇池,以防著了人眼?!?/br> 邀雨不吭聲了。她對父親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感,未進地宮之前,她是被父親寵上天的掌上明珠,檀家女郎。她愛父親,有時甚至超過母親??墒沁M了地宮之后,雖然心知父親有諸多的不得已,卻依舊沒法不怨不惱。時至今日,她自己也不知該如何面對父親了。 子墨知道她內心糾結,勸慰道,“你若一時想不明白,就不要再想了?;蛟S以后,你自然而然就想通透了?!?/br> 邀雨微微嘆了口氣,極輕地點了下頭,才吩咐秦忠志道,“父親那邊的人就交給你來接收。慢慢地滲透進來,莫心急,絕對不可讓梁家和姚家察覺?!?/br> 秦忠志方才立在旁邊半天沒吱聲,此時聽見邀雨吩咐他,趕忙領命,“是,微臣會小心辦好?!币娧隂]別的話了,才躬身道,“微臣先行告退?!?/br> 直到秦忠志走遠了,子墨才問道,“你可懼他有一日會倒戈相向?畢竟他曾做過一次這種事?!?/br> 邀雨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秦忠志乃忠義之人。當初雖曾因立場不同,互為敵對,但秦忠志對于拓跋破軍這個舊主來說,并不曾有一絲背叛,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鞠躬盡瘁。當初他選擇歸順我時,都已為拓跋破軍做了完全的打算。更何況,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以他目前的處境,我若倒了,他的宏圖之志,他的宰相之位,甚至于他的性命,又怎會無恙?” 子墨對秦忠志仍有顧慮,“他日你以性命相托之時,他若仍能堅定不移,再委以信任不遲?!?/br> 繼母親的家信后,邀雨也終于等到了姚中建的消息。 當日回國,看到姚中建不在時,邀雨便命梁翁派人去私下探訪,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轉眼一月過去了,他們終于在仇池邊境找到了消息。一個同姚中建一路的侍從還活著。 那侍從被押上來時,全身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神志雖然還清明,但顯然受過拷打,身上橫亙著大大小小的傷疤。那人被推上殿后,似乎是站不穩一般,撲到在地上就不動了。 邀雨看到他的樣子,復又想起臨別那日,眾人意氣風發地向她辭行,感慨之余難免心中不忍,語氣也緩和了許多,“你抬起頭來?!?/br> 地上的人聽到邀雨的聲音先是一個激靈,隨后似不可置信地用手撥開面前的亂發,看上殿去。待他看見了邀雨,堂堂七尺男兒竟流出了眼淚。 他勉強收緊雙腿,強忍著跪了起來,隨后向邀雨行伏地大禮到,“卑職以為今生難見仙姬一面了?!?/br> 他的聲音不卑不亢,雖氣若游絲,卻恭敬萬分。 邀雨眼角掃了一眼秦忠志。一隊人馬皆死,且尸首不可尋,唯獨此人活了下來。以秦忠志的為人,是絕對不會輕信了此人的。而梁翁,他從方才起就安靜地坐著,估計是在避嫌。出使的人馬皆是他挑選出來的,無論這人是不是內鬼,梁翁都不會在此事上多問。 邀雨也不急著審問,傳了御醫,給此人處理傷口。由于傷口太多,很多又在隱蔽的地方,御醫也只能簡單涂了些傷藥,幫他包扎好。 邀雨又命人拿了臂靠,讓他靠在地上坐好,才問話道,“姚中建走的是哪條路?” 侍從低聲答,“姚大人帶著我們兜了個大圈子,到了濟州后,又沿黃河逆流而上?!?/br> “何處遇襲?” “東秦州?!?/br> 邀雨柳眉微蹙,怎么會在哪?若要下手,無論是黃河岸邊還是偏遠村落,都能動手。怎么偏偏選了還算是繁榮的東秦州? 姚中建的線路是自己選的,按說除了隊中人應無人知曉。 邀雨不自覺地揉了揉額角,繼續問道,“什么人做的,可有看清了?” 第八十四章 、內鬼 被問到敵人是誰,侍從卻禁了聲,只低頭不說話。 秦忠志見他不答話,上前一步低聲稟報道,“臣審過幾次,每每問及此處便不再多答?!?/br> 邀雨走到侍從身側,語氣和緩道,“你安心說吧,這殿上都是本宮信得過的?!?/br> 侍從的肩膀明顯一松,斟酌了片刻,才答,“姚大人一路男扮女裝,帶著卑職等走到東秦州,就遇到了一隊黑衣人的埋伏。姚大人當即就沖下馬車,邊喊‘女郎快走’邊帶著我們逃走。那些黑衣人原本想朝姚大人喊的方向去追,卻被一人喝住了?!?/br> 邀雨打斷他問,“那人什么樣?” “卑職不知,只看到一輛馬車,聲音是從車里出來的?!?/br> 他說完,看了眼邀雨,又接著說道,“后來黑衣人便大開殺戒,姚大人也慘著毒手。是大人把卑職推進了樹叢,又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卑職的藏身處,才騙過賊人耳目。姚大人臨死前囑咐卑職,一定要活著回武都,把卑職看到的,聽到的告訴仙姬。大人還說,此事怕是有內鬼,所以要卑職在見到仙姬前絕對不能說給旁人聽。是以,卑職才冒犯了右丞相,望丞相贖罪?!彼f完便又俯身于地上,向秦忠志施禮。 “本宮且問你,那發號令的人可還說過什么?” 侍從聽邀雨此問,面露難言之色,吞吞吐吐起來。 邀雨柔聲道,“但說無妨?!?/br> 侍從不敢多做隱瞞,低聲答,“他說……他說‘妖女斷不會逃,逃者則必不是……妖女?!?/br> 邀雨眼底閃過一道兇光。妖女嗎……還真是令人懷念的稱呼。確實,若自己真與姚中建同行,比起逃走,殺光賊人更為輕松。 對方如此了解自己的性子,該是有過交往的人。會是誰呢? 馬車……妖女……黑衣人……難道是南宋小皇帝派來的那批人?在營地劫持她不成,就等在路上,打算再試一次? 邀雨復又問了幾個問題,卻越想越沒頭緒,最后只好作罷。 命人扶侍從下去養傷,又指了御醫給他。 宮女扶著侍從快出殿的時候,邀雨才揚聲問了句,“你叫什么?” “小人賤名古煥?!?/br> 邀雨頷首,“好好養傷。日后還能為國效力?!?/br> 待古煥下去了,秦忠志才道,“女郎可是信了他?” 邀雨不答,反而去問梁翁,“梁翁以為呢?” 梁翁原打算不摻和進來的,可是邀雨問了,他又不能不答,于是起身行禮道,“仙姬自會明察?!彼⑽炊嗾f,話里的意思邀雨是聽得出的。心中無鬼,則不怕細查。 邀雨略有沉吟,“好。此事梁翁也不必多慮了。秦忠志,派人盯著他,有任何異樣都要來報?!?/br> 秦忠志領命。遂又用眼角掃了一眼梁翁。 邀雨像是知道秦忠志的想法,接著道,“另外還要拜托梁翁再為我選一批人馬,五月與我同行蓬萊?!?/br> 梁翁聞言,眼底果然露了欣慰之色,再選人馬,說明邀雨對他毫無懷疑。他趕緊領命。 “老夫定會為女郎擇選一隊精銳,護送女郎同往?!?/br> 邀雨又道,“再請梁翁派人去冼珠湖送信,將姚中建的消息告知姚老將軍吧。記得要好生寬慰老將軍。子墨,你也同去,將我之前備下的另一套熊皮護膝護肘帶給老將軍?!?/br> 子墨無聲地點點頭。這套熊皮護膝護肘雖不稀奇,但與邀雨當初讓他帶給檀將軍的是一樣的??梢娧陮σφ切挠欣⒕?。 邀雨原以為找到侍從古煥,只是將姚中建的事情做了個了斷,誰曾想姚中建提到的內鬼竟然自己憋不住跳了出來。 見過古煥的第二日清晨,宮門的侍衛來報,說武興郡郡守楊難當反了。此時已經帶兵到了王宮門外。 楊難當舉著楊氏祖宗牌位入武都城,守城的官兵居然沒有攔截。而且很多老臣要么站到了他那邊,要么就保持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