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挽喃喃重復著這句話，同時已經被關進營養艙的他又掙扎著伸出手，試圖拉住記憶里的人。

    但他什么也沒有抓到，指尖最終只是狠狠地撞在了冰冷的金屬艙壁上，并留下一串長長的血跡。

    在景婉圻之后，還有陸云挽的家人、曾經與他相伴后來又死去的戰友，以及無數死在他手下的對手。

    他們紛紛出現在了陸云挽的眼前，大聲斥責著他。

    陸云挽就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似的，他盯著景婉圻和家人所在的方向，試圖拉住他們。

    可是除了不斷流血的指尖外，陸云挽什么也沒有得到。

    ——

    “警報！”

    “目標人物生命體征異常！”

    “精神狀態異常！”

    現在是首都星標準時間的深夜，仍在處理公務的楚玄舟思緒被一聲聲尖叫打斷。

    暗紫色的眼眸瞬間朝光腦上落去，下一刻瞳孔忽然縮緊。

    楚玄舟想都沒有多想，直接從書桌后站了起來，拋下一堆還沒有來得及處理的公務，朝著房間外走去。

    陸云挽身體上的疼痛并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是只是大腦產生的錯覺。

    除了呼吸稍稍順暢了一點以外，營養艙的存在并沒有為他緩解多少癥狀。

    他的狀態糟糕極了。

    見狀人類也不敢耽擱，立刻用星艦將陸云挽向最近的高級行星轉移。

    外界究竟發生了什么，陸云挽一無所知。

    他只知道就在這疼痛的反復刺激下，一段刻在這顆大腦最深處的記憶，正被一點點喚醒。

    ……陸云挽全都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景婉圻的死亡，還有「鄰溪號」的結局。

    醫療艙內，雙目緊閉的陸云挽忽然慢慢地笑了起來。

    伴隨著不斷擴大的笑意，猩紅色的鮮血止不住地向外涌動著。

    頃刻間將他的衣領染紅。

    “對不起，對不起……”他還在小聲的一遍遍重復著這句話，就像著了魔似的。

    ——

    滄芮星，小雨。

    身著厚重外套的攝政王坐在黑色的沙發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細雨和淡霧。

    他的目光空寂，整個人就像雕塑似的一動也不動。

    看上去死氣沉沉。

    “攝政王大人！費利克斯星系附近又有人類起義軍在活動，請問是否現在就派人將他們全部解決?！币幻碇姺闹袑⒆吡诉M來，略顯激動地在陸云挽身后說。

    窗邊的攝政王眼皮忽然輕輕地顫了一下。

    衍微軍團的晉升全靠軍功。

    人類起義軍再怎么厲害，裝備也無法與衍微軍團相比。

    他們的出現對這位中將來說就像是送到嘴邊的肥rou。

    “嗯？”坐在窗邊的人終于動了一下，眼底同時閃過一陣痛意。

    這一次陸云挽并沒有以旁觀者的角度收看這段記憶，他真切地變成了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的攝政王。

    因此他也能格外清楚地感受到——原主之所以坐在這里一動也不動，并不是因為懶，而是因為他和現在的自己一樣，正經歷著幻痛的折磨。

    只是原主似乎已經適應了疼痛，學會如何將它藏在冷靜的表象下。

    他并沒有如對方意料那樣派人前往，而是用沙啞的嗓音輕聲說：“把具體坐標給我?！?/br>
    “額……您要親自去？”聽到這里，對方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接著趕忙假惺惺的補充，“我以為您最近身體不適?！?/br>
    衍微軍團上下都知道，攝政王大人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親自出征。

    他還以為這是一個立功的好機會，沒有想到陸云挽忽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一身黑衣、身材纖瘦的人類慢慢站了起來。

    攝政王強壓著痛苦，淡淡地從下到上掃了這名少將一眼，然后挑了挑眉說：“但這種有趣的事我不能錯過?！?/br>
    “畢竟我一直都很好奇，他們究竟有多么恨我、想讓我死?！彼[了瞇眼睛，看上去期待的不像話。

    巨大的痛意無時無刻不在侵蝕陸云挽的軀體，但他卻在這種情況下笑了起來。

    ——忽然活躍起來的情緒告訴陸云挽，原主沒有開玩笑。

    他是真的期待。

    語畢，攝政王便在對方驚詫的目光下轉身，朝著加機甲靠坪走去。

    直到那架帶有攝政王標志的黑色的機甲騰空而起，中將方才無比震驚地意識到：

    陸云挽一個人也沒有帶，他獨自去了費利克斯星系！

    當年剛剛進入軍部的時候他經常單打獨斗，可問題是如今的陸云挽狀態早就不足以支撐他這樣做。

    “cao……”中將忍不住爆了句粗，并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語，“他不是身體不好嗎？這么出現是要找死？”

    說完背后忽然一涼。

    中將自己也不會料到，自己的隨口一說，實際上竟然真的將原主的心思一語道破。

    ——

    十幾分鐘后，黑色機甲抵達費利克斯星系，特殊的坐標出現在了每一個人類起義軍機甲的光腦上、出現在了全星際最恨他的人類面前。

    “這是陸云挽？”

    “只有他一個人嗎？會不會是陷阱？！”

    “不會吧，陸云挽怎么可能舍得讓自己來當誘餌……而且就算是陷阱的話，我們也要賭一把?！?/br>
    戰爭的變化就在瞬息之間。

    幾乎是停穩的瞬間，十余架中級機甲就一起向他襲了過來。

    伴隨著一陣驚心動魄的咳嗽聲，駕駛艙里的陸云挽顫抖著將手放在了駕駛盤上。

    這個時候他還沒有心理障礙，但是在疼痛的侵襲下，陸云挽的動作已經艱澀非常。

    龐大的機甲笨拙地移動起來，試圖躲避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

    一開始對方以為陸云挽是故意這么做，但是幾分鐘后確定他真的沒有帶援軍，起義軍立刻大膽了起來。

    “動??！”

    “快點躲過去——”

    陸云挽大聲叫嚷著，試圖提醒「自己」，但是坐在駕駛位的攝政王卻仍只動作緩慢地躲避著對方的攻擊。

    他看上去懶洋洋的，完全不像戰場上的人。

    身為攝政王的他無比清楚，比機甲cao作水平和精神力更加重要的是必勝的意志。

    可現在的他萎靡不振、意志消沉，幾乎放棄了抵抗。

    他是故意的。

    就像那天唐莫寒暗示的一樣：

    這個時候陸云挽幻痛等問題已經非常嚴重，他做什么事情都沒有精力，甚至于就連最艱難的呼吸都伴隨著痛苦。

    曾引以為傲的龐大的衍微軍團缺乏管束、日漸失控，《赫明協定》的撕毀遙遙無期……陸云挽卻無能為力。

    可他的驕傲卻讓他不愿意就此狼狽收場，或者倉皇投降。

    生理與精神撕扯著背道而馳。

    ……在這樣的扭曲與掙扎下，陸云挽的心中終于生出了一個荒唐念頭。

    如果有人能殺了自己，替自己結束這一切就好了。

    人魚們恨他，也怕他、離不開他，不敢動手。

    最終陸云挽將視線落在了人類起義軍上。

    “來吧……”三十余架機甲的包圍中，他終于放棄了抵抗。

    陸云挽輕輕地將手從駕駛盤上拿開，笑著看向前方，他的目光溫柔，就像注視自己久違的老友。

    “今天是個值得慶賀的日子……咳咳咳?！彼哉Z道。

    ——滄芮星的故事到此為止。

    曾是人類之光，又背叛人類的攝政王終被他的同族鏟除。

    說完這番話之后，陸云挽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人類起義軍們不知道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們只看到剛才還在緩慢移動的機甲忽然停在了這里，就像是被誰按了停止鍵一樣。

    “陸云挽該不會真的不在這里吧？”有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

    “不可能！”另一個人類咬牙說，“你們忘記了嗎？那架機甲只有陸云挽的精神力才能駕駛?！?/br>
    “所以陸云挽真的在里面？那么他為什么不反抗？”

    “呵呵，不是說了嗎？他是一個「比人魚更令人魚的人類」說不定陸云挽真的學那群人魚，去做什么惡心的事情了，現在神智還不清醒呢！” 說話的人語氣無比輕蔑。

    聽到這里，那群人類沉默了一下，接著有人輕聲應和道：“對……這種事情聽上去雖然離譜，但是在他身上也不是不可能?！?/br>
    緊接著，人類的艦隊里忽然出現一道紅光。

    陸云挽知道，這是對方即將發動進攻的標志。

    可是坐在機甲上的他依舊只是輕輕地瞇了瞇眼，一點也沒有動手應付的樣子。

    甚至于在紅光的照耀下，陸云挽竟然緩緩地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