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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娶弱腰 第48節

    事情分明洞若觀火,董墨卻仍隱隱抱著點念想,想她送個信來,哪怕替她自己辯駁開解。她就沒有信來,也想著等賈參政問話那日,見了她親自問問她。

    如此看來,方才與柳朝如說的話倒不是氣話,他一面這樣想,一面還真是盼著一通棍棒能將他心底一點殘念打破。他自己也不由得鄙薄自己。

    卻說當日柳朝如辭去,歸家左思右想,總想起那時董墨領著夢迢到他家里去的情景。兩個男人在罩屏內的小廳里侃侃而談,夢迢獨坐在罩屏外。

    她是個鵝蛋臉,蛾眉不似弱柳,有些男兒家的英颯之氣。幸虧眼睛里浮著兩泓清水,汪汪地盈動,又平衡了那點英氣,顯得整個人格外清冽逸麗。裙下籠著個炭盆,她便將腰背俯下去,兩個手肘撐在膝上,安靜地在那里烤手。

    那時候柳朝如沒有多嘴置喙,倒不是他對朋友的私事漠不關心,只不過因為他看他們如此般配,她與董墨,像是一個胎骨捏出來的,兩個人身上都透著冷香的書卷氣,翻開那書,就寫定著圓滿的結局。因此他也犯不著去置喙。

    如今他大感意外,次日便借接梅卿歸家之由走到孟府來打探。

    梅卿見他來接,兩個眼恨不得翻到后腦勺去,連茶水也懶得招呼,一骨碌坐在榻上,“你這樣早就回來了?我還當你要在南京過了年才來呢?!?/br>
    柳朝如曉得她對他很有些不如意,剛好他也不如意,便從不計較她疏冷的態度,只好言搭話,“公事忙完了,自然就要回來,這頭衙門里也有許多事等著我?!?/br>
    梅卿橫來一眼,又將他看住了。論相貌,柳朝如絕對算得上英氣咄人,玉骨翩翩。梅卿那時候正是因為看見他一眼便神魂跌宕,才一門心思要嫁他的。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有些讀書人的迂酸便罷了,偏又是個犟骨頭,不聽勸,憑你如何勸,他也從不肯在官場曲意逢迎。

    想來梅卿那股心火便又頂上來,“既然有事忙,又趕著來接我做什么?你只管忙你的去嚜!”

    柳朝如迫出一個笑來,“你也不好久在這里打攪吧?”

    玉爐里香冷透了,梅卿取下來在擱在炕桌上,回首在箱籠里翻香塔,看也不看他,“這是我的娘家,我娘與jiejie都在這里,我住些日子,算什么打攪?我的娘jiejie連姐夫還沒嫌我呢,你倒先嫌起我來了,你憑什么?”

    柳朝如額心動了動,笑冷下來?!半S你。我先去拜見岳母?!?/br>
    正要起身,不想老太太正來了,人還在外間,聲音先傳到臥房里來,“梅卿,隨我一道去瞧瞧你姐,聽見說有些病了。八成是前頭……”

    打簾子一進門,瞧見柳朝如,面上露著詫異,底下的話就轉了口,“咦,你幾時回來的?”

    柳朝如迎面便笑了笑,落后才想起拱手,“小婿昨日剛到,今日特來拜見岳母。從南京帶了幾匹料子,是江寧織造出的,順道給岳母捎帶過來?!?/br>
    那榻上窗根底下果然堆著四.五匹料子,他側身讓開,老太太便坐過去摸一摸。

    還真是內造的好料子,一匹要投好幾兩,也不知他怎樣省吃儉用買回來的。橫豎老太太不理這些,只管摸著料子點頭笑,“好好好,我正想著要裁衣裳,你這新鮮顏色花樣倒來得及時?!?/br>
    柳朝如自坐到杌凳上去,提起正事來,“方才說jiejie病了?”

    老太太與梅卿暗里對個眼色,唉嘆一聲,“是呀,我們往蘇州去了一趟,大概回來時路上受了風,這會沒精神說話,只管睡在屋里。才聽見丫頭說請大夫開了兩副藥,正吃著呢?!?/br>
    柳朝如趁勢起身,“我該去拜見jiejie的,自從與梅卿成親,jiejie為我們的婚事累倒,還未拜見過?!?/br>
    夢迢先前跟著董墨見過柳朝如的事,彼此都知道,倒都裝得個好模樣不拆穿。眼下梅卿只怕因這層關系,柳朝如去見,夢迢對他亂說話,因此要攔著,“jiejie病在那里,恐怕未梳妝,你去見什么?”

    誰知老太太暗里遞了個眼色,并不阻攔,“他要去就放他去,你嫁了他,你的jiejie就是他的jiejie,遲早是要見的?!?/br>
    說著,老太太起身,親自引著柳朝如往西園那頭去。

    老太太不比梅卿,十分清楚夢迢,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血,哪有不知道的。夢迢經過這一回,就死透了一條心,心都死了,還能有什么好講的?

    這廂甫入,老太太叫柳朝如在外間等著,獨自打簾子踅進臥房。夢迢正欹在床頭吃藥,由彩衣一口一口地慢喂著。兩個人瞧見老太太進來,也都沒出聲。

    夢迢只將眼皮輕微掀一掀,又慢條條沉下去,像是沒瞧見似的。

    老太太立在床邊笑了笑,欠身下去掖她的被角,“還生娘的氣呢?說起來呢,還不曾見你跟娘鬧過這幾日的脾氣,看來果然是傷著心了。我心腸再硬一點,倒要說,長痛不如短痛,你傷了這回心,往后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往后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誰還能欺負得了你?”

    說著坐到床沿上,悵怏地望住夢迢清淡的面色,“夢兒,娘這回可真是一點私心沒有,不論玉哥兒許了我多少好處,我都不是為他那些東西。我一門心思只為你。道理呢我先前跟你講過了許多,你原來只不信我,眼下你瞧,我說的可有假?”

    說到此節,夢迢撩開了眼,歪著嘴角,不知是笑她,還是笑自己。

    老太太那雙尖刻的眼睛只管朝她心里扎進去,又道:“連你自己也是這樣子,怎么還指望天下男兒有癡心?你要真圖那點情真意切,就該咬牙捱住,捱不住,就得認命?!?/br>
    夢迢肩頭一振,恨眼轉了轉,調到別處去。老太太笑了笑,“柳朝如來拜見你,你想想清楚,此時說再多話,都是枉然了?!?/br>
    音落后那堅冷的目光仍在她身上定了會,適才叫著彩衣出去,喚了柳朝如進來。

    兩人這一見,皆有些尷尬之意,舊事一律沒提起,柳朝如只在椅上問,“你有什么話要我帶給他么?”

    夢迢冒著股念頭,將身子亦往上頭撐一撐,原是想解說兩句??上胍幌?,她原本就是騙人去的,滿口的假話哄人,身份名字皆是假的,唯有一點真心,也給她親自毀滅了。又想到孟玉今日被賈參政叫去對答,他要說的那些話,也都是她提供給他的。

    在那黑漆漆的夜晚,無論孟玉問什么,她就答什么,或是他吻她,或是將她抱到帳里,她都沒拒絕。

    今番回想,仍覺可怖,她像是空了魂的行尸,沒能守住心志。她在董墨那頭也發生了變節,這是如此確鑿的事實。

    辯無從辯,她又委頓地欹回去,枯悴的臉上流著一行淚。呆呆哭了會,她喑啞著問:“他果然要回京去么?”

    柳朝如坐得有些遠,沒看見她哭,在椅上點了點頭,“其實他回北京倒不是單因為你們兩個的事情,就是沒有這樁事,皇上也會尋別的緣故調他回京?!?/br>
    “噢?!眽籼鲅谠诎牖だ?,再沒了話說。

    柳朝如等了會,見她沒有分辨,也不便久坐,告辭而去。下晌轉到清雨園里去告訴董墨見過夢迢的事。董墨坐在榻上,半晌不發一言,色容仍帶著濃重的病氣。

    就在柳朝如以為他無話可說的時候,他又不死心地低問一句,“你看她有遭遇過什么皮rou之苦么?”

    柳朝如細細回想一番,只得搖頭,“沒有,只是聽說從蘇州回來的路上受了些風,有些病意?!闭f著便一笑,“你們倆倒病在了一處?!?/br>
    笑過后,又鄭重了神色,“章平,算了吧,回到北京,以你的官職家世,才學相貌,不愁尋不到一門如意的婚事。換個立場想一想,倒了卻了許多煩難事?!?/br>
    事已至此,董墨也只能等著賈參政那頭來叫他問話,或許內堂上能見到夢迢,親口問一問她?;蛟S審定了,一通棍棒下來,徹徹底底打破這個夢境的殘影。

    然而這一件事也終沒能如愿。問話那天才曉得,賈參政顧著兩家體面,也怕兩位大人鬧得臉面通紅,彼此尷尬,于是前一日便定了孟家的話。

    董墨一一聽著,沒什么好分辨的,眼皮一垂,都認了。其實也不過是給孟玉的奏疏一個交代,沒人在意這點蠅營狗茍的男女私情,更沒人敢叫董墨受刑。包括孟玉在內,目的都只不過是堵住董太傅的口,使董墨回京,松放濟南鹽務。

    一切公與私糾葛纏繞起來,后者顯得那么無足輕重,連董墨自己也覺得,很不足道,因此他也沒再提起。

    那后來也沒再見過夢迢,也許見過,看得不真切。那日要乘船轉道運河回京,在碼頭上,有一輛馬車久久停在那里,駕車的小廝看著有些面熟,像是孟家的,又不能確定。

    董墨正與柳朝如在船頭上話別,來來往往的小廝丫頭船上船下地歸置東西,碼頭上也盡是人影,送人接人的,錦衣緇衣皆一簇一簇地在一個地方浮動著。挑擔下貨的力夫吭哧吭哧穿梭在人堆里,又這一堆那一堆的貨物,熱熱鬧鬧的宏大場面里,董墨還是看見了那輛馬車。

    “你這一去,不知何日能再聚首了?!?/br>
    柳朝如嘆一聲,董墨便斂回目光,妥善安排起濟南的事,“自然有相見之時。楚沛派來審問鹽引虧空的人就要到了,我想孟玉老早就有防備,都是叫鹽運司的人與鹽商往來,他在一應賬目上并沒有留下什么證據?!?/br>
    柳朝如沒奈何地笑笑,“這回章彌少不得要吃個大虧了?!?/br>
    “我也得個教訓?!倍珣K淡一笑,迎著河風咳嗽幾聲,緊著鄭重了面色,“就是新的鹽運使到任,孟玉還是會推他出面跟這些鹽商打交道。我看鹽引上的虧空,姑且查不出他什么實證,只能從泰安州那頭著手?!?/br>
    柳朝如點著頭,“你且放心,我自會與紹慵接洽,一有消息就給你去信。你這樁私情雖然在官中沒受什么懲處,可我擔心,你回家不好交代。你家里……”

    “不過訓斥我幾句罷了?!倍张f凄冷地笑著,想到家中情景,那風便似刮骨,一條一條地朝他身上剔來。

    他又復朝那輛馬車望去,時下太陽光煌煌地照著,車簾內便能見一則綽綽的側影,下巴仿佛尖了點,身段瘦了好些,猶似隔塵初月,照見斷魂梅花。車角有一片湘色的裙角吹出來,澹然搖蕩。

    她大約是來了,卻不肯下車來分辨一句。他心下說不出什么滋味,倒有些想笑,倥傯一年,恍然一場大夢,好笑的是他明知是一場夢,還甘愿心陷。又有些想哭,然而眼睛是干涸的,只感到一點酸脹的恨意。

    直到啟船,夢迢仍在車里半低著臉不吭一氣地坐著,兩只手安靜地扣在腹前,像樽冷漠泥塑。

    孟玉在身邊坐著,握一握她的手,語氣有些欣慰的松快,仿佛心里長久堵的一口氣吁了出來,“他這一走,咱們往后的日子就太平了?!?/br>
    夢迢照常低著臉不說話,其實不必這么嚴防死守,她也是無顏下去見董墨一面的。

    被鎖著的那兩個月里,她攢了許多話想對董墨說,想告訴他她是為他才堅持著,也想告訴他她已為他抱定決心了??赡菦Q心多么容易粉碎,自打那晚她沒能堅持下去,那些動聽話也就頃刻不能成立了。

    落后回想起來,她那些話從前似乎也對別的男人講過,再細細比對,她與董墨的相識,也是照著從前的模子,并沒有一點特別的新意,她不過是在重復一個又一個陰謀。在假象里的真意,是經不住推敲的。

    還真是她娘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愛是不可靠的。只不過估不到不可靠的是她自己的愛。

    她對自己很是灰心,但為什么非要來這一趟?大概知道這是永別,心里自私的想來看他最后一眼。隔著嘩然的碼頭,船動了起來,素白的高帆飐飐地鼓動,仿佛能聽見撲哧撲哧的風,撲哧撲哧的浪,推著那閎崇的大船向著天涯遠去了。

    煌煌的太陽射進窗,穿透夢迢的心,使她有種驟然粉碎之感。

    她掛起一貫清冷的唇角,“回家吧?!?/br>
    這一笑,初雪墜地,又將盡一年。

    作者有話說:

    今天少了點字數,明天補上~

    第49章 萬事非(九)

    潮生潮落, 斷送人老。董墨那里去,楚沛舉薦來審理鹽引虧空的人即到。正如孟玉所擘畫, 董墨所預料, 此人先由南京急轉回姓謝的鹽商,重問供狀。

    那人不知何故,口風一變, 將孟玉摘得干干凈凈,只招人了章彌出來。章彌起先鬧得不行, 一口咬定是與孟玉同謀, 后頭漸漸也不知何故改口, 竟一力擔待下來。

    拿了供狀, 欽官便將章彌收監在縣衙大牢, 聽后旨意發落。這日孟玉因公往縣衙去了一趟, 趁勢走去牢中探望這位老友。時隔一月多,章彌猶似老了百歲, 亂發斑白,須足三尺,坐在杌凳上, 仰天望著墻上一塊小小洞窗。

    窗里折進來一點陰郁的陽光, 飛滿塵埃, 他滾著喉頭沙啞地笑了兩聲, “孟大人,你我也不過是光中浮塵,早晚都有塵埃落定這一日。這一回你能躲過去, 下回可真是難說得很吶?!?/br>
    孟玉剪著胳膊在柵欄外, 跟著瞧一眼那窗, 回以閑怡一笑, “人活著,不正是渡過這一個接一個的劫數嚜,下回再說下回的事。下回,說不準也能安穩渡過。我孟玉摸爬滾打這些年,別的沒學會,只深諳混俗和光,高瞻遠矚?!?/br>
    此言引得章彌大笑起來,又漸漸止住,斜提起眼梢,“你只不過是比我舍得使銀子罷了??晒賵鰶]有萬年的太平,你今日靠使銀子奉承成了楚沛的心腹,來日大廈傾頹,頭一個砸到的就是你?!?/br>
    孟玉并不反駁,將腳步悠閑地轉著,“有舍才有得嘛,況且銀子要使準在對的人身上,也得要有慧眼識珠的本事方可行?!?/br>
    他畢身的本領里,最引以為傲的便是這一項,一步步地識得貴人,通達人情,才能平步青云。連夢迢也是他識出來的一顆明珠,幫了他許多忙。

    想到此節,便有些心酸??衫@了一圈,夢迢還是安穩地在他身邊,誰也沒能將她奪去。他帶著慶幸走出大牢外,恰逢一場玉雪玲瓏,半似柳絮半如碎瓊。

    雪直下了一夜,幾如月亮跌破了,天風吹得香零落,砸到塵世來,滿是冰清碎片。天卻不甚冷,翠柳圍城,泉水氤氳,照舊是濟南帶著春意的冬天。

    唯一的不妙,是夢迢仿佛變了些,自那場病愈后,脾氣漸漸變得從前還難琢磨,簡直是乖戾刻薄。從前還好個安靜,如今一鬧起來,時常嚷得滿院雞飛狗跳。

    這日也不知為什么,在屋里摑一個婆子一巴掌。那耳光打得脆透千里,廊下一干仆婦皆是一驚,忙圍在廊廡底下聽覷道理。

    但聞夢迢尖利的聲音像陣刺骨冷風吹將出來,“我分明說了是要鴨毛闐的被子,我睡不慣鵝毛的,怎的還做了這鴨毛的來?呵,不曉得是你耳根子背,還是我說得不仔細。又或者,你的眼睛里沒有我,因此才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那婆子捂著張濃脂艷粉的臉,眼怯怯地剔起來望夢迢兩眼。要說夢迢從前厲害,卻不愛在小事上計較,大家出些差錯,也不過是打回去重做。如今也不知怎的,挑針拈線的小事也能引得她滔天的火氣。

    婆子心下好大個委屈,低著腰提起膽子回了句:“我記著太太說的是鵝毛,況且太太一向睡的鵝毛闐的被……”

    不想“啪”一聲,夢迢又摑在她另一邊臉上。按說年長的婆子,年輕主子輕易不好打得,可夢迢竟是半點臉面也不留,冷提著嘴角,“要不這個太太讓給你來做好了,我聽你吩咐如何?我睡什么被子幾時輪得到你來指點了?你算什么東西,也敢來搶白我。彩衣,叫了管家來,捆了她出去打十個板子?!?/br>
    門外有個要好的管事婆子聽見,忙進來勸,“太太快別生氣,大雪天里,打十個板子恐怕太重了些,況且她又是上了年紀的人,哪里經得???太太要是實在生氣,罰她幾個月錢不就得了?”

    誰知夢迢落在榻上,捧起茶盅吹了口煙,“彩衣,吩咐管家,打二十個板子。再有人勸,就打三十,再勸,打四十。我孟府打死個下人算什么,不信哪個衙門敢來拿我?!?/br>
    彩衣抱著胳膊欹在罩屏上歪著朝門外一干人笑,“勸吶,再來勸吶,誰勸連誰一塊打!我看誰不怕疼?!?/br>
    人人自危,誰還敢勸?紛紛低下臉去。趕上孟玉下衙歸家,瞧見廊下圍了這些人,輕呵了聲,“都沒事情做?閑在這里做什么?”

    各自臊眉搭臉走開,孟玉跨進屋來,撲鼻一股嗆人味道,屋里煙熏火燎。夢迢弱條條的背影罩在一陣煙霧繚繞里,穿著素面黑比甲,露著兩截孔雀藍的軟綢寬袖,底下壓著湖綠的百迭裙。腦后籠高的發髻上單戴著一朵絹堆的白海棠。

    她半側下頜背著光,有種陰冷的白,另一邊耳朵卻被光照得粉旭剔透,生著細細的絨毛。手上托著根鎏金煙桿,細細的,不及一尺長,翡翠的嘴,白銅的鍋子,十分精致。顯然是剛學著咂煙袋,抽一口便咳了兩聲,那聲音尖尖細細的,像只麻雀瀕死的抽搐。

    孟玉也不由咳嗽兩聲,走去偎在她身邊,拿她手上的煙袋,“不會就不要學了嚜,又不是什么好東西?!?/br>
    夢迢橫來一眼,奪了回來,“要你管我?你管得著么?我可不是你衙門里那些差官,凡事聽你差遣,我吃你幾個俸祿呀?總不至于嫁你一場,命也交在你手上了吧?”

    她近來性情乖張,要么不開口,一開口就兩片嘴就是兩片刀子,生怕鈍了似的,句句直往人肚腸上割。

    孟玉見她好似在生氣,便笑摘了烏紗,又偎回來哄她,“誰又得罪了你?他不好你罰他就是了,犯不著自家生氣。病才好多久,仔細又氣出不好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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