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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跪在最前面,扶棺哭得最慘, 不過片刻便幾欲窒息。若不是身側的韋滟及時攙扶, 只怕要兩眼一瞪,暈厥當地。 太平冷眼看著三哥與韋滟的哭嚎, 是真是假,她早有決斷。此時她著素服跪在殿上,眼圈通紅,眼淚卻一顆也滴不下來。她記得父皇臨終時, 還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一動不動地望著她。他只期待他最后的這把刀, 可以擋住媚娘的野心。 只是,她注定要讓父皇失望了。 阿娘治下的大周,是世上最珍貴的紅妝時代。太平自忖, 絕不能成為阿娘稱帝路上的絆腳石, 所以她必須先避開洛陽的一切, 不可在洛陽多做停留。 想到這里, 太平在視線中找尋阿娘的蹤跡,這才發現阿娘并不在殿上。 于武后而言,這幾日尤為關鍵。裴炎是李治最后指定的顧命大臣,新帝資質愚鈍,他擔心新帝無法穩住朝局, 便與武后合謀,以新帝尚未正式登基為由,宣布在先帝喪儀完成之前,軍國大事先由太后決斷。 武后先是依照遺詔所言,下旨加封了李唐宗室,大肆安撫。隨后加強軍備,命程務挺與張虔勖執掌左右羽林軍,穩定東都。當夜,她又想到了不安之處,當即下旨,將自己的心腹派往并州、益州、荊州、揚州當大都督,以安地方。等外事稍安后,她便開始整頓朝臣。動不了的便留任西京長安,動得了的便明升暗降,把自己的心腹官員再提拔幾個起來,最后作為回禮,她任命了裴炎做中書令。 裴炎得了實權,每次武后與宰相們開會,皆由裴炎主持。彼時,他已算是萬人之上的宰相之首。 短短二十七日,李治的喪儀完成之日,武后的布局也完成得七七八八。 正月初一,武后退居徽猷殿,李顯改元嗣圣,正式親政,于貞觀殿召見眾臣。 這是李顯作為新帝第一次上朝,也是第一次正式接受百官山呼萬歲。武后垂簾在后,只是旁聽政事,不再像當初那樣二圣并坐。 百官跪拜之后,李顯端著架子說了“平身”二字后,只覺激動不已。如今他獨坐龍椅之上,穿的是龍袍,戴的是龍冠,大局已定,他迫不及待地想頒布他想了許久的詔令。 “陛下,公主在殿外求見?!?/br> 李顯才清了下喉嚨,便聽見內侍入殿稟告。 太平來得正是時候! 李顯本就想當殿頒布詔令,如今太平來了,一并說了便是。 “宣!” 隔著垂簾,武后遠遠看著太平身穿素衣,徐徐走入大殿。這幾日她顧不得太平,今日太平突然上殿,也不知為的是什么。武后猜不準太平,只得掀起垂簾,看向裴炎。 恰好裴炎也不知公主來此是什么意思,也往武后這邊看來。 兩人交換了眼神,不必言語,裴炎便猜到了武后的意思。倘若公主今日在殿上妄語,他便打斷公主的話,以公主哀父情切、神智已亂為由,命禁衛將她帶出貞觀殿。 “臣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太平素白色的長裙迆在身后,妝容淡雅,今日一言一行,皆是皇家風范。 “免禮?!崩铒@含笑看著太平,“皇妹來得正好,朕正要宣旨?!?/br> “陛下,臣請隨先皇靈柩回返長安?!碧讲唤o李顯宣詔的機會,在這個時候,她絕不能讓類似公主參政的詔令當著百官念出來。 李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你……怎么突然……”李顯正值用人之際,這個時候太平跑了,滿朝上下,還有誰能幫他? “臣還請陛下允準,允臣守陵三年,以盡孝義?!碧焦虻?,對著李顯再拜,“請陛下允準?!?/br> “太平,朕還想讓你……” “請陛下允準!” 太平打斷了他的話,重重叩首。 李顯當天子第一日便遇上這種拆臺之事,不悅道:“朕不準!” “咳咳!”垂簾之后,響起了武后的咳嗽聲。 李顯只覺背心一涼,不由得皺眉回頭,低聲道:“母后,守陵太苦了,朕只是擔心太平捱不住?!?/br> “太平有此孝心,皇帝無端攔阻,意欲何為???”武后的聲音不大不小,李顯能聽見,站在前排的幾名重臣也能聽見。 雖說舍不得太平去吃這樣的苦,可太平在這個時候離開洛陽也是好事。 裴炎當即執笏板出列,朗聲道:“公主純孝,陛下應當允準?!?/br> “可是,朕還要封她做鎮國公主……”李顯不樂意了,話沒說完,便被武后當即打斷。只見武后起身,緩緩從垂簾后走了出來,只在龍臺上一站,便有睥睨天下的氣勢。 李顯下意識地覺得害怕,只得忍了話。 “公主無功,如何鎮國?”武后凜聲反問,目光犀利地一掃眾臣,“新帝初登大寶,正需諸位同心同德,盡力輔佐。怎的?如今皇帝胡鬧,你們一個兩個的啞了作甚?” 此話一出,眾臣齊跪。 “請陛下允準公主所請,全公主一番孝心?!?/br> 李顯看見這樣的陣勢,哪里還敢說“不準”二字,“準了!朕準了便是!” “臣,謝陛下?!碧匠铒@重重叩首,雖未抬首,她已經感覺到了阿娘投來的目光。 直到此時,武后終是明白雉奴最后那個特旨是什么意思。 太平若是得了詔令,可以參知政事,她今后的駙馬若不是武氏,那太平便是大患。她該謝謝太平,以這樣的法子退出洛陽,避開政事,給她的稱帝之路讓了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