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236節
從前不存在的問題,他們認為這是很荒誕的問題,在他們那里,一下子都成了天大的問題。 雖然艱難,但這一步無論如何,都是要邁出去的。 不然的話,段怡頂多算是兵馬大元帥,又何談掌河山? 祈郎中見段怡心中明了,松了一口氣,“不怪老夫心急,委實咱們手底下,便沒有幾個有腦殼的人?!?/br> 就蘇筠那種嘴皮子飛起的傻缺孩子,擱段家軍中,那起碼都是個探花郎了! 若當真如同段怡的玩笑話,日后考科舉考誰能把房梁震塌,好家伙,那段家軍全軍都要中榜眼!一個個的牛犢子似的一身蠻勁! 當然狀元只屬于韋猛,他一掛上去,不用震,房梁就被他壓塌了! 祈郎中甩了甩腦袋,甩出去了腦中的驚悚畫面。 “如今天下二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有才學之人攏共就是那些,不朝襄陽來,他們還可以往京都去?!?/br> 第四零七章 取士之道 祈郎中說著停頓了片刻,又道:“京都變天,沈清安屠殺群臣之時,有不少消息靈通之人,當時回了家鄉避禍?!?/br> “這其中便有一人,名叫歐陽濟。歐陽濟從前在京都便頗有才名,十六歲便中了探花郎。聽聞他本有狀元之才,但因為生得實在是過于美貌,便被點了探花?!?/br> “歐陽濟的妻子姓盧,說起來同你段家那個老祖母乃是同宗。世人皆喜歡雅事,譬如什么一門三進士之類的,當時有不少人都管歐陽濟叫做小段相?!?/br> 祈郎中顯然一早就做了功課,“意思便是那歐陽濟十有八九便是下一個段相公?!?/br> “歐陽濟心高氣傲,聽了之后便立即辭了當時在吏部的肥缺,去了國子學做夫子,在那國子學里一待便是十載。這些年專心做學問,有大儒之稱,乃是清流砥柱?!?/br> 轟隆隆一聲雷聲響起,打破了沉悶的午后。 段怡朝著窗外看去,烏云壓頂,閃電一道道的在天邊亮起,豆大的雨急促的落了下來。 她皺了皺眉頭,“先生繼續說,那歐陽濟乃是襄陽人士?” 祈郎中點了點頭,“正是,前不久回了襄陽,如今已經是山南文人之首。后日便是那歐陽濟的生辰,他要在府中擺生辰宴,咱們可以去……” 段怡聽著,打斷了祈郎中的話。 “先生著急要我禮賢下士,不過我倒是覺得,先生先應該在那些進士面前,挺直腰桿子才是?!?/br> 祈郎中瞳孔猛的一縮,他握著拐杖的手一緊,一早準備好的所有的話語,全都堵在喉嚨眼里了。 段怡的話,像是一把利劍,直接戳穿了他。 段怡沒有轉過身來,卻是伸出手去,接住了窗外飄打進來的雨水。 沒有收走的棋盤之上,一點一點的都是水花,雨水落地滿是泥土的氣息。 “雨可真大!老鄉們說今年十有八九是個大澇之年。如今正是雙搶,若是谷場里曬了稻子,那可就要遭大殃了?!?/br> “有經驗的百姓可以看出來今年年成如何,會讀詩書的歐陽濟卻是不能。不是說他本事不濟,而是我先前便說了的,術業有專攻?!?/br> “先生是沒有考中進士,但那又如何?我外祖父當年還不是放著那么些大儒不要,就想讓明睿哥哥拜在你門下?!?/br> “先生莫要看輕了自己,更是看輕了我?!?/br> 段怡說著,轉過身去,走到桌前坐了下來。 桌上的綠豆湯碗已經被知路收走了,現在擺上了新燒好的熱騰騰的茶水。 “崔子更可以禮賢下士,去給歐陽濟過生辰,彰顯親和,我卻是不能。他們本就看輕于我,若是我將他們抬上了天,更是助長他們的囂張氣焰?!?/br> “便是為我所用,那日后也定是眼高于頂,像螃蟹一般在我面前橫著走。張嘴忠言逆耳,閉嘴撞柱為諫?!?/br> “我是要治理一方的,不是想要被他們治理的?!?/br> 段怡看向了愣住了的祈郎中,心中輕嘆了一口氣。 祈先生教導她這么多年,可以說她這一身的本事,多半都得益于他。 他樣樣都好,只是有這么個心結。 他沒有考中,是以到了考中的學問大家跟前,總覺得自己矮了一頭。 教旁人看穿容易,可到了自己跟前,那便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談何容易? “先生只管主持恩科,同我還有韓河池一并出題。不用歌功頌德,亦是不用繁榮昌盛,就問國事民事。咱們百廢待興,如今需要的是能夠做實事的人?!?/br> “我很喜歡韓江河,因為他能種稻,想種稻,愿意讓百姓吃飽飯;我也喜歡關先生,他家財萬貫,完全可以在家中做享樂的富家翁?!?/br> “可是從我認識他起,他便沒有停歇過。領著關家子弟,到處搭橋修路?!?/br> 段怡說著,目光灼灼,“我們是很缺人,但又不缺人。招賢納士的榜放出去,愿意考科舉的,自是會來考;從前有官身,中過進士的人,可以自薦或者尋人引薦?!?/br> “認可我,想要為我效力的人,譬如韓江河,不用我去,他比我著急。我還要看他是否有真本事,方才用他?!?/br> “不認我,想要我去求他回來指著我鼻子罵的人,我作何要看他?我自春風得意,且看他郁郁寡歡,一事無成,豈不快哉?” “更有甚者,那些想要找事的人,殺了未免有些浪費,直接去開荒挖渠挺好,正好缺人手?!?/br> 見祈郎中陷入了沉思中。 段怡將茶水朝著他的方向推了推,“先生乃國士,應當輔佐君主??僧斈陞s是不理旁人眼光,選中了我;如今又是何道理落了俗套,怕了那些進士了?” “再這樣下去,今夜祖師爺怕不是要托夢,要晏師伯將你逐出師門了!” 祈郎中聽到“晏”字,瞬間驚醒了過來。 他跳了跳腳,快步走到桌邊,端起那茶水,咕嚕咕嚕的喝了一大口,然后一屁股坐了下來,“老賊他敢!” 祈郎中說著,老臉一紅,他清了清嗓子,說道,“是我著相了。不過嘛,老夫又會醫術還會教徒弟,已經這般厲害,若是半點缺蔽也無,那旁人何必管我叫郎中先生,得管我叫神仙!” 段怡見他又恢復了往日意氣風發的樣子,啪啪啪的拍了幾下掌。 “靈機,靈機,來見見你的神仙兄弟。靈機可是靈機大神,先比你成仙?!?/br> 祈郎中一聽,氣了個倒仰,他忙站了起身,哼道,“下這般大的雨,我要給我兒子送傘去!你說的事,今夜我同韓河池商議之后,便給你寫個章法?!?/br> 段怡豎起了大拇指,“可不是,早該如此!隔了這么遠,我都聽見景泓哥哥嗷嗷哭了,先生記得帶奶去!” 祈郎中的胡子甩了甩,一瘸一拐的走出門去。 雨順著屋檐落下,打濕了長廊,祈郎中撐著傘,站著看了好一會兒,瞧見段怡穿這蓑衣,領著谷雨出了門去,方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是??!沒考中進士又如何? 他再也不用在房梁上吊死,覺得自己懷才不遇。 更不用覺得在人前矮上了一頭,因為只有他慧眼識人,從萬千眾生之中,選中了段怡。 天下有誰能比他更有底氣取士?歐陽濟也不能。 第四零八章 十年未升官 “老郎中在長廊偷偷哭,該不會尋死去罷?” 谷雨撐著傘,跟在段怡身后,語中帶有幾分猶疑。他才開始做正常人,同剛做人沒有什么區別,總是有幾分拿捏不準。 段怡頭也沒有回,腳上的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篤篤篤的響。 “沒事,這里的房梁高,他便是把桌子上頭搭椅子,椅子上頭放凳子,然后人站在上頭蹦,那也掛不上去上吊的繩子?!?/br> 谷雨聞言一臉疑惑,段思賢通常只教他殺人之道,卻并未認真教過處世之道。 雖然這話聽著怪異,但段怡信者眾多,聲名在外,想來說的都是做人的道理,值得日夜琢磨。 谷雨默不作聲的想著,像是一個影子一般,跟在了段怡的身后,去門房取了蓑衣戴了斗笠,又喚人牽了馬來,直接朝著襄陽城外飛奔而去。 大雨滂沱,街市上幾乎沒有什么人馬,雨水落在地上噼里啪啦作響,幾乎要淹沒了馬蹄聲。 那主街旁邊的一處茶樓雅室里,一個莫約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坐在窗邊盯著街市看去,飛馬閃過,像是一陣風似的,男子揉了揉眼睛,那馬兒卻又是不見了。 “賀顧,雨都打進來了,你還坐在那窗邊做什么?到時候濕了衣衫,多不體面?來了這襄陽城,雨還沒有聽夠么?” 有人瞧見那雨水都飄打了進來,打濕了桌面,有些不滿意的對著中年男子喚道。 他這一張口,滿屋子的人都瞧了過來,那男子名叫賀顧,脾氣古怪得很,三棒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若非他同歐陽濟是親戚,今日這茶宴,怎地也不會叫他來。 “那可不是!還是北地好,這一下雨,到處都是泥,可惜了我那些好靴子。不過賀顧,你姨父可同你透露了,他生辰宴那日那姓段的,可是會去……” 一提到姓段的,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唉聲嘆氣了起來。 賀顧沒有言語,他依舊沒有關窗戶,只是死死的盯著窗外的雨水在瞧,他們這些人都是京都大難,叫沈青安拱手相讓給了北蠻人的時候,千辛萬苦從城中撤出來的。 或多或少,從前都是有官身在的。 如今已經改朝換代,那長淵盟約已經傳遍了天下,雖然兩國都尚未定國號,兩位國主亦是沒有登基稱帝。但便是個諸侯王,那也是占了半壁江山的諸侯王。 從前打仗沒有他們這些文官的用武之地,這到了如今,可算是叫他們瞧見起復的希望了。 “諸君當真要在這襄陽城中,對女子俯首稱臣么?這簡直就是擾亂人倫綱常之舉。小娘子頭發長見識短,在她手底下做事,不知何等憋屈?!?/br> “即是這襄陽不好,不如我們去京都?” 一個穿著藍色儒服的老者,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朝著眾人建議道。 他這話一出,屋子里的人立即眾說紛紜了起來。 “就是就是!我們本來就是在京都做的官,回去之后朝廷缺人,豈不是正好……” “你這話就想偏了。那邊那位出身何地?江南!江南人才輩出,最不缺少的便是讀書人;雖然周朝沒了,可那李王盧柳之類的,都還在呢……” “就是就是!那邊是僧多粥少,這邊便不同了。那段小娘子無人可用,唯獨一個軍師,傳說是什么國士,卻是進士都沒有考中……簡直無人可用?!?/br> “我都已經收到風聲了,那姓段定是會去歐陽祭酒的生辰宴,到時候要學那劉備三顧茅廬……” 最后一個人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窗邊的賀顧打斷了。 他猛的起身,這么騰的一松手,開著的窗子咣的一聲被風吹著合上了,嚇了屋子里所有人一跳。 藍色儒服老者是這里最年長的,眾人都管他叫蔣老,今日這茶會便是他叫人來的。 蔣老捂著心口,不悅的朝著那賀顧看了過去,怒道,“賀顧你這是何意?你若是不樂意來,不來便是,怎地還在一群長輩上峰面前摔窗戶,甩臉子?!?/br> “先前杜大人同你說話,你也不理。雖然你管那歐陽濟叫一聲姨夫。但是盧家乃是世家,宗族女子不知其數,你母親也不是盧氏本家的,父親……” 那賀顧沒有言語,自顧自的叫小廝去套馬車,又問茶博士要了雨具,走到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