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102節
湖州因太湖聞名,烏程北面便是一望無垠的湖面。夏日之時,是難得的消暑圣地,可這寒冬凌凌,湖風吹來像是刀子刮臉一般,生生的疼。 因為擔心烏程軍夜襲,駐地外圍安排了不少輪值的士兵。 一隊隊的巡邏之人交錯而去,幾乎沒有死角。 營帳之中,鼾聲雷動,白日里大戰一場耗費了太多的精力,不少人都享受著劫后余生的喜悅,呼呼大睡著。 在那營地中央,有一處白色的營帳,那營帳外頭斜挑了一面旗幟,寫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醫字。 軍中所有人都知曉,那是祈郎中的軍帳,受了傷的小王爺蘇筠便躺在那里。 夜里風仿佛刮得更厲害了些,營帳被吹得鼓鼓作響,掩蓋住了其他的聲音。 一個人影七彎八拐的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他四下的看了看,見無人注意,身形一閃,鉆進了那祈郎中的軍帳里。 營帳里靜悄悄地,搭了兩個床榻。 祈郎中睡在門口,呼嚕聲抑揚頓挫,讓人不禁懷疑,這個人做夢都一定是罵罵咧咧的。 屋子里頭黑漆漆的,蘇筠的床榻在里頭的一角,安靜得只能夠聽聞到他細微的呼吸聲。 來人看也沒有看祈郎中,直奔蘇筠而去。 他伸手一摸,只感覺手中毛乎乎的冒著熱氣,那東西動著動著,猛貼了上來。 來人大駭,猛地朝后退了一步,幾乎是一瞬間,一桿長槍橫了過來,指著他的喉嚨。 床榻上一個黑影坐起,點亮了營帳里的油燈。 緊接著,門口一陣嘈雜聲,一大群提著燈籠的人,沖了進來。 “宋城,怎么會是你?原來小王爺的傷,不是朱褐刺的,而是你!” 那沖在最前頭的,是棉花糖趙傳神,他一個人有兩個大,擠進來的時候,幾乎無人可以與其爭鋒。他提著燈籠,對著段怡長槍所指之人,照了照,驚呼出聲。 “王爺對你有救命之恩,你怎么可以這樣對他?先前我就在疑惑,你在小王爺附近,怎么會來不及救他,萬萬沒有想到……” 趙傳神說著紅了眼眶,他一激動,雪白的臉一下子紅得能滴出血來,“為什么?” 宋城沒有看他,只是死死的盯著抱著他的手的靈機,他深吸了一口氣,結結巴巴的說道,“能……能把它抱走嗎?” 段怡一愣,朝著宋城看去,只見他額頭上全都豆大的汗珠子不說,嘴唇發白,顯然就快要撅過去,頓時惱火起來,“這天下居然有人不喜歡食鐵獸!” 段怡說著,伸手一撈,將靈機從他的手上扯了下來。 宋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像是活過了一般,他看了一眼喉間抵著的長槍,伸出手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 “抱歉,它很好看。只不過我父親被熊吃了,我自幼便很害怕這種毛茸茸的東西?!?/br> “是你讓我來的,說你救小王爺的時候,撿到了他的虎符。你要巡夜,叫我替你送過來”,宋城環顧了一下四周,一下子就明白了目前的狀況。 他說著,攤開了自己的手掌心,那掌心中,赫然放著蘇立天給蘇筠的虎符。 趙傳神立馬跳了起來,他是一個十分靈活的胖子,跳起來的時候,像是一朵飄浮的云。 “宋城,事到如今你還要往別人身上潑臟水么?我若是撿到了虎符,白天怎么不給他?還要你夜里鬼鬼祟祟的過來?” “分明就是你,想要偷走小王爺的虎符!號令三軍!” 段怡見趙傳神激動不已,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她沖著門口的崔子更擺了擺手,“靈機困了,我也懶得聽廢話了。早點干完了回去睡覺去!” 她說著,瞬間動了。 那長槍像是宛若游龍出澗,瞬間從宋城的喉間離開,朝著趙傳神刺去。 趙傳神大駭,抽出腰間的長劍,尚未同段怡兵刃交接,便發現自己的脖子上,多出了兩把利刃。 一把是崔子更的黑劍,另外一把是老賈的彎刀。 他身子一僵,瞬間不敢動了。 趙傳神一臉茫然,他用余光瞟了瞟崔子更,“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們懷疑是趙某害了小王爺不成?” 他說著,突然恍然大悟了一般,冷笑出聲,“宋城,咱們都被騙了!崔子更這是瞧上了我們小王爺的一萬蘇家軍,想要占為己有??!” “小王爺的傷一看就是朱褐所為,他們故意說是有內鬼,其實是想要離間我們。你看看如今的狀況,你我成了階下囚,小王爺昏迷不醒。那蘇家軍落到了誰的手中?” 段怡哂笑出聲,她拿著長槍的槍頭,在趙傳神的臉上拍了拍。 那白花花的rou抖了抖,瞬間劃出一道血口子來。 “沒有那金剛鉆,便別攬那瓷器活。莫要以為你生了個厚臉皮子,就學著人玩什么陰謀詭計了?!?/br> “腦子被肥rou都擠沒了,你能夠想出什么一二三來?腦子不好就少說話,耽誤姑奶奶睡覺?!?/br> 段怡說著,又打了個呵欠,“你簡直就錯得離譜?!?/br> “蘇筠早就不是昔日那個任人宰割的任性小王爺了,你不知道,他的天賦有多好!今日戰場之上,除了韋猛能傷到他,便是程穹,都別想沾他一根汗毛?!?/br> 段怡說著,一臉驕傲。 蘇筠雖然孩子氣,平時因為跟老賈混在一起,有些吊兒郎當的。 但是對于習武,卻是十分的認真。 他天賦卓絕,善于吸取百家之長。老賈先前還能夠教他,到后來,早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在劍南軍中,都沒有幾個人,是蘇筠的對手。 “朱褐算是哪根蔥,也能夠提劍刺穿他?” 段怡說著,目光銳利起來,“你明面上為了蘇筠好,見他受傷了便強行撤兵,但其實字字句句,都將蘇筠陷于不義之地?!?/br> “小王爺的命,遠比尋常的蘇家軍將士重要,只要小王爺活著,犧牲一點士兵算什么?聲聲不離蘇使公,說是他千叮嚀萬囑咐的?!?/br>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蘇筠本來就在軍中沒有威望,你再怎么削弱他,也無東西可減。你這么說,不過是想要蘇家軍同蘇使公離心。到時候蘇筠一死,你便可以立即帶領他們,回江南西道去?!?/br> “到時候,這支軍隊姓蘇還是姓趙,就難說了?!?/br> 趙傳神搖了搖頭,“誰不知道,我對王爺忠心耿耿?!?/br> 段怡見他抵死不認,嘲諷出聲,“若蘇筠真如你先前所言,是被朱褐所傷。那么你就不會說,祈郎中若是治不好,你就豁出老臉去烏程,救薛神醫出手相救了?!?/br> “而是會說,我就豁出老臉去烏程,找朱褐要解藥了?!?/br> 第一八八章 趙傳神的苦衷 趙傳神神色大變。 在場的人一下子也回過神來。 江南兩道同氣連枝,常有往來。趙傳神同那東道的將領,十分熟絡。 若是蘇筠當真是被朱褐所傷,那么忠心耿耿的他,為何要舍近求遠? 放著毒藥的主人不求,去求一個虛無縹緲的神醫? 只能說,他根本就知曉,傷蘇筠的人,不是朱褐,所以方才下意識的說出了那樣的話。 “別動歪心思,想著把屎盆子扣到宋城頭上。宋城使的是槍,不是劍。而蘇筠受的是劍傷?!?/br> 段怡說著,冷冷地看向了趙傳神,她的手朝前一送,長槍尖兒刺破了趙傳神的喉嚨,鮮血流了下來。 “趙叔,這是為什么呢?我父親待你不薄,我從小瞧你,也像親叔父一樣?!?/br> 人群中間分出了一條道兒來,祈郎中扶著虛弱的蘇筠,從營帳外頭走了進來。 他剛剛方才解了毒,正是虛弱的時候,臉白得像是一張紙一樣。 蘇筠掙開了祈郎中的手,走到了趙傳神的跟前。 他還記得小時候,父親總是成日里忙得不見蹤影。母親因為后宅妾室之事,成日里郁郁寡歡。 他又是個閑不住的,便求了父親使人來教他功夫。 來的那個人,便是趙傳神。 趙傳神總是笑呵呵的,他年幼的時候,十分頑劣,總是會去拍他的肚子,軟軟地,像是拍在了一團糯米糍上。趙傳神卻是不惱,只是說著,“小王爺的力氣,又變大了??!” 他的身上,還有好聞的香味,像是晴天之下的蒲公英的味道。 蘇筠想著,眼眶一紅。 趙傳神盯著他看了看,雖然段怡收了槍。 但是崔子更同老賈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劍,卻是紋絲未動,今日,怕是不得善終了。 “小王爺既然已經離開家了,為什么又要回來呢?趙某當年一念之差犯下大錯,已經打定主意要效忠王爺一輩子,用命來彌補他了?!?/br> “可你偏生要回來,逼得我無所遁形,只能如此?!?/br> 趙傳神說著,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蘇筠一愣,段怡瞧著,啪的一下,拍在了他的腦袋上,“不要被他忽悠瘸了!拿命彌補什么的,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br> “若真是這樣想的,你一回來,他便自刎好了。選擇殺你自己茍活,嘖嘖……這就是往自己臉上貼屎,還騙你是金子??!” 蘇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轉頭看向了段怡,鼻頭一酸。 “段三……”他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怎么你打人都能醍醐灌頂,我好似一下子清醒了不少?!?/br> 段怡:…… 不是,小哥,你是怎么在這種需要痛哭流涕的悲情時刻,還不忘記無腦吹噓的! 神的醍醐灌頂,讓她誤以為自己一巴掌能扇通人的任督二脈,拍出人腦子里進的水,這是何等神功?堪入史冊。 段怡清了清嗓子,“當年蘇筠順利離開蘇家,是你給他掩藏了蹤跡,后來青城山綁匪過來,又是你對蘇王爺瞞下了這個消息?” 趙傳神想了想,點了點頭,他臉上的rou有些顫抖,看上去像是即將要被風吹飛了一般。 “當年王爺身邊有個寵姬,名叫艷娘。有一年中秋王府夜宴,王爺邀請眾將前去府中賞月,某無意之間在那回廊之上,遇到了艷娘?!?/br> 趙傳神瞧見眾人神色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他急忙的搖了搖頭,這一搖,脖子劃在了兩旁的刀劍上,又噴出了血來。 再加上段怡先前刺的喉,趙傳神那白花花的脖子上,竟像是圍了一個紅色的項圈一般。 他皺了皺眉頭,“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那艷娘,其實是我失散多年的親meimei。她小時候,被拍花子拐了去,家中尋了好些年,都沒有尋到?!?/br> “我爹娘臨死之前,都還一直念叨著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