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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宴容剝下這張美人皮賞給她,原來并非暴虐恣肆行事無常,而是敲山震虎,暗含警告的。 懷淑大長公主乃是當年昭帝膝下最為得意的一個女兒,文武皆通,還曾被昭帝盛贊“最肖朕當年”,可見恩寵。 她不思扶持幼帝,反倒力主往小皇帝后宮填人,顯然并非是擁立新主的態度。 謝青綰有些大膽地猜想道,難不成這位大長公主也想仿效先賢,對皇位有所圖謀么。 臨近明韞街喧嚷鬧市,轆轆的車馬逐漸放慢。 謝青綰直起身子來,撩開窗帷的一角朝外望去。 沿途行人退避,三歲稚童亦未敢抬頭張望,可見這位殺神積威之重。 謝青綰從前不覺有異,只是跟著他在那座宮墻極深的幽庭里走過一遭,聽他語氣寡淡無波,將那昏晦不見天日的十二年用一句“自我入幽庭起,先帝每年探望”一帶而過。 她眼底波光微閃,暗自咂摸出細細麻麻的疼與艱澀來。 謝青綰蹙著眉仰頭去瞧他,看到這位攝政王幽深回望過來。 他合上墨痕才干的文折,親昵揉一揉她的耳垂,目光專注沉溺,對外界或敬畏或怨毒的目光恍若無覺。 謝青綰溫順往他手心里貼了貼,忽然聽到遠處有人高聲叫囂道:“攝政王殺人飲血,逆行倒施,何堪監國?” 她動作一頓,很不可置信地顫了顫眼睫。 皇權交替,新帝年幼孤弱、勢單力薄,顧宴容清洗權黨肅清朝堂,因其手腕絕厲鐵血無私,在朝中樹敵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玄甲衛訓練有素戒備森嚴,連只形容怪異的鳥都未必能飛到攝政王跟前來,何況是這樣的末路之徒。 大約是市井熙攘,為避免禍連無辜百姓,玄甲衛行動遲緩了一瞬。 只這一瞬,外頭那人已接續叫嚷著甚么邪祟妖物,克死生身母親,更克死兄弟手足無數,枉費先帝厚待,你竟還以業報云云。 遣詞用意之陰毒,聽得謝青綰渾身發起顫來。 她養在閨中十六年,生平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面對這樣不加掩飾的惡意,那人話中賭咒之毒,仿佛對攝政王恨不能啖其rou飲其血。 一只手忽然按上她肩頭,顧宴容貼著她身側坐下來,聲線低緩,帶著安撫意味:“嚇到綰綰了?” 有溫熱而堅實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從他掌心傳遞而來。 顧宴容擁著人微微側過頭去,極淡地垂下眼睫:“不知死活……” 細嫩微涼的手掌忽然捧上來。 謝青綰雙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努力從軟榻里直起身來,把這位不可一世的攝政王往自己懷里按了按。 她吸了口氣,語氣清啞又可憐,很沒氣勢地小聲說道:“不要聽了……” 顧宴容沉沉醞釀的殺意一頓,嗅到她滿懷的花與藥香。 他于永鎮元年的深秋受平帝圣詔攝政監國,以殺伐手段穩固朝局,更坐實了市井盛傳的瘋魔妖異之名。 臨政四年間,朝中的惡意與怨毒沒有一刻停歇,今日罵的,不過是他早聽過千遍萬遍的陳詞濫調。 幽庭十二年,皇城最骯臟最暗落的每一張面目,他都一一見過了。 只是謝青綰卻似乎格外傷心,捂著他雙耳的手都發著顫。 她似乎有些嚇到,但仍舊努力直起身來擋在他面前,努力藏著哭腔要他別再去聽。 顧宴容順從地被她保護在懷里,悶悶嗯了一聲。 玄甲衛堪堪將人拿下,聽到那人最后心有不甘地喊道:“謝四小姐,你若還認自己身上流著鎮國公的血,就該硬氣三分,親手除了……” 一聲悶響,似乎是被玄甲衛一個手刀劈暈了過去。 鋪天蓋地的陰毒與惡意才終于消止彌散。 謝青綰勾扯著他的手指絮絮說了許多,才依依不舍地被素蕊扶著回房沐浴去了。 顧宴容目送她的背影被浴房高大的木門掩上,才終于緩緩挪開眼,垂眸撥了撥那柄新制的骨刀。 盥洗去一身斑駁的血,天色已然昏晦。 身上血氣縈繞不散,顧宴容索性先回了書房,待擬完今日最后一道文折,血氣大約也散盡了。 才推開門,看到謝青綰潮漉漉的一張臉,端坐在案旁自己擦著頭發。 素蕊做事席細致周密,她沐浴過后只著寢衣,外頭便規規整整地披著件厚實的袍子,又將松凈的細絨薄毯備在旁側。 見他推門進來,謝青綰擦發的動作當即停住,放下巾帕碎步迎上去。 “殿下?!?/br> 她嗅到顧宴容身上才沐浴過的冷冽氣息,連同混雜其中、輕易便可分辨的縷縷血氣。 顧宴容反手闔上門,將春末微冷的夜風隔絕門外。 他很是自然地牽起她的手,不疾不徐地引著人重新坐下:“綰綰來做甚么?” 謝青綰示意他去瞧案上擺著的青瓷盞:“來為殿下送些宵夜?!?/br> 是她平素一貫很愛的蒸酥酪,上頭淋著花做的蜜煉。 顧宴容便垂首親昵地夸過幾句,拿起被她擱置在一旁的巾帕:“過來?!?/br> 謝青綰由蕓杏素蕊侍奉慣了,下意識按住他的手道:“這樣的瑣事,傳阿蕊來便是了?!?/br> 顧宴容隔著巾帕不輕不重地揉過她耳側,微側著俯身而下:“傳誰?” 眸色淺淡,卻令謝青綰無端察覺出一點危險,她立時撒開按他的手,模樣乖順道:“誰,誰也不傳?!?/br> --